清泠的话语蓦然间打破一室死寂,隐匿在空气中蠢蠢欲动的灰雾一下散开,银色月光斜斜从窗棱照入,洒下一地清辉。
唐恬就站在月光之中,手还搭着黑皮书,那家伙突然消失了,只有阴冷如水的气息残留在身旁。
意识到那鬼东西不见了,唐恬紧绷的背脊一下放松,整个人靠着书墙软软滑落,五指揪着胸口的衣服长吐了口气。
一回生二回熟,她不得不承认,快要死了的她在临终前见鬼了。
而且根据这两次的接触,对方八成是她即将结冥婚的死鬼丈夫。
“原来人死后还真有鬼魂一说,”冲击多了,这一次适应力显著增强,她很快缓过劲儿,扶着
书墙站起来,若有所思,“不知道我死了后会不会也变成鬼?”
想了想自己青面獠牙的样子,抱着胳膊打了个冷颤,“算了,我也没什么遗憾和执念,还是不要徘徊在人间了。”
话音未落,她咦了一声,忽然意识到,“既然有鬼,那冥婚就不是儿戏。对方这两次出面,难不成是特意前来相看我的?”
这是相亲嘛。唐恬搓了下冰凉的胳膊,简直哭笑不得,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偏偏这样一想又莫名诡异地好笑。
“不过,我没从他身上感到恶意。”对方并没有伤害她,唐恬自己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慢慢也就平复了心情。
甚至还苦中作乐地想,这鬼丈夫性格看上去还不错,两人应该能和谐相处。
她目光扫过书架,落到那本黑皮书上,好奇地思量,“若是他引我来的,为什么我拿书的时候又要阻止?要阻止的话,也无需特意让我发现。”
浩瀚书海中她压根没发现还有这样一本书,根本用不着特意提醒,估计她到死也不会注意。
唐恬细细回想他的动作,倒像是……他自己也在犹豫不决似的。
盯着黑皮书籍看了几秒,唐恬果断伸手抽出,“好奇心害死猫。不管了,反正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
拿了书她匆匆走到书桌边,一目十行地浏览。
书没有名字,就是一本普通的硬壳笔记本,内页纸张采用牛皮纸样的泛黄纸张,纸上有着不规则的细密纹路,扉页写了主人的名字。
陈煦。
这一笔钢笔字笔锋凌厉,遒劲大气,唐恬不懂书法,也觉得这字写的极好,俗话说字如其人,这年头能沉得下心练一手好字的,也很少了。
翻开内页,原来是一个日记本。
说日记也不准确,倒像是随笔。日期不定,从最开始98年到最后09年,跨度很长。内容也很简略,小学时候记录的较多,写写心情、学业计划,什么时候完成什么作业,完成的都打勾。没完成的提醒自己回头补上。
初中高中只有重要的事情才提一下,因此日期间隔也越来越长。
唐恬本想一览而过,毕竟跟个死鬼同处一室还是过于恐怖。可不知不觉竟然看进去了,还看的很认真。
一个本子,简单地记录着一个人的平生,普通又鲜活,陈煦就像每一个年轻人一样。会因为课业多而苦恼,会为了想买的东西而攒钱……
他又是个十分自律的人,列出的计划绝大多数都按时完成了,唐恬倒是蛮佩服这一点。
视线落到纸张上某页,一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
2005年5月3日
终于弄到了小鹏想要的球星的签名篮球,等他暑假回来给他,一定很高兴!
唐恬看了下日期,通篇下来她发现陈煦自小就是个性格冷淡的人,在文字里不常透露情绪,这个时候陈煦才14岁,跟他弟弟的关系还不错。这次极少见地用了感叹号,他一定真的很高兴。
除了偶尔提到他弟弟小鹏,随笔里还经常会出现一个叫做“陈宝”的小孩子。
“我看见陈宝了”
“陈宝在跟大黄一起玩,逗的大黄嗷嗷直叫。我笑出了眼泪。”
“陈宝今天调皮了,惹得前院鸡飞狗跳,不乖。”
话语显出兄长般的宠爱,比写到自家亲弟弟陈鹏时还要亲近很多。
“这陈宝又是谁。”唐恬脑子里简直是加粗大写的“十万个为什么”。
这一行字迹较为潦草,像是匆匆记起,随手写下的。
2007年9月15日
下午打球的时候不知道谁的手机放错进我书包里,问了一圈人都说不是他们的。奇怪。
本来这个记录也没引起她的注意,直到后来的几张纸上,都频繁地写着这个黑色手机。
2007年9月16日
白天交给了学校政教处的老师的手机,晚上又回到了我的书包里。
2007年9月17日
谁在恶作剧?老师说没收到过我交上去的手机。可是我明明给了!
9月20日
这手机有问题。我丢进河里了。
9月21日
手机又回来了。为什么,我丢不掉它?!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唐恬越看越觉悚然,本子后面的记录大部分都跟这个黑色手机有关,这从天而降的手机,陈煦尝试了各种办法都丢不掉,手机总会完好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10月1日
我打开了它。
原来如此。但是我并不愿意。
那样的能力,我本来就受够了。
别再回来了。
“它应该指的是手机吧。不愿意,说明手机可能向他提出什么要求,而他拒绝了。”唐恬沉吟,“最重要的是,陈煦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她看过的怪谈之类的书都说有执念的人死后才会留下来,那要是怎样强烈的执念,才能让陈煦变成鬼还能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
很快她翻到了最后一条记录。
2007年7月12日
今天我生日。一碗汤,带走了陪伴我数十年的大黄。还有我曾经以为的亲人。
算了,我要离开这儿了。
最后一条随笔记录的时间,正好是他捡到手机的半年后,那时候陈煦才16岁。
简略的两行字,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寂然。
那之后,这个写了大半的随笔,再没有新添的内容。而且看本子混在书架上众多藏书之中,书籍染着层薄灰,也应该很久没人动过了。
“16岁、要走。是留学?”唐恬记得王丽介绍陈家大少的时候有说过,他大学就在国外读书,之后读研,因为陈父叫他回来帮忙他才回来,本来打算就留在那边的。
她撑着下巴陷入沉思,“汤里有毒,害死了他的宠物狗和一个亲人?是陈宝吗。”
后半部分的随笔很少提到陈鹏和陈宝了。
而这些旧事问王丽一个鬼媒肯定是不知道的,只有这深宅大院的旧人才会知道一二。
“看来明天要去跟这院子里人打交道了。”死鬼死不瞑目找上她来,看了这本随笔,她心中也是颇多好奇。
虽然好奇心害死猫、反正她命不久矣,也就用这最后一段时间了却他的遗愿吧。
随笔里没有写手机最后的归宿,唐恬估计他可能还是没丢掉,也许跟着他到了国外。这手机委实古怪,她也不想去接触,因此没有在书房再搜寻手机的踪迹。
把日记本放回书架上,她眼前忽然一黑。
“唔……”
第二天清早,唐恬一睁眼想起身,一动立刻捂着脖子□□,也不知昨晚睡的什么奇怪姿势,落枕了。
揉着颈子缓缓坐起来,被褥从胸前滑下,唐恬发现她正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昨晚上书房发生的恐怖场景涌入昏昏沉沉的脑袋,宛如一桶凉水从头浇下,激得她霎时清醒了,“又是梦?”
一低头想下地,发现不对,她脚上还圾着双凉拖鞋。
“……”她该感谢对方大半夜把她提溜出去,还能记得把她送回来盖上被子吗。
可是这鞋就不能一并给脱了?
怪不得她脚上凉飕飕的。
算了,不应该对一只不知道还有没有自己神志的鬼魂要求那么多。
唐恬看下手机的时间,今天是7月17日,忽然想到几天前,就是7月12日原本陈煦生日的那个晚上,她在噩梦里见到了对方。
一股灼热的腥气往上涌,她熟门熟路趴在床边,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咳完了,她拿枕头边早准备着的纸巾擦拭,瞟了眼手中被暗红色血块浸染的纸张,脑海中浮现白大褂的医生的话,“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向全身转移,即使化疗也没有什么用了。”
“最多一个月。”
一句话宣判了她的死期。
“还有二十三天。”唐恬边起床,边算了算日子。除开住院那几天和到这里来的路途上耽误的日子,不禁道,“这时间也过得太快了。”
“我觉得快,只是这宅子里的人巴不得再快一点吧。”
她早点死,早点结了阴亲,这家人估计才彻底安心。
想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她走了两步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盯向枕头旁。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手机。
从丝丝缕缕的银灰过渡到墨一般的深黑,渐变色的手机在日光灯下显出五彩斑斓的色彩。
唐恬只觉背上寒气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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