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新亭料理完衙署的事, 正是一个潇潇雨落的黄昏,值房外挂了许多伞, 魏新亭取了一柄撑开,小厮从身后靠近, 替他将厚重的防水蓑衣披上,便不怎么回头,径自走出了衙署府邸。
但很快,他在门口的石狮畔停住了脚步。因为在漫天的雨声之中, 有一道绝望的饮泣之声正在传来,魏新亭心中讶异,转过石狮, 只见身后正蹲着一个妇人。那妇人跪在一片草席上, 正在哭泣, 见人出来,仰起了脸蛋。
雨水从她洁白的肌肤上冲刷而下,水雾隐隐,露出那一双堪比剪水梨花般的美丽瞳眸,魏新亭起初还瞧不清,令小厮撑住伞,他倾身朝那妇人走近了些。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魏新亭登时如遭雷劈。
他整个的身体立刻僵了住,半晌不能动,直至那妇人凝着他, 怯生生地唤道“老爷”,魏新亭又是剧烈地一晃,开口,声音已变得无比沙哑:“你……润梨?”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并不是孟润梨。
孟润梨是他亲手下葬的,死了也有二十多年了,就算还活着,面貌也不可能如此年轻。面前这妇人虽然也貌美,但相较润梨,脸嫌长了一些,鼻梁过于挺拔,失了典雅温婉的美感,但那一双美眸,却是如此相似!
“老爷……”那妇人跪着,突然攀了上来,伸手去扯魏新亭身上的蓑衣,哭泣道,“民妇杨氏,要状告丈夫不忠,不仅在外边养女人,还企图侵吞我的家产,我的老父不肯,他就、就毒死了我爹,占了我家的祖宅……可县官收了他的好处不肯办他,民妇不得已才求到江宁……老父的尸身都臭了五日了,还没有落葬……求老爷、老爷为我做主!”
魏新亭从震惊之中,这时也慢慢回过神来,听她哭诉,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她所为何来。
面前的这个妇人,自然不可能是润梨。
魏新亭舒了口气,对一旁小厮道:“取点钱,给她。”
说罢,他抬腿要走。
那妇人却哭叫了一声,从背后抱住了他的双腿,“老爷!求你为我做主!民妇别无所求,只要老爷愿意替民妇伸冤,严惩那恶徒,让他为我爹抵命,民妇就愿意跟着老爷为奴为婢……”
听到最后一句话,魏新亭的眉心仿佛跳了跳,他回转过身,见那妇人美眸流眄,含情凝睇地盯着自己,那瞳眸……实在与润梨太过相似!
他勉强压抑下去的心再度为之狂跳,他犹豫了片刻,突然弯腰,伸臂将她从雨中拽了起来,“先随我回馆舍。”
到了休沐的时候,每当这个时候,魏新亭都是要回魏府的,但带着杨氏,他不能回去。孟氏小肚鸡肠,泼辣狠毒,定不能容忍杨氏。何况杨氏有官司在身,还未和离,当务之急是要先替她挣一个清白,脱身出来。
魏新亭带了杨氏回自己平素暂时歇脚的馆舍,见杨氏衣衫单薄,教雨水冲淋了这么久,身上的湿衣紧贴着饱满的胸脯,勾勒出那精美无暇犹如上天所造的姣好的轮廓。魏新亭几乎不敢再看,这是人妇,强占人妇,与禽兽皇帝有何分别?他恨了这二十多年,不能让这恨,和对润梨的辜负,变成一场笑话!
魏新亭拉开了门,朝外走了出去,临走前对杨氏道:“你好生歇着,沐浴之后,便换上干衣。有什么话,明日再说。我先让人去安葬你的老父。”
天色渐晚,魏府的灯被一盏一盏地点燃了起来,孟氏于寝屋中坐立不安,窗外风雨如晦,紫薇花在雨中凄凉地零落委顿下来,这时,她派出去问讯的下人回来了,说是老爷公务繁忙,今日就不回来了。
孟春锦若魂飞天外,茫茫地点了一下头,“哦”了一声,道:“厨房里还有点参汤,你拿了送到老爷的馆舍去吧。”
“是。”
葛二娘子一向对孟春锦最是忠心,当下就领了参汤,冒雨前往魏新亭所下榻的馆舍。
但这一次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个闭门羹,阍人说老爷还有些衙署的公文要批,就不见人了,参汤收下了,就请二娘子回去。葛二娘子虽然有几分奇怪,但还未多想,只点了下头,便转身走上了马车,不去讨老爷的烦了。
阍人抱着煨着鸡汤的紫砂炉子,走入书房,告知了鸡汤来历,魏新亭看了一眼,想到间壁的杨氏,咳了一声,沉声道:“拿给杨氏吧。”
阍人便转身出去了。
魏新亭垂下目光,桌上字迹墨水已经干涸,原来不知不觉,他竟已书写了无数个“梨”字!
见到孟春锦那一日,他就如获至宝,这么一个干净的、完好的、还未受到人染指的“孟润梨”,简直令他欣喜若狂。可惜成婚了二十多年,他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孟春锦愚昧短视,犹如泼妇,发起狠来对他指着鼻子痛骂,完全不给他一丝颜面。与温婉知书、贤惠孝顺的润梨比起来,她是何等地粗俗。
如今来了一杨氏,不但相貌更酷似润梨,连秉性也是如此温柔,他发觉自己那颗死水般的心,如同被什么挠了一下,也不甚重,但就是忍不住地发痒痒。
他需要尽快地让杨氏从她婚姻之中抽出身来。
必须尽快!
魏新亭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手头的卷宗,找到了命人拿来的关于杨氏所说的案子,方才一路上杨氏都已对他道明,逼他的那个男人,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也敢猖狂至此,魏新亭办了他是轻而易举。何况这件事并不是没有人证,只要有人愿意出来为杨氏撑腰,要拿到人证实在再简单不过。
魏新亭当机立断,不等天亮了,立刻就让人去传话,把人证全都找来。
办好杨氏的案子,只花了两天,两天以后,县官当庭宣布了杨氏之夫谋害她老父的罪行,将其下狱,秋后问斩。同时,准允杨氏与其和离,除陪嫁以外,还要再得杨氏前夫的七成家资。
这结果可谓大快人心,杨氏在公堂之上当场昏了过去。
醒来之时,她望着守候在自己床边温柔体贴的魏大老爷,又是哭又是笑,充满了感恩、激动和恋慕,忍不住就朝他拥了过去。
而魏新亭也再无需忍耐,终于剥了杨氏的衣裳,俯冲而入。
杨氏当场几乎要痛死过去,魏新亭一怔,他知道她美丽年轻,却不知,原来嫁了人的她,竟还是处子。
这个发现简直令他喜出望外,杨氏粉腮挂泪,我见犹怜,拥着魏新亭的腰哭泣说道:“我就是被逼婚的,早就看出那个男人居心叵测,是个登徒浪子,才不肯委身于他,他好几次强迫我,我都拿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宁死也不从。”
说罢她微微歪头,将青丝堆埋之间的雪肤露出给他看。魏新亭正卡得艰难滞痛难忍,却也依言凝睛看去,果然见道道伤疤,不觉更是心疼。既心疼,还感到几分作为男人的骄傲。
杨氏这是顺着那个男人在夸他。魏新亭怎不感到高兴?这和一见了他便开口唾骂的孟春锦,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看这张梨花俏面,心旌摇荡之际如见润梨,魏新亭再也忍不住,把这二十多年来最大的一次激情全交托在了杨氏身上。
次日,魏新亭从床帏之间苏醒,只感到一只手,指腹正柔情万种地抚着自己的眉骨,他恍惚之间,犹如看到了昔日年轻美丽的润梨,心中犹如甘泉涌流,对着杨氏,真是怎么疼爱都嫌不够。忍不住抱了她,又要孟浪一番。
但才起了个头,突然,寝房的门被大力地一脚踹了开。
大片天光泄露了出去,只见孟春锦破门而入,魏新亭一怔,立时从杨氏身上抽身,翻了下去,孟春锦见他们这对野鸳鸯果然还在厮混,又见丈夫还勃然的某物,简直污了眼睛,气得脸色煞白差点没晕过去,青天白日了,他们居然还……简直是不知羞耻!
孟春锦大步生风地走了过去,将杨氏一把从床上扯了起来,杨氏柔弱无比,哪里受得住孟氏这腕力,当即跌倒在地,下巴磕在了地上,发出哎哟一声,可怜地望向魏新亭,双眸噙水:“老爷救我……”
“贱妇尔敢!”孟春锦眼眸渐厉,怒意大生,劈手就是一记耳光抽在杨氏颊上。
杨氏粉白的俏面,顿时被打得红肿,她嘴里哭喊着,几乎嘶声,若要分辨,还是能听出来,她喊的是“老爷”,孟春锦简直要掐死她,她也真这么做了。
魏新亭坐在榻上,这时也已平复,冷目盯着孟春锦,原本还感到有一两分的愧疚,见孟春锦如此蛮妇做派,对他心爱的杨氏动手,实在忍无可忍,也下榻道:“住手!”
孟春锦哪里肯听?手下更是用力,杨氏的脸顿时复由红转白,眼中堕泪不住,像是要与他诀别一般。
魏新亭既心痛杨氏如此,又大恨孟氏狠毒,男人的自尊让他无法熟视无睹,魏新亭冲了上去,一把甩开了孟春锦,将柔弱得几乎要倒地的杨氏一把拥入怀中。孟春锦自是大怒,不肯甘休,再冲过来,魏新亭忍无可忍地抬起了右腿,一脚朝孟春锦踹了过去!
“砰”地一声,孟春锦整个人犹如风筝,被撞在了门框上,一个倒栽葱跌了下去,左右婆子大惊失色,连忙身上去搀,孟氏倒在地上,舌头撞破了,吐出一口血来,脑中泛起一阵令人呕吐的晕眩之感,好半晌才坐住,怔怔地望着魏新亭。
“老爷……你打我?为了一个贱人,你打我?”
不可置信,曾经对她那般好的魏新亭,今日竟狠狠在她胸口踹了一脚!
魏新亭一手护着怀里的杨氏,冷目如两支利箭朝她射去,“孟氏,我警告你,我忍你已经多年了,是从前还敬着你,爱着你几分,这才没有纳妾,如今,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已忍够了,织云是我一心想要的,我要纳她为妾,你若是还有一点正房夫人的气量,就回去准备好聘礼,张罗好喜事,我要以贵妾来迎她。否则,我今日便休了你这个敢对丈夫动武的恶妇!”
孟春锦被魏新亭呛声,早就呆住了,愕然地看向魏新亭,又看向他怀中,那个娇滴滴地傍着他的柔弱女人,一双美目露出恨意,咬牙道:“魏新亭,我侍奉你多年,今日,你居然打我,对我如此无情……”
她转身跑了出去,众婆妇大叫着“夫人”,也随之追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馆舍。
魏新亭这才垂眸去看杨氏脸上的伤,见她的肌肤高肿而起,实是心疼至极,怜爱地道:“你放心,有我在,绝无任何人敢欺辱你,我这就给你名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女人,谁也无权剥夺。”
杨氏饮泣幽微,怯怯地点头。
……
杨氏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就这么入了魏家的大门,莫说孟春锦,连老太太都不大能看得过去。
而魏新亭偏偏喜欢,入门之后第二日,睡到过了午才起来,杨氏这才小心翼翼地到老太君跟前来奉茶,一抬头,老太君吓了一跳,这恍惚如孟润梨在世的容颜,令老太君无法不震惊。不单她,二房的高氏、三房的何氏也纷纷目瞪口呆。
杨氏恍若不觉,低头含笑着,替老太君将茶水奉上了。
老太君直盯着她的脸看,试图看出什么破绽来,但终究竟没看出什么,最后,便只朝魏新亭不善地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嫌怪他这件事办得极其不地道。右手边是孟春锦,一边刻毒地盯着杨氏,一边拿绣帕掩面拭泪。
过了这一天,杨氏真正地在魏府有了位分。
从前,魏新亭是不肯纳妾的,魏府的人都道是大老爷情有独钟,对大太太既爱又敬重,可如今杨氏一入门,众人瞥见她那与先夫人如出一辙的美丽容颜,心里泛起了嘀咕,总觉着这里头有什么古怪。
这古怪孟春锦是最明白的,她在琅嬛阁里咬着嘴唇回忆着。
她和魏新亭第一次,就是趁着老太君的寿宴,她来魏府拜谒,游园时误入临江仙,被当时醉酒的魏新亭一把扯住,唤了一声“润梨”。当时孟春锦身子就软了,从小到大,堂姐能够得到的总是十倍百倍于她,如今她的男人,孟春锦当时便暗了神色,她要占了魏大老爷。
事后,他果然承诺,要娶她为妻。孟春锦心愿得逞,成了魏府大房的大太太。
她来魏家之后,不是没感到魏新亭对她的迷恋,她风光了二十多年,都说男人三妻四妾,可魏新亭除了一个死了的堂姐,便只有自己了。
相处之间,她就交付了自己的真心,一门心思为了他。
可知道杨氏入门,见她,孟氏耳边犹如雷鸣!
还有什么不明白?
就连自己的入门,也是因为,她长得有几分像堂姐!而如今青春年华的杨氏,比她更像几分,所以魏新亭对自己就厌倦了!
杨氏占尽魏新亭的宠爱,就连魏新亭去衙署复工,也要将他的爱妾安置在馆舍,每日竟不肯再睡在衙署,甭管多么远,总要租赁马车,回到馆舍里与爱妾温存一番。
杨氏体贴入微,温柔小意,伺候得魏新亭通体舒泰。说实在的,魏新亭老了,渐渐也感到力不从心,再加上孟氏的身体也不再年轻娇媚,魏新亭对这事早就提不起兴致了,是遇到了杨氏,他才渐渐恢复了几分那种血气方刚的感觉,才明白原来不是自己不行,而是自己厌恶了那个泼辣歹毒的恶妇人。
相比之下,这个杨氏,果然如一个宝贝。
他爱不释手,一日云情雨意过后,魏新亭搂着杨氏,只觉满心爱怜,恨不得替她将天下星也摘下来,便抚着她的绕指的黑发,宠溺地问,她可想要些什么。
杨氏直往他怀里钻,臂膀紧紧箍着他,这种紧致之感,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依赖的、被需要的,魏新亭的心变得更加地柔软。只听她在怀中仰起小脸,用充满爱慕和敬仰的目光一动不动望着他,道:“老爷,织云什么都不要,只求能陪伴老爷身边,老爷也不嫌弃。”
魏新亭心中大是感动,忙道:“怎会嫌弃你?老爷疼你都来不及。”
又是一番亲热。
但这茬儿却没在魏新亭这儿过去。
他想孟氏决计不是肯善罢甘休之人,虽然自己将织云随身带着,可难保孟春锦不会趁他一不留神便欺压上门。孟春锦仗势欺人惯了,在魏府除了老太君一向也目中无人。说到底,织云手头没什么自保的势力,这才会陷入被动。
如此想来,魏新亭更加坚决了要为杨氏铺后路的想法。
他行动了起来,翌日,杨氏手里便多了两个身手敏捷的护卫,不但如此,魏新亭还特地抽了几成的田产、铺子的地契给她,连自己在城郊多年前置办的一座老宅也允了杨氏。杨氏得到了这些,简直受宠若惊,推脱不过,只好收下,最后,她趴在魏新亭的怀中,对他道:“老爷,织云实在太快乐了!不为老爷给的这些钱和地契,老爷是真的爱我!我的便是老爷的,织云一定小心保管,替老爷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说话时,那温柔的带着一丝小小骄傲的神态,比孟润梨似乎又多了几分鲜活和妩媚,魏新亭爱得不能行,将她抱在怀里不住地亲。
没过几个月,杨氏突然宣布有孕了!
这个消息简直令魏新亭喜出望外,状如疯癫!
这么多年,那孟氏不曾给他生一个儿子,他也容忍了,还以为是自己不行,如今杨氏一来,顿时打破了这种认知,原来是那孟春锦肚子不争气!魏新亭高兴的一天一夜不曾合眼,翌日回衙署,给那些跟着自己的跟班,甚至连对头,都一人发了一盒喜糖,又命人回魏府去,告知老太太,织云已有喜。
老太太对织云不假辞色,想是因为自己迁怒她,不大喜欢她,这一回,老太太应也没有话说了。魏新亭这么想着。
但老太君得知了喜事以后,也是眉开眼笑,赏了杨氏一些财宝,便令人回去复命了。人一走,金珠便见老太君困倦地挨在榻上,连连叹气,“我老觉着不对,新亭他这是让杨氏下了降头了么。”
什么都给杨氏,什么都依着杨氏。她虽然也不喜欢孟春锦,但孟氏毕竟是魏新亭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妻,如此冷落正妻专宠妾侍,勿怪人都看了他的笑话。
孟春锦这边更是犹如晴天霹雳,惊得碗都落了地:“什么?”
“回夫人,这竟是真的!连白神医都过去了,不可能被收买的!”
孟春锦双眸瞪得滚圆,半晌之后,她似笑似哭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呢……别说现在,就是当年,大夫都说魏新亭身子不行,难以令我有孕……”
怎么杨氏一来,才来没有多久,肚子里便怀上了?
“夫人……要不……”葛二娘子给孟氏出主意,魏新亭膝下没有嫡子,不如就等杨氏生下来,让她过继给自己,这也是中策了。
但孟春锦怎能容忍!
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还要容忍她生下孩儿?
她挥退了杨氏,说自己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事已至此,魏新亭的心是无法挽回的了,无论这些时日,她用了何种手段,逢迎他、讨好他,甚至发下毒誓,都没让魏新亭回心转意看上一眼,孟春锦就知道,这段夫妻之情了,她完了!
她争不过那个下贱胚!
杨氏这胎坐得似乎不太稳当,魏新亭见她终日嗜睡,吃什么吐什么,实是心疼,便让他养在馆舍,不必再回魏府,他每日都会来瞧她。
谁知有一日回来,魏新亭竟撞见,杨氏腹痛不止,下面出了血,他大吃一惊,将几个跪在地上哭着求饶的婆子拉起来,问怎么一回事,婆子道,是一早魏府的大太太送来了红糖糕,杨氏嘴馋吃了一口,只一小口,便成了这样!大夫说里头有大量红花,正是下胎之物,杨氏便腹痛难忍,躺在床上打滚都打了几遭了。
魏新亭心痛不已,朝榻上面白如纸的心肝儿走了过去,将她抱了起来,大夫开了药也喝了,说艰难才保住,但怀胎后续的日子,不得再下榻一步,吃喝必须都在榻上。
魏新亭犹如雷击,他很快意识了过来,想到心狠手辣的孟氏,恨得切齿拊心,安抚好了杨氏,第二日,魏新亭带着人前呼后拥地回了魏府。
孟春锦吃了一惊,还道是他回心转意,忙出了琅嬛阁相迎,魏新亭见了她劈手便是一记耳光:“贱人!”
重重的一声响过之后,孟春锦跌倒在地,口吐血沫,眼冒金星。
“贱人,我今日便休了你!”
魏新亭不待她说话,径自闯入了门提笔润墨,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封休书,等孟春锦追进来,已经来不及,他将休书一把甩到孟春锦的脸上,冷冷道:“你以往一贯横行,欺压二房三房,对我也大呼小叫也就罢了,如今更将主意打到了织云头上!我忍你已久,今日起,不必再忍,你拿了休书便给我滚!”
孟氏还未反应过来,便这么被休弃了!
魏新亭也不糊涂,令人到临江仙的小厨房里去搜,最后果然搜出来了红花。孟春锦吃了一惊,她是买了不少红花,但那不过是她调理自身舒筋活血的药,那杨氏怎么就差点流产了?这定是那贱人在栽赃诬陷她!可无论她怎么解释,魏新亭都不肯听,坚信是她。
孟春锦彻底心凉了,无论她如何无助地哭求他的谅解,听她解释,魏新亭都铁石心肠,不愿再听,她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闭上了眼睛:“我们夫妇二十多年,你居然为了一个贱人,便这么待我。魏新亭,你好,你有种。我今日踏出这个门,若还认是你家人,我孟春锦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不等第二天,孟春锦便搬离了魏府。
她家里已无人,只好求助女儿。魏宜然生了一子,在夫家也不甚好过,男人终究是没法不计较妻子为他人育有子嗣,就算是太子也不例外。孟春锦险些便无处可以投靠,但魏宜然坚持要留下母亲尽孝,所幸她的嫁妆还剩下不少,当初就全是母亲拿出来的,如今正好用在她身上。
也是有女儿,孟春锦才感到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她还有宜然可以依靠。
对魏新亭她是恨之入骨,恨不得他早点被那贱人杨氏在床上掐断了脖子!
不,要慢点儿死,要他临死前想起自己,要他在忏悔中死!
魏新亭料理完孟氏,这边过得春风如意,将杨氏扶为正妻,只等着杨氏的孩儿生产。
最终杨氏不负众望,为他生了一个儿子!阖府上下无不大喜,魏新亭更是,激动无比,为了赏赐杨氏,几乎将自己的全部身家掏给了她。
但很快,杨氏便带着儿子消失了。
魏新亭派去的跟着杨氏的婆妇无人知道杨氏在哪里,魏新亭又惊又怒,这时,下人告诉他,先前转给杨氏的田产和地契,已经全部转到了杨织云的名下,也就是说,这一切通通都不再属于魏新亭了!
魏新亭惊愕,也暴怒,险些发疯,砸碎了屋中所有赐给杨氏的物件,他在满地的狼藉之中,红了眼,喘气不止。
傍晚,杨氏回来了,她是一个人回来的。
魏新亭望着她,血眸血红:“孩儿呢?”
杨氏一身与初见时截然不同的富丽牡丹罗裙,眸挑红线,妖异得似个吸人血髓的妖精,听他痴言痴语,忍不住发出嘲笑:“你真的以为,那是你的孩儿么?”
“什么?”
魏新亭勃然大怒。
“你这贱人,你背夫偷汉!”
他起身,拔腿冲上去,似要将她撕成两瓣。
杨氏却立在门边不动,两个打手从身后步入,将魏新亭推倒在地,他跌在了地上,一口老血哽在了胸口。
两个打手冲将上来,握住魏新亭的手,按入印泥,在早已准备好的休书上留了指印。
杨氏乜斜着他,神色傲慢:“你的田产,以后便是我的,你给我的钱,以后也是我的。也不必说什么别的了,从一开始,我要的就只是你的钱罢了,什么老父,什么前夫,不过是我们编出来骗你的,县官居然没有查证哈哈哈,只能说你们蛇鼠一窝,本就冤假错案不知道办了多少了!哦,还有,我可不是什么处子,我从前就是个妓,但我知道有什么法子能让自己变得像个处子,魏老爷,你上当了!”
魏新亭哆嗦着嘴唇,盯着她怒意隐隐,脸上惨无人色。
杨氏哼了一声,转身领着打手离去,顺带将屋中最后值钱的东西也搬空了。
魏新亭病倒了,一病不起。
……
杨氏清点了一番在魏新亭手中捞的这一笔,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了,她喜不自胜,着人安排船只,往苏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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