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赦是曾经的南七省首富, 田产地契遍布南直隶,竺兰最后挑了一个好地方, 无论是距离江宁,或是漠河村, 沿着四通八达的水路,所需都不超过三日。这一带有淡烟疏水、枕河篱落,魏赦在苏城最大的天心湖畔置了一座宅院。
这宅院气派得很,坐地百亩, 前后数进,西门临湖,步出门庭便见犹如月牙状的天心湖, 湖水泛着豆绿波涛, 湖中连着堤岸又置临风水榭, 楼宇重重,蜿蜒曲折,整体的布局状如芭蕉。
正值盛夏之日,湖中莲叶田田,蔓延远去似无际涯,随风泛起银色的浪,几乎拂到岸边人的绣履上。
竺兰的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了,因为身子重,她每日最多只能走到西门,再到湖上的凉亭去纳凉,就这, 魏赦还要派四五个人跟着她,不许她多走动。
而他近来却不知在忙着什么,常常三五日都不见人,阿宣想他爹爹了,只能跑到竺兰这儿来诉苦。竺兰安慰他,他们初来乍到,爹爹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单单是他们现在住的山庄,其实都还没有修葺完整,东南的一带围墙刚刚筑起,里头还要的几座楼阁还要盖瓦,楼宇附近,还要移栽各种新奇的花木,这工程无人监督怎么行?
竺兰所住的是正是这山庄的中心位置的寝屋,屋外是单独的庭院,内外翠竹蓊郁,幽径南北交通,步道宽阔,常年覆翠,正好免了行路之人的暑热。竺兰记得魏赦曾经说过,他最爱的花是天竺兰,想想都觉得巧合,她恰好姓竺,这一次,他重操旧业,特地引进了不少的西域天竺兰。
这种兰草在中土较为罕见,花色非白非蓝,而是白中带着淡淡的粉,犹如霞色,花瓣也格外修长娇嫩,整体上亭亭玉立,瘦而不柴,清秀怡人。
他还挂了一副字牌,题诗:霓裳片片晚妆新,束素亭亭玉殿春。
她可算明白魏赦见过那么多的美人,为什么对自己就一见不忘了。
他就是好这口儿的!
晚间魏赦终于回来了,饭菜是下人准备的,他嫌不可口,胡乱用了一点,就动身去了净室。
净室与寝屋相连,竺兰听见花鸟屏风那头哗啦的水声,这一晚上的心绪不知为何有些起伏,渐渐地,面颊憋得红透了。
从得知有孕以来,他们虽然同床,但举止却从无逾越,甚至有好几次,她委婉地表示可以了,一向善解风情的魏公子,却突然像是变作了一根不开窍的木头,对她的求欢视若无睹不说,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又扯到了阿宣头上。说起儿子,她就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有了。
水声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令今夜的竺兰有些微躁动。
魏赦很快沐浴而出,下身套着一条亵裤,上身不着片缕,露出坚实宽厚的胸膛,和壁垒分明的块块肌肉,没有完全擦干的胸肌上还缀着点点晶莹的犹如玉露的水珠,随着他的走动蜿蜒而下,渗入了薄绸料裤的纤细经纬之间。
竺兰看得面红心跳,一阵火热。
他犹若不觉,走了过来,用肩上随意搭着的毛巾擦干了长发,见竺兰还呆怔地坐在榻边,忍不住笑了笑,伸臂握住了她的手,拥她躺下。
“夫君……你在做什么?”
这几日不见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竺兰又是好奇又是担忧,忍不住问。
魏赦腾出右臂,枕在自己的头下,侧目看向竺兰:“高昶突然来找我,说是要避难。”
不等竺兰再问,他立刻和盘托出:“他们夫妇恩爱了好几年了,也该尝尝吵架吵到两地分居的滋味了。可笑这小子不知道在我面前夸了多少句他的嬿嬿知书达理温婉静容,哈哈,谁知道吵起来摔杯子摔碗,还砸破了他的头!”
记得前日刚到苏城见自己时,高昶额头上还肿了老大一个包,用了无数办法,也没在短时间内帮他消掉,以免在损友面前被嘲。
竺兰“啊”了一声,惊讶地望着魏赦。
身侧好半晌都没有声音,魏赦微微惊奇,很快也瞥目又看竺兰,她面色隐忍,欲言又止,他忙道:“兰儿,你想说什么?”
竺兰垂了眼眸,长睫几乎压住了眼睑,过了许久,才吞吞吐吐地道:“从前郡王和王妃也是恩爱的,可是一吵起架来也是各种摔东西,谁也不理谁,如今高小公子又是,他和妻子这么要好,可是吵架起来,还是……”她顿了顿,望向挑起了一边长眉的魏赦,瓮声瓮气地道:“那么,魏公子,你会不会有一天也和我吵?”
魏赦突然笑了起来,骂她傻,臂膀将她拥住带入了怀中,还在不停地说她傻,又道:“夫妻么,除开那些过不去的,本就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不吵架的?高昶他们吵架,又不是为了多出来的什么女人,高昶也不用背负隋白的道义和罪恶感,纯粹是他吃饱了撑的闲得无聊,他的夫人心血来潮要办一个染坊,不指望高昶出钱出力,把嫁妆掏空了,又找娘家借了一点,高昶听说了以后就发了疯,觉得他夫人不爱自己了,找他的夫人理论起来,两个都没别憋好气儿,最后理论着理论着,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又是摔东西又是掐的,高昶不敢还手,身上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呢,男人的尊严放不下,于是放狠话,说,有本事她就不要他这个夫君了,他看她能怎样。如你所见,他不知从哪打听到了我的消息,就寻来了苏城。”
不过魏赦在苏城落脚的事,办得太过于高调,毕竟天心湖乃是寸土寸金的好地段,都让他一口气盘了下来,对于苏城突然多出来的这么一个巨大富贾,江宁人是不可能打听不到的。
竺兰惊讶:“那他的夫人现在也没来找他吗?”
魏赦摇头:“没,他夫人开染坊正是风生水起,哪里顾得上他,有一句话他的夫人真说对了,高昶活到这么大,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但还不成熟,一点不担事,冲动有余。就如同这一次。他的夫人不肯信任他能办成事,也非一日之功,总是过往他没能真的做成几件实事。”
竺兰听了一阵沉默,魏赦忙低头,问她又怎么了,竺兰抿住了唇瓣,“我想高夫人这么生气,又不肯告诉高小公子这件事,准是明白,高小公子对妇人抛头露面的事不赞成吧。”
魏赦停了一停,沉吟道:“那你呢?”
“我……”竺兰虽然也怕魏赦一如高昶,但还是咬唇道,“我就很羡慕女神医和高夫人这样的女子,我也想做一点实事……”
魏赦笑了起来。竺兰本就脸红,听他埋首在自己颈边不住地低笑笑着,她的肌肤传来了一阵一阵的酥麻之感,竺兰的面颊便更红了。
须臾片刻之后,魏赦支起头,从她的枕头底下取出了一封信,塞到了竺兰掌心,桃花眼熠熠流光,“拆开瞧瞧。”
竺兰纳闷,手指有点哆嗦地将信封拆开,取出里头的一沓——地契!
“这……”她困惑不已。
魏赦接过他手里的地契,反复翻给她看。
“我又盘了一块地方,就在我们家不远的西街。原来是一家做酒楼的,我看了看,里头的陈设都还算齐全,只要翻新了就可以用。”
竺兰一怔。
“你这些天也在忙这个……”
“对。”魏赦朗润的眉目随着他这一笑,变得愈发容光焕然,竺兰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他伸手抚她脸蛋,掐了一把,笑道,“跑了不少的地方,太远的总觉得怕你不便,条件太差的也不便施展。找了不少的地方才终于盘到了这么一个酒楼。”
他的手慢慢下移,移到了竺兰鼓鼓的肚皮上,抚了抚,抬目粲然地道:“等他降世,我就把崭新的酒楼交给你。”
再看那地契,竺兰彻底明白了。
当初她进魏家,就是想攒够钱开自己的酒楼,后来到结海楼参加庖者赛事,也是为了这个目标,虽然为了魏赦,她放弃了。但魏赦还记得,也支持着她的这个目标。
“兰儿,让我看看你眼睛是不是湿了?夫君很好是不是?当然了,你说过我可是最好最好的……”
他的薄唇朝竺兰压了过去,轻轻地吮着她的唇瓣,随后,慢慢地上移,印在她的眼帘上。
竺兰突然夺过地契放到了一旁,臂膀朝魏赦的腰楼了过去。
泪水夺眶而出。
要攒够几辈子的运气,才能遇上她的魏公子?
她上辈子一定是个大善人。
……
高昶小公子来了苏城没几日,把苏城大大小小的景点都游了个遍,等闲下来时,终于憋不住了。
这一日,他来魏赦和竺兰的山庄做客,本来只是喝酒助兴,结果饮着饮着不留神竟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酒桌上就开始说胡话,到了最后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竺兰都惊呆了。
他一个男人哭得很是不像样,竺兰取了一块帕子递给魏赦,魏赦再递给高昶。
高昶劈手夺了就往眼睛里塞,吓得魏赦攥住了他的手,道:“不至于,高昶。”
“我爱嬿嬿,这么爱她,可是我走了这么久,她一点都不想我,我把苏城大小的津渡都守住了,她连派个人来问过我都没有!”
“魏令询,你他娘的饱汉不知饿汉饥,你别说话呜呜呜……”
魏赦将帕子一扔,也沉了脸,“得,你要不赶紧自己麻溜滚回去,别赖我这儿。”
见兄弟似要反目,竺兰忙起身劝阻,两边安抚,让高小公子不要往心里去。
“谁说我不想你了?”
突然一声清越的女子嗓音响起,魏赦与竺兰扭头看去,只见高夫人叉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饭桌上停止了哭声,眼泡肿得像核桃的醉鬼,又忍不住怒,啐了一口。
“喂!高昶,我都来了,你还不过来!”
高昶“哦”一声,立刻喜笑颜开,仿佛刚才的醉鬼是一个幻象,蹦跶地疾步冲了上去抱住了夫人的胳膊:“嘿嘿,夫人你来啦。”
“回吧。”高夫人淡淡地命令,“我染坊已经开张了,谁也阻不了我。”
“是、是,夫人,嬿嬿,我再也不说半个不是了……”
高昶搀着夫人往外走,高夫人回头看了一眼魏赦与竺兰,“我家男人多谢魏公子照顾,不过再有下一次——”
她的嗓音一沉,露出些狠意来,“魏公子还请直接打晕了绑了他送回江宁来,我家男人欠打,骨头痒,有人撑腰他就作得更厉害,魏公子明白的。”
高昶一听,顿时委委屈屈起来抠她衣袖,嘟嘴起来:“哪有那么不好?你别都跟人家说啊……我也是要面子的。”
高夫人一记冷目横过去,噔,当即偃旗息鼓,一声不吭了。
魏赦将他们两人送出山庄,高夫人来时是乘了马车的,倒不用魏赦单独再准备,高昶这厮一向重色轻友,在夫人面前乖觉如奶狗,这时为了讨好高夫人,眼中自然没了魏赦。亏他这几日尽了一番地主之谊,出了两碗血,没良心,实在没良心。当然,高昶没良心这件事他是早就知道的。
“爹爹!”
阿宣在身后急切地唤他。
魏赦回头,只见阿宣已跑出了大门,一身青绿墨竹纹的绸缎长衫,近来出落得愈发美貌的圆脸上,还挂着两团红晕,应是方才在饭桌上喝了点果酒所致。
魏赦怕他跌倒,快走两步,弯腰抱起了阿宣,“走了,回屋了!”
阿宣的小胖手也箍住了魏赦,笑嘻嘻的。
“爹爹,娘亲的酒楼什么时候开张呀?”
“想吃?”
别以为他瞧不出来,他的小脑袋瓜里又在打什么主意。
“嘻嘻……爹爹最最英明!”
“呵。”
父子俩朝庄园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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