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会拥有灵魂吗。
蒲小时从未想过这种问题。
她在琼城出生长大,听惯了潮声,喜欢这里多雨的天气。
如果敖珀是一半的琼城,那另一半又会是谁?
后半截的梦境不知所终,再起床时她只觉得前额隐隐作痛,像是心神被透支太多。
昨晚,昨晚……
班里大清早又在小测验,还好都是先前考过的知识点,题目不算太难。
蒲小时依旧坐在敖珀身侧,再观望这个世界时都像换了一重滤镜。
滤镜的名字叫,‘这样的宁静安稳,未来都可能会碎掉’。
此时此刻,冯老师还在拿试卷敲课代表的头,邱葵佯装收着书包其实偷偷吃着蛋糕卷。
黑板右侧课表排了密密麻麻的一长串课程作业考试安排,教室后面有男生们用粉笔涂的海贼王插画,因为放置太久,现在都褪色到有点变形。
蒲小时坐在自己的狭窄座位里,从前往后,郑重又仔细地把整个教室都看了一遍。
根本没有末日将近的半分征兆。
灾难预警像个空白抽象的符号,哪怕当着她的面爆炸散开犹如幻梦,当下的宁静安稳也好像是证伪的利器。
这种剧情常常出现在漫画和电影里。
主角被卷入人类和妖怪的争斗中,双面胶般竭力寻找一个平衡点。
要心地善良,要毫无怨言,反驳是剧本里从未有的选择。
如果是电影,一般会有妖怪反派大义凛然地痛斥人类如何如何污染坏境杀生屠戮,手段残忍以此为乐,进而充分占领‘灭掉人类’的大义,最后被主角或者人类一方灭掉。
不过电影都是人类拍的……走向同一结局也算必然。
下课铃声响起,一波学生蜂拥而出去食堂里吃早餐,另一波女生凑在一起笑着聊昨晚的综艺选秀。
路筠拿着小镜子拨弄刘海,心情很好的哼着小调。
蒲小时默不作声地看了许久,久到好像她被空气定格在原地。
“被骗了。”她突然道。
语气像是买苹果时被小贩算计了斤两。
敖珀依旧临着字帖,低着头没有移开视线。
“在想什么?”
“昨天的事,归先生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幌子。”
她看向他。
“——那些都与我无关。”
少年笔尖一顿,与她对视。
“说来听听。”
“按照电影里的做法,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冲去拯救世界了。”
“琼城有上百万人,占地面积几千万平方公里,蝗虫过境席卷一遍,死伤损失都不可计数。”
“归先生说的是事实——如果人类少一点,哪怕就少几十万人,自然生态也会缓和许多,所以他才派手下偷走了锦鲤铃,不肯还给你救灾。”
蒲小时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里有种奇异的冷静。
“可那些陌生人的罪责,凭什么要我来承担。”
“我就是一个普通高中生,连两颗大白菜都抱不动,要我替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中年富商赎罪,和整个八仙城为敌,偿还那些开发商偷猎者欠下的血债,凭什么?”
她确实有爱心有责任感,但不会泛滥到舍己忘我博爱世界。
费心费力豁出命去救全城的人,哪怕有神明相助,最后也可能陷入众矢之的,何必啊。
——差点就被道德绑架了,好险!
少年视线温和,毫无怒意。
“这就是你的选择么。”
蒲小时坚定点头。
我只尽我能尽的力,做我能做到的事。
“归先生扣了一堆罪名出来,我不想接。”
“我在灾难里只能保护五六个好朋友,咬咬牙看能不能救全班同学。”她没有任何犹豫:“那五六个人其中之一就是你,敖珀。”
哪怕我们认识时间很短,我也想保护你,看到你平安自在的活下去。
敖珀很少碰到这种直球场合,冷不丁听见这句话,有些错愕。
他不自在地别开视线,低声道:“不必担心。”
蒲小时一打定主意,脑子里的思路就畅通很多,轻松的不可思议。
她迅速从‘身负宇宙级重任要拯救城市的主角’跳跃到‘只想带着几个同学顺利过副本的废柴高中生’。
怂的明明白白,废的心安理得。
蒲小时在课桌里翻了个新本子,上午扛着英语老师的死亡视线写了个大概思路,中午就小跑着去复印了好几张,准备交给路筠和大常。
高中生时间有限,靠语言一遍遍解释前因后果太麻烦。
写一张纸都不太够用,之后最好能搞个APP方便交换信息。
她目前优先和最要好的同伴讲清楚这件事,争取他们的认同和帮助。
……同时还不能暴露敖珀的身份。
把真话说出来,会有种‘咱们班有个同学其实是英国王子’一样的荒谬感,拉着敖珀当场呼风唤雨估计都没人信,还可能会打电话报警。
何况敖珀每晚都出去很久,似乎并没有闲暇留给俗人。
蒲小时再抱着复印纸回教室时,路筠在叼着棒棒糖做题。
“这个是给你的。”蒲小时认认真真给她发了一份,转头把另一份递给大常:“这份给你。”
两人下意识接了过去,旁边的邱葵好奇道:“小时——这是地理资料么,给我康康!”
蒲小时摆摆手,坐在前桌面前等待他们看完。
路筠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秋游计划书,漫不经心扫了两眼,表情逐渐僵硬。
蒲小时捧着脸看她,莫名还有点期待反应。
旁边大常看了两行就有点手抖,看一行猛瞅一眼蒲小时,再看一行再猛盯她的脸,就好像纸上写的是天书,她的脸上写的才是双语对照表。
邱葵好奇到凑过来:“在看啥啊在看啥啊?”
“日记,”蒲小时深思熟虑道:“梦境记录日记,写的特别奇幻。”
“我也想看!”
“暂时不方便,”蒲小时眯眼一笑:“怕吓着你。”
“喔……那好吧。”邱葵紧张兮兮道:“你不会梦见鬼了吧,我好怕的。”
“对哦。”
两个基友一前一后看完全部叙述,从虫群规模到破坏能力都大概了解,渐渐神色恍惚。
“嘶……”
“我的天。”
蒲小时点点头:“你们会觉得我在编故事么?”
“怎么会,但这事实在太大,大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爸妈说。”路筠烦乱地抓了抓刘海,起身道:“下午体育课我去找个借口,带你去图书馆机房查新闻资料。”
在没有彩票事件之前,她就坚定地相信小时,哪怕好朋友说的话再不靠谱,也愿意倾听一切理由。
死党就是死党。
大常挠了挠脑袋,认真道谢。
“谢谢你啊,小时,这方面我不是很懂,等会找个哥们问问看——三班秦仿他爸是昆虫学教授,刚好天天跟我们一块打球。”
蒲小时隐约松了口气,侧头想叫上敖珀一起。
可再看过去时,她身侧空空荡荡。
诶,人呢?
一整个下午,敖珀都没有再回来。
冯老师再上课时提了一句,说他刚刚入选了数学竞赛队,之后都可能要经常去外校集训。
班里一片哗然。
“学神果然是学神啊,都不用上课了……”
“拜托,人家本来就不听讲,平时就是过来点个到而已。”
“我也好想和敖神出去做题呜呜呜。”
蒲小时没有听见其他人在聊什么,脑子里继续串流各种念头。
她还在思考与他有关的事情。
想要保护筠筠和大常很容易。
劝说他们提前储备足够多的驱虫用品,饮水粮油都囤一些,应该就够了。
要保护敖珀……到底还是要照顾大半座城市的水土,抵御虫灾的入侵。
像一场异形战争。
她能力有限,确实只能影响几个亲近的同学。
可如果他们也有想要竭力保护的朋友和家人,这件事是否可能变成火种不断散播燎燃,进而形成全体的自发行为?
蒲小时这会儿大脑空白,像是找到了很关键的一个线头,又有点茫然。
历史课有好些人趴着睡觉,胡老师摇着头敲桌子。
“别睡了,都醒醒!再睡就一觉到高三了!!”
前排女生瘫在桌子上叹气:“好想放暑假啊……”
“下个月就期末考试了,咱们先专心复习。”胡老师也跟着叹了口气:“我也好想放假,这都多久没出去逛街了……”
“诶,老师也想休息吗?”
“老师!我们去双喜街偶遇啊!”
一个纸团突然丢了过来。
蒲小时习惯性看眼敖珀的空座位,展开纸团看内容。
『你太厉害了,秦仿刚才跟我发短信说,他爸愁得给领导写了几回报告,都给驳了。』
蒲小时侧着身躲讲台上老师的视线,飞快地把纸团丢过去。
『真有蝗虫?从哪儿来啊,我们找工程队现挖虫卵成不成?』
她自己有存一些钱,筠筠那边也大概率愿意帮帮忙。
大常匆匆回了消息,苦着脸看她一眼。
『有一种说法是,会从东南亚过来——就看云南那边下不下雨了。』
『要是今年秋天大旱,还真不好说。』
蒲小时原地呆住。
下雨这件事,居然和虫灾有直接关系??
那敖珀是龙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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