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微烫,像被灼人的火焰燎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手指蜷缩,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太过突兀,只敢眼神僵直地看着手心,等到小姜梨收回了动作继续蹲回桶边数她的米,修长的手指才缓慢地,机械地合拢。
渐渐攥紧。
突出分明的骨节,有种用尽全力的珍惜。
小姜梨现在十分快乐,数不完米,索性撒开胳膊抱住小桶,满脸幸福:“都是我的啦!”
对比起前不久的六个点,现在的她就是个富婆,先还完了贷款,还有不少节余,以后关键的时刻可以用上。
姜梨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她年纪轻轻就背上了贷款,开始了还贷的日子呢。
吃过饭,她开始摆弄齐景焕给她买的新手机。
齐景焕帮她下载了必要的软件,她摸索着玩了一会儿,已经十分熟练,放了手机卡,第一个存好了他的联系方式,还鬼机灵地在名字前加了个“啊”。
“‘啊,齐叔叔’,这是什么备注?”齐景焕跟不上时代,摸不着头脑。
姜梨没抬头,伸出小爪子过来胡乱拍拍他的头,莫名拍出一股责备中带着宠溺的姿态:“笨笨的齐叔叔,这样你就可以呆在第一行了呀。”
她说着,注册了属于自己的微博。
“……”齐景焕时常因为自己跟不上当代年轻人的节奏而饱受嫌弃。
不过心情却是越发轻盈了起来,蓬松柔软,像一大朵晒饱了太阳的棉花。
在搞认证的时候,姜梨呆了呆,手指顿住,抬头望他——
“齐叔叔,”她抽了抽鼻子,脑袋上的呆毛晃了晃,“我没有身份证,怎么办呀?”
糟了……
还忘了这回事。
姜梨目前还是个“黑户”,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安置给她。何况他是公众人物,舆论监督得紧,不大方便给她弄一个新身份。
于是齐景焕也呆了呆。
脑海里,猝不及防地滑过沈挚那张冷峻的脸。
如果是他在,应该……方便极了。
齐景焕迅速地晃掉自己脑子里进的水,沈挚那疯子都被家里禁足了,在沈老爷子的铁腕手段下,他不信这货还能跑出来。
就算能跑出来,他也绝对不可能让姜梨再跟他靠近。
天知道当初姜梨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从他的掌控中逃脱。
就算沈挚后来赤红双眼向她认错,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再罔顾她的意愿。
……齐景焕也始终坚信,狗改不了吃屎。
不对,怎么能这么说呢,姜梨是天使,而沈挚是真的狗。
敏锐的小姜梨微微抬头,敏锐地在齐景焕变化的神情里,捉到了一丝异样。
就好像那天她在厕所里偷听到的一样。
他好像在挣扎着什么,避讳着什么,憎恨着什么,又决定了什么。
而这个决定,一定和她有关。
姜梨垂下眼睛,嘴角弯下。
虽然知道在所难免也理所当然,但她还是有些伤心——
齐叔叔有小秘密了!
这个发现,让她直到夜里都辗转难眠,小小的人第一次,品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掀开被子,白嫩的小脚丫胡乱套进拖鞋里,噔噔噔跑到落地窗边。因为手不够长,双手先抓住一边窗帘,整个人跟着窗帘一起往右挪,再噔噔噔跑过去,抓住左边窗帘往左挪。
夜里下了雨,打开窗户就有润润的湿气裹进来,她踮着脚,把下巴忧愁地搁在窗台上。
独栋别墅周围环着小路,夜色深静,只有偶尔一辆车的灯光滚过树木,姜梨耳尖,突然听见了一丝在夜色中,显得十分突兀的声响。
咔嚓,是树枝折断的声音。
眼前的夜色深沉如水,静谧庄严。
姜梨的视线像有所感应似的,徐徐向下扫去。
突然——!
一片黑影迅速覆过,修长有力的手臂抓住窗台,一跃而起。
“……!!!!”
短暂的惊恐过后,姜梨迅速地回想起老师教过的防身课,需要有趁手的武器……武器……没有诶怎么办!!
她眼睛一亮,急中生智,翘腿摘下拖鞋,颤颤抖抖地举在身前,威胁的话稚声嫩气:“坏蛋!我叔叔就在隔壁,你!你再动一下我就、我就喊他把你打成小、小傻子!”
坏蛋并没有被她威胁到。
他浑身湿透,轮廓硬挺,像一块刚从深水里捞出来的硬石头,整个人透着股颓靡的死气,犹如一只巨大的、负伤的孤狼。
他缓缓地撑着自己坐立起来,阴沉的目光仿佛能穿透黑暗,钉在她身上。
姜梨禁不住缩了缩脚趾,背后发凉,小腿颤抖,害怕得快要哭出来,却又使劲忍住。
“齐景焕呢。”
孤狼开了口,嗓音像是冲着月亮嚎了一整晚的嘶哑。
这饱含着戾气和不耐的几个字,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姜梨吓到了。她拼命地咬着下嘴唇,泪珠子却关不住,吧嗒吧嗒地就掉下来。
他向来没有哄孩子的耐心,没得到回答更加不豫,咳嗽了两声,声音严厉:“我再问一次,齐景焕呢?”
姜梨终于受不了了,她身躯发着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坏蛋:“……”你倒是说话啊。
你光顾着哭是怎么回事,齐景焕家的孩子这么不经吓?
他抹了抹面上的水珠,决定不管这个小孩子,径自歪歪扭扭地起身去推开卧室门。
在姜梨的视角,只见这个可怕的坏人身躯高大,犹如一座大山一样,遮天蔽日地向她压来——
她哭得更凶了,吓得被自己绊了一下,往后连退几步,撞开了灯。
坏人抬手挡了下眼睛,勉强适应了光线之后,正要暴躁地开骂。
放下胳膊后,重逢光明的眼睛,却直直的,呆愣的,愕然的,停留在了跌坐在地的小姑娘身上,寸步难移。
……那张脸。
……那双看着他的,通红的眼睛。
……那眼中涌动着的,畏惧和惊恐的情绪。
那么似曾相识。
那么,叫他在无尽的悔恨里,度过了无数个难熬的日与夜。
“姜梨……”他双眸失神地低唤,趔趄了一下。
这个名字的消失,曾让他心头被剜去了一块。
“梨梨……是你吗……”近乎祈求的呢喃。
他眼眶渐红,泪珠猝不及防地涌现,模糊了视野和心头的混乱。
看见小姑娘畏缩地向后挪动时,他再次被强烈到极点的悔恨与自责淹没,满心茫然惶恐。
他试图向她伸出手拉她起来,又畏惧、强忍地收回。
只能这样大脑一片空白地看着她。
隔壁的门一声响动,两人抬起眼来,满脸震恐的齐景焕正站在门口,神色空白了一瞬之后,被暴怒淹没——
“沈挚!你他妈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滚出我家!”
姜梨第一次听到齐景焕说脏话,呆了呆。然后迅速地爬起来扑到他怀里,呜呜噎噎地哭起来,一边抽泣一边打嗝,脸蛋都哭花了。
她好怕呜呜呜呜呜………
齐景焕把她抱起来,把小脑袋按在肩头,很快小团子缩在他怀里抖抖抖,肩窝一片湿热。
他怒极反笑,要不是抱着个孩子,就要一拳往沈挚脸上砸过去。
沈挚脸上有些伤,不知道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翻窗爬树摔的。不管是哪种,都大快人心。
齐景焕还是觉得这太便宜他了,本性难移死性不改的东西,还吓哭了姜梨。他最好死了,自己能立刻灵感爆发为他谱一曲流芳百世的丧乐,在他坟前吹最悠扬的唢呐,唱最高昂的《好运来》。
两人的视线如两道雷霆互击,在空气中燃烧了片刻。
沈挚先败退。
他身躯高大,动作有些僵硬,似是在忍耐着什么疼痛,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再开口时,嗓音几乎全哑。
——“她是,姜梨,是么。”
齐景焕未答。
但他已经从齐景焕的沉默对峙里得到了答案。
“为什么瞒着我。”
这个问题沈挚也知道答案,这个答案,其实他最清楚。
他是个疯子。
他曾经不懂感情的分量,喜欢的,便想要藏起来,独自占有。后来才知道,姜梨不愿意。
他太过自负,从没想过自己会被拒绝。
虽然没来得及发生什么,但他那时的态度还是给姜梨留下了阴影。
也造就了自己毕生的悔恨。
从小的生长环境,滋养了他本性里的野心,和不择手段的疯狂。
认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过错后,他一直在拼命地掰断自己身上尖锐的刺,违逆所有坚不可摧的本性,磨灭本我的人格,熔断又重塑自己,小心翼翼地,想要再度接近姜梨。
哪怕不需要她的回顾,不需要她的一点反应。
只要看着她,知道她在那里,就很好。
可姜梨周围的路,早就被别人阻断了。
他在最远的外围,甚至连她去世,都没能出席葬礼,看她最后一眼。
就这么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没想过,此生竟然还能如此幸运地看见她回来,哪怕是以另一种不曾想过的方式,他也不胜欣喜。
唯物主义的坚定拥护者,头一次感谢上苍守护了姜梨的运气。
他原本只是连夜从沈家的看守下逃出来,找到齐景焕,想要他立刻带自己去看看姜梨的墓碑。
可是这次,他又无知无觉地吓到了姜梨。
悔恨,再一次漫上了他的心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沈小公子,破天荒的,因为一个小孩的情绪而如此紧张。
他攥紧了拳头,有些畏怯地提起了心,等着她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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