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队,你好。”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人走进江裴遗的办公室, 礼节周到地打了一声招呼, 对他伸出一只手,“我是赵送, 从事未成年心理研究工作, 您早上在电话里说有一幅画想让我看一下?”
江裴遗点了点头,弯腰从电脑上将那张照片调了出来, 这幅画他已经颜色处理过了, 暗红色的血迹变成了黑色,看起来没有那么阴森吓人,他避重就轻地说:“这是一个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画的, 你觉得他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小孩儿的内心有自己的世界, 有时候他们的思维方式跟我们不一样, 小朋友的想法都比较浪漫。”赵送笑着说了一句。
——可是小争恐怕并没有得到小孩子的浪漫, 江裴遗沉默不语。
赵送看了一会儿,道:“能给我一张纸和黑色笔吗?”
江裴遗将纸笔递过去,赵送道谢接过, 开始在白纸上描摹那幅画, 黑色笔芯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几笔就能勾出一个形象的火柴人,划到那个“D”的弧度上的时候,赵送忽然停了一下笔,若有所思地观察了片刻,迟疑地开口:“江队, 这里……”
就在这时,林匪石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没看见房间里还有个人,一开门就说:“哥哥,刚才我又看了一眼小争留下的那副画,我忽然有一个想法!”
江裴遗抬起眼:“什么?”
林匪石话音一停,微笑看着赵送道:“你好啊。”
赵送不由挑了一下眉,直起身来——想不到市局这地方居然还藏龙卧虎,面前这两个刑警一个比一个精致漂亮,都是让人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秀色可餐的大美人。
“这是赵送,省厅同事介绍的一个儿童心理专家。”江裴遗解释说。
“哦,自己人,”林匪石走到桌子前,用下巴指了一下那张纸,问:“有什么发现吗?”
“暂时还没有,”江裴遗轻声道,“你刚刚说有什么想法?”
“是我忽然想到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林匪石用指尖点了一下那个背着“书包”的火柴人,“你看,这两个人是我们重点研究过的,旁边这个普普通通的小火柴没有什么可以分析的,我想说的是后面这个。”
林匪石道:“小争他不会写字,所以想把他的意思用图画的方式来表达出来,假如我是小争,那我留下这幅画的目的,往往是对过去某个画面的描述或者还原,‘O’是一个人的头,后背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凸出——当时我们猜这个‘D’代表的有可能是书包之类的东西,但是假如换一个方向,如果这个凸出其实是在前面呢?”
江裴遗一怔。
赵送在旁边附和道:“我刚才想说的也是这个,这个弧度有可能表示的是怀孕的母亲。”说完他单手在肚子上划了一个弧,“脊梁是竖线,肚子是那道弧,不就是一个D的形状吗?”
——林匪石和赵送加起来也没说几句话,但是江裴遗却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听出了巨大、甚至超载的信息量,有一个恐怖的阴谋的轮廓在他脑海之中若隐若现。
“……那我留下这幅画的目的,往往是对过去某个画面的复述或者还原……”
可是,幼山孤儿院怎么会出现孕妇?
江裴遗神经深处的琴弦猛然触动一下,他意识到有些事不能在第三个人面前提起,语气非常客气地对赵送道:“原来如此,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麻烦你过来跑一趟了。”
这就是在委婉地送客了,赵送也是个能听明白话的,见好就收地起身告别,房间里再次只剩下两个人。
林匪石盯着赵送留下的那张纸,他的神色是有种罕见的冷淡,好像有些藏在深处的情绪没有来得及完全掩饰起来,隐隐浮于外表。
“前两天我们没分析出这个D的意思,以为这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火柴人,如果可以确定最下面这个人是孕妇的话,再从头往下看,他画的其实是一个过程,”林匪石放大电脑里的照片,“这边有两个火柴人并肩站在一起,都没有什么特别的,然后再往下,这里有两个横着的小人,他们一起躺在地上,最后,就变成了这个怀孕的火柴人。”
林匪石望他一眼:“你看懂这幅画的意思了吗?”
江裴遗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即便是亲眼见过无数人性罪恶的南风,一时间都觉得难以置信,那猜想几乎已经超越了关于人性的认知。
林匪石又轻轻地说:“孤儿院为什么只有16岁以下的小孩儿,那些长大的孩子去哪儿了?——我们调查过这个幼山孤儿院,里面的孩子以14-16岁为主,那正是青春期发育的时候,那么那些16岁往上的孩子呢?”
那些在幼山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他们后来都去哪儿了?
江裴遗的嘴唇轻微动了动:“他们不是成年之后回到社会上,而是被转移、用来‘开发’其他的用途了。”
“孕妇,容易让人想起刚出生的孩子,”林匪石的手指扣在桌面上,有意引导江裴遗的思维:“说起来,当时我在省厅工作的时候,曾经接触过一个民间团体犯罪的案子,大多发生在贫困地区的山村,父母以‘送养’的名义将新出生的婴儿贩卖给没有生育能力的‘买家’,据我所知,一个健康男婴的‘起步价’是八万,而且供不应求。”
“这些孩子往往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就找好了下家,算好分娩的大体时间,孩子出生之后联系‘买家’来‘上门取货’,”林匪石语气一变不变地说:“咱们国家不孕不育的人有很多,一般这种人都会选择领养,但是半路领养的终究是不如从小养到大的,从出生之后就开始自己养,跟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还有不少变|态喜欢玩‘养成系’,你知道我的意思。”
江裴遗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没有吃午饭的胃部不住痉挛,有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就算面对腐烂的□□、再过血腥的场面,他都没有那么不适过。
江裴遗知道幼山孤儿院里或许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阴谋,可没有想到是那么阴暗、那么令人作呕……
小争死的时候才只有十六岁……他只有十六岁。
江裴遗的瞳孔轻微颤抖,低声道:“你是说,宫建合一手养大这些孩子,到了有生育能力的年龄之后,让他们……发生关系,让女孩怀孕生子,再转手卖掉刚生下来的婴儿?”
林匪石半垂着眼,冷淡地笑了起来:“宫建合的孤儿院是从他叔叔宫建业手里‘继承’过来的,他还不是开创者,这个链子到底存在了多久,我都没法想象。”
这个幼山孤儿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这二十几年来到底有多少无辜的受害者?孤儿院里的孩子难道没有想过反抗吗?
……不对,他们不会想到反抗的,因为宫建合把他们都培养成了自己想看到的样子。
在孤儿院里跳大绳的女孩子们,看起来也是那么无忧无虑,他们去孤儿院调查的时候,有个女孩曾经对林匪石说了这么一段话——“有时候会看哥哥姐姐们玩游戏,不过我们太小了,还不能跟他们一起玩。”
当时听到这句话不觉得有什么意思,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这其中的深意简直不寒而栗:她看“哥哥姐姐”玩了什么游戏?“我们太小了”……
“幼山孤儿院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里面的孩子大都是从小就被留下来的,三观还没有成型,也不懂保护自己,宫建合教给他们的东西,就是这些孩子接受的全部观念教育,”江裴遗喃喃地说:“假如从小就被全方位、每时每刻地灌输‘我应该生孩子’‘女性不需要保护自己’‘跟异性发生关系是理所应当’的想法……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一件错事,说不定还会……还会觉得开心。”
林匪石低头捏了一下鼻梁,声音有些沙哑,“这种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小争十六岁……十六岁的时候已经符合‘成熟’的标准了,有让女性受孕的能力,假如宫建合安排他跟‘预备孕妇’发生关系,而出于某种原因,小争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乖乖听话,没有被宫建合洗脑,而是拒绝当一个‘生产机器’,他甚至知道这件事是错的、是违法的,所以反抗了起来——”
江裴遗:“但是他的反抗太微不足道了,在那么多孩子里他才是一个逆流的异类,没有人能够理解他,没有人听他说什么,所有人都是宫建合的信徒……宫建合没有杀他灭口,但是怕他对外泄露了消息,于是弄断了他写字的手,让他不能再说话,没有办法跟外界沟通……”
江裴遗有些说不下去了,他的共情能力一向不高,但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想象小争是怎样在幼山孤儿院孤独而无助的活下去的,不敢想象他到底被逼迫着做了什么,也不能想象小争在留下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时是怎样的心情。
终于天崩地裂。
小争吞下了0816房间的钥匙,在一年后将幼山孤儿院的真相送到了他们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致郁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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