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大雪连着下了两天，整个城市银装素裹，像一枚雪白的茧。玉树银花，天地素净。雪花覆盖大地的时候，仿佛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清澈明亮起来。
沈智生的前十六年都是在林城度过的，林城地理位置偏北，下雪的次数和程度都比龙城多。但是林城的雪，它并不会安安静静的落在大地上，通常都会伴随着呼啸的狂风，整个城市像被装在一个动力十足的碎纸机里，硕大的雪片在天空中狂舞，天地茫茫，搅乱着每一个行人的视线。
沈智生厌恶林城的雪天。
他读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家离学校特别远——如今看来也不是很远，但是当时以一个小孩子的脚力丈量距离，在沈智生心中不亚于西天取经的难度。
他小时候坐公交车去学校，一到雪天，道路会变得非常的滑，很多私家车拒绝出行，于是人们通通选择和学生们抢公交车，沈智生一个小孩子挤不上公交车，又没有钱坐出租车。只好步行去学校，他怀抱着希望，一边走一边等待遇到一辆空一些的公交车。
脚丫在雪地里行走，冻得梆硬，鼻涕一吸一吸的，鼻头都麻木了。到学校的时候第二节课已经开始了，他像个逃难者似的在众目睽睽下迟到。
下雪对沈智生来说，像是灾难到来的信号一样，哪怕他早已不会被一场暴雪折磨得精疲力尽。
龙城的雪很温柔，安安静静的降落在大地上，会有清洁工不辞辛劳的清扫道路，不会造成公共交通工具的拥堵。
虽身在寒冬，但沈智生最近如春风拂面。
自从他成功完成了贺山的第一单业务后，他的工作仿佛照了天光一般，开始红火起来，小保险一单一单的出。
虽然工作只是工作，他并不热爱，也不立志成为销售达人升职加薪，但小小的顺利也给他一种逃离了沈志飞般的命运的感觉，幸运也小小的光临了一下自己。终于不是一个废物了，自己也给祖国的金融行业贡献了一份力量，也给祖国的建设在添砖加瓦。
幸福里是一个新建的小区，还没有安装暖气。龙城虽然气候温暖，但冬天还是有一丝寒冷。他用闲钱给自己买了一个暖风机，夜晚的时候会发出温暖的红光，有一种雪夜里烤火的幸运感。
他每天和贺山保持着微信上的联系，在图图这个女号的形象下，他说话也随意不羁起来。贺山虽然不会主动找他说话，但是图图的消息都会回复。
这让沈智生有一种抓耳挠腮的着急。他和贺山的联系算是多，其他聊到这个程度的客户，他已经大致掌握了人家的基本信息，做什么工作、家里几口人、有没有结婚、经济情况、爱好是什么。
这些客户也都会主动和沈智生说话，有来有往。关于贺山这个最大的客户，他只知道是一个21岁的大学生，年级轻轻，开着豪车。家里应该很有钱。话少，但是人特别好。
沈智生不认识车的牌子，他给贺山报车险的时候，张主管羡慕的说：“你这客户开的劳斯莱斯，小沈，好好把握住这个大款。”
沈智生没什么感觉，这些东西这些人对于他来说都十分遥远。他产生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给他一辆劳斯莱斯和给他一辆面包车都一样，他都供不起。本着和客户打好关系的本意，他没有见过世面的说：“哥，你真优秀。”
有钱哥哥：谢谢
有钱哥哥：为什么这么说？
图图：您年纪轻轻，事业有成，开着大豪车，是我学习的榜样。
沈智生没有灵魂的吹着彩虹屁。
有钱哥哥：........
有钱哥哥：是长辈给买的
这个人有长辈，长辈还疼他。沈智生无语。
图图：【大拇指】
图图：家里人需要车险可以找我呢【可爱】
有钱哥哥：好
有钱哥哥：车险暂时不需要
有钱哥哥：【转账】
有钱哥哥：九份意外险
沈智生看着消息，震惊到失声。又买！
他搞不明白这个人是怎么想的，钱多得烧的慌吗。还是看见东西就想买，他觉得自己不能赚糊涂钱，有必要提醒贺山，保险不是这么买的。
图图：哥，你为啥买这么多
图图：其实我业绩够啦
图图：你买这么多，我没法收啦
图图：我退回了啊
有钱哥哥：不用
有钱哥哥：给家人买的
有钱哥哥：你不用退
图图：........
贺山发来几份家人的身份信息，有老人，有小孩。大概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没有他自己。一共只有八份。
图图：哥，你少发了你的信息
有钱哥哥：剩下那份，你填成你自己。
贺山的这句话，让沈智生丈二摸不着头脑。他什么意思？为什么填我的资料？
沈智生和吴瀚如姜云他们多年好友，他们支持他的工作时，也没有想到给沈智生买一份。
沈智生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他孤家寡人一个，世界上和他有关系的人只有一个无赖沈志飞，母亲早在沈智生刚上初中的时候就没了联系。要是哪天他死了，沈志飞平白得了一笔保险金，怕是立马毒瘾发作，拿着钱买他那心肝子□□去了吧。
贺山不会是以为我是女生，想要泡我吧。
还是把这个钱给退了吧。沈智生胡乱想着。可是人家怎么说也是好意，而且这点钱估计人家也看不上，退回去显得我不领人情，不识抬举一样。
算了，这次就算完，以后再也不和他推销保险了，不然他不是太亏了，得让他及时止损。我要不告诉他我有对象，看他还会不会理我吧。
想到这，沈智生也不再扭捏。干脆的给所有人上了保险。
张主管开心死了，他觉得沈智生是一个销售奇才，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夸奖沈智生。
沈智生愁的没有心情听这些，趁着休息时间下楼买了一包烟，躲在没有人的走廊里边抽烟边翻与贺山的聊天记录。
其实他自从来了龙城就没有怎么抽过烟，原来在林城倒是常抽，那个时候生活灰败无趣——虽然现在也没有什么乐趣。沈智生感知快乐的能力十分有限，但这也不是他的错，快乐的事物本就很少光临他的生命。
沈智生觉得自己和贺山的聊天记录很正常，他专门看了公司其他同事们的聊天方式。他觉得自己伪装得就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也没有和贺山聊骚，说一些暧昧的话语。
难道是彩虹屁？可是这就是对于贺山的真实情况吹的呀，也没有夸大。沈智生还觉得自己的彩虹屁水平不够，阴阳怪气的有点恶心。
贼，他会不会是看上了郑姐的照片，郑姐的照片是挺好看的。完蛋玩意，我就说男扮女没有好结果。
冤家啊。
我要不要发个秀恩爱的朋友圈，让他知道我有主了，然后知难而退。可是发什么呢？
害，说不定人家根本没这个意思，只是正好要买保险，刚好我就凑上去了。想多了想多了，可是他给我也买了一份这说不通啊，为什么呢。
沈智生脑子里跑着马。把孩子愁坏了。
他试探的给贺山发了一条消息。
图图：哥，世面上保险那么多，你为什么会找我啊。
贺山不知在忙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复。
有钱哥哥：因为你刚好提了
原来如此，吓死我了，原来只是因为他刚好需要，而我刚好有。还以为惹了一段孽缘。沈智生舒口气。
有钱哥哥：顺便给你涨涨业绩
这句话你就不要说了哇！沈智生抓狂，说得这么暧昧是想干什么哇！
其实贺山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根本不是沈智生瞎琢磨的那样。
现在的人基本上都会购买保险，刚好沈智生提了，他就给这个生活不容易的少年帮个忙，举手之劳罢了，一买一卖，他也没有损失什么。
学校还经常组织给贫困山区的儿童捐款呢，这个近在眼前，每天都在他微信里叽叽喳喳的少年没有理由不帮。
其实贺山平时不会这么的大发善心，也不会随便加陌生的人，更不会回复一个聒噪的陌生人叽叽喳喳的消息。
只是沈智生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少年，长相帅气清俊。在这么大好的少年时光里，应该和贺川一样，享受着家人的照顾，谈一场无忧无虑的校园恋爱。而不是远赴千里之外，做着没有前途的工作，小心翼翼的讨好客户。贺山愿意给他一点喜悦，就像送给弟弟妹妹的礼物一样。
说白了，是惋惜一个好少年走了歧路。
贺山和爷爷贺伏生与合作方的人吃了饭，签了了合同，规划好以后的发展方向和合作模式。祖孙两个忙了一天，这会估计秦秀同已经做好了晚饭，两人一起回了荣禾园。
到家后，饭菜已经摆在餐桌上。秦秀同和贺荷华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讨论情节。
秦秀同说，看，这个坏东西又出动了。
贺荷华说，他憋着一肚子坏水见人就喷。
——贺川理所当然的还没有回家。
贺伏生朝着他的小孙女张开双臂，语气顽皮亲昵的说：“华华，爷爷回来啦。”
贺荷华立刻丢下手里攥着的电视遥控器，扑进贺伏生怀里：“爷爷！”她笑眼弯弯，看着贺山又喊哥哥。
贺伏生用胳膊箍着贺荷华的胳膊，转着她在原地飞了一圈，惹得贺荷花欢呼连连。
秦秀同的脸上也绽出笑意，她从沙发上起来去厨房，对她丈夫说：“行了行了，一天没见罢了，这是来的哪一套，一直在等你们回家，快过来吃饭。”
贺山帮着奶奶准备碗筷。贺伏生见家里少一个人，问：“贺川又没回来？”
“呵呵，没。”秦秀同笑了一下，“我给他留了饭了，等他回来再热。咱们先吃。”
贺川以为两个老人不知道，其实他们心知肚明，只是一直在包容贺川罢了。有些话，就算是双方都可以理解的，但说出来也没有意思。
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晚饭，其间，贺山的手机连着震动了几下。他不用看也知道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大耳朵图图发过来的。
图图：哥，给你看看大耳朵
图图：【图片】
图图：嘻嘻，动耳神功
图图：【视频】
贺山只看了一眼，没有点开也没有回复。在饭桌上看手机会被秦秀同嘀咕，连贺伏生都不行，老太太深恶痛绝吃饭干别的事情，无差别攻击所有人。
吃完饭，贺山陪老爷子去荣禾园附近的俱乐部锻炼放松。才有时间看图图的消息。
他点开图片，左半边一只大耳朵，右半边一只小耳朵。看不见两个人的脸，两只耳朵亲昵的凑在一起。
视频里只能看到一只耳朵，和旁边软软的碎发，耳朵真的一动一动的，像小动物的耳朵。看背景应该是在家里，街景有些熟悉。
贺山觉得像是家里几年前开的楼盘幸福里。
他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些，他勾勾手指回复：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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