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有件事你一定要帮帮我!我要娶阿韵!越快越好!”
贺子初今晨食不知味,闻褚辰一言,立刻更是口中无味,看着少年俊朗无俦的脸,贺子初脑中再次浮现昨晚那个梦。他心绪烦杂,却无从寻找发泄的出口。
明知卫韵不是他的“阿韵”,可一听褚辰要娶卫韵,他浑身心变得不顺畅起来,花架上的紫藤花谢了,风一吹,有杂絮纷落,贺子初只觉他曾亲手种下的紫藤也格外碍眼!
他很烦躁!
贺子初五官俊挺,一袭素色锦缎,腰佩碧色玉带钩,身段颀长挺拔,雅人深致,倒是比褚辰还要俊美几分,更重要的是他脱尘超俗的气度,让人无法想象他便是手握五十万西南精兵的武安侯。
圣人的皮囊,王者的风度,魔鬼的心肠。
见贺子初不语,褚辰立刻急了,以为贺子初是与褚夫人站在了一队,少年急红了脸,忙道:“舅舅!我这辈子非阿韵不娶!我母亲生性好强,不止一次逼着我退婚,她只看重家世权贵,可阿韵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无人能及,若是不能娶她,我宁可一生孤苦!舅舅,你定要帮我!”
一生孤苦……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真正经历过的人方知其中滋味。
贺子初突出的喉结动了动,褚夫人给他下套,将卫韵强塞给他,按着他的秉性,的确应该成全褚辰,给褚夫人一点颜色。可贺子初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表面神色极淡,像极了一位长辈对晚辈的劝告,“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可想清楚了?你母亲或许对你还有其他期许。那……卫家小娘子当真那样好?”
褚辰浓眉一簇,他以为舅舅与母亲不同,但听他言外之意,舅舅也在劝他考虑。若是他退了婚,对卫韵的名声必然有损。况且,卫韵是他此生必娶的女子,他即便是伤害他自己,也断然不会让卫韵有半点损伤!
“舅舅!阿韵她当真是最好的女子,恳请舅舅帮我劝说母亲,我想早日登门提亲。”少年眼眸闪着光泽,鲜活又激烈。曾几何时,贺子初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可历经时光沉淀,他丢失了最初的自己。
本朝女子十四及笄,十五即可嫁人,当年那个人嫁给自己时,便是韶华十五。那时,他与她同岁。
贺子初舌尖发涩,外甥的求助,他理应帮衬,可……他在犹豫什么?他甚至已意识到他根本不想帮褚辰,也不想让褚辰和卫韵成婚。
贺子初堂而皇之的敷衍,“眼下朝中形势错综复杂,此时与卫家结亲是否不太理智?”
男人突然觉得自己卑劣,喝了口茶润润喉。
褚辰表面上看上去玩世不恭,但像他这样的纨绔子弟,又有几个看上过去是真正头脑简单的?
褚辰道:“那我更要娶了阿韵,我要一辈子护她周全!舅舅!母亲顽固不化,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贺子初还想继续“劝”,可见褚辰这般热忱执着,城府如他,却是无话可说,顿了顿,吐出一个字,“好。”
话音刚落,喉结反复滚动了几下,他端起杯盏,连饮数口。
褚辰走后,贺子初在庭院中踱步,花架下的紫藤树是他亲手所种,可那个人说不喜欢,眼下看来,这花的确惹人厌,“来人!把这紫藤拔了!”
赵三上前,不明所以,紫藤拔了,这光秃秃的花架子该有多难看呀,“……是,侯爷。”
……
有贺子初同意当说客,褚辰回府后就正面与褚夫人对峙。
当然了,褚辰到了这一刻还顾及母子情,并未揭穿褚夫人对卫韵的所作所为,可褚辰每每想起,心中不由后怕,他以为只要婚事定下来,母亲无计可施,便不会对卫韵如何了。
贺子初坐在堂屋,褚夫人面色不佳,而褚辰笔直的站着,态度决绝,“母亲,我要去卫家提亲,您愿意也好,不乐意也罢,我都非娶阿韵不可!”
褚夫人当然知晓自己安排在画舫的那几婢子已被褚辰发卖的事。可见褚辰已猜到是自己要害卫韵性命。她脸面上不好过,但事到如今,也没甚可隐瞒,“胡闹!当初两家婚事不过只是你祖父随口一说,并无字据凭证,你还当真了?!婚姻大婚本就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胡来!”
褚辰出生富贵,但并不恃宠而骄,自幼勤学苦读,文武双全,虽和寻常世家子弟一样顽劣风流,但从未公然违背过褚夫人。
他看向了贺子初,“舅舅,您倒是帮我说几句。”
褚夫人并不担心褚辰,却是对贺子初突然登门说项深表意外,她以为,贺子初只要见过卫韵,一定会将卫韵占为己有,那么她就省去了一个□□烦。
可谁知……
贺子初并未言明什么,以他的性子,绝对不会在报复对方之前而事先就让他/她知晓,他说,“长姐,这几日的事到此为止!否则……别怪我不念及血亲。”
褚夫人脸色一白,如今的武安侯府煊赫无度,贺子初更是手握实权的西南辅政之人,就连长公主也暗中让她多多拉拢贺子初,她原本以为将卫韵推到贺子初面前,他会很满意。
但此刻,褚夫人意识到了贺子初的愠怒,她才彻底知道自己这步棋下错了。
褚辰浓眉紧蹙,额头急出了薄汗,他急着娶卫韵,可舅舅方才对母亲所言是什么意思?
“舅舅?”褚辰唤了声。
贺子初今天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登了齐国公府的大门,他这个说客可能并不称职,当对上少年一双焦急期盼的眸子,贺子初才想起了今日登门的目的,他内心烦躁压抑,眼下更是如此。
贺子初勉强说,“辰朗既心意已决,长姐何不答应?”
褚辰比卫韵年长三岁,在本朝,男子二十行加冠礼,但十八这一年又称小成人礼,按着褚辰的年纪,几年前便可成婚了。
褚辰立刻附和,“母亲!舅舅也看好这桩婚事,您就首肯吧!”
褚夫人握着禅椅扶手的指尖,因为握的太过用力的缘故,指尖泛白。贺子初要传达的意思,她已经非常明了,但褚辰的婚事又是另外一桩事,她绝对不能让卫韵进门!
褚夫人没想到褚辰会拉来贺子初这个救兵,更是没料到贺子初会对卫韵毫无动容!他离京十五载,这些年孤寡一人,不都是为了那个人么?!如今有个与那人如此相像的人送到他面前了,他却是不要?!
“男儿志在四方,先立业再成家也不迟,辰郎舅舅如今不也孤身一人么?”褚夫人当了数年的国公夫人,说话言辞甚有底气。
褚辰语塞,又看向了贺子初,舅舅不成婚,难道他也不能成婚?
而此时,贺子初的脸已经阴沉到了可怖的境地,即便身处齐国公府,亦不留半分情面。
男人的声线极浅极轻,如冰雪消融,极致的冷,“我有妻!”
有些人的气场是与生俱来,而还有些人则是经历世事沧桑历练得来的,贺子初的冷硬和决绝,便是他这十五年镇守西南,为一方霸主时,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威压。
“我有妻”这三个字雄厚有力。
他像是向全天下宣告,他贺子初,有妻子!
褚夫人的脸色愈发苍白,竟是半句不敢置喙了,她甚至后悔方才因为一时冲动而触了贺子初的逆鳞。
而褚辰也怔了怔,京中之人皆知贺子初曾经娶过琼华郡主,可是大婚不足半年,琼华郡主就暴毙了,自此贺子初身边再无解语花。
贺子初容貌俊美无俦,身份尊贵,即便是如今的年纪,也能将所有世家子弟贬到尘埃里去,可饶是如此,他为了早亡妻,并无再娶的心思。
褚辰不敢……也不忍揭开一个成年男子的伤疤。
故此,今日之事没有得到一个定论就到此为止了。
……
这一晚,卫韵又做梦了。
她起初并不知是什么梦,直到喉咙传来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她感觉自己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她睁开眼就看见了贺子初。
只是……
梦里的贺子初比她见过的样子年轻不少,脸上没有如今的戾气和阴冷,他的身子在轻颤,将她抱的死紧,“不怕!一会就好了!不要怕!”
卫韵又被他灌了一口汤药进去,她无法控制自己,将汤药吞咽下腹。
剧烈的疼痛让她再一次看清了男人的脸,他眼眸赤红,落下的泪珠子砸在她的唇间,咸咸的。
“阿韵,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卫韵醒来后,如平素梦魇一样,怅然若失、悲愤愠怒。
她竟然梦见了贺子初亲手毒杀了琼华郡主,看来坊间的传言也不尽是假的,可……在梦里,贺子初抱着琼华郡主,却是唤着她的名字。
真真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梦!
晨光熹微,卫韵起榻洗漱,今日京中贵女会举办马球赛,她也在参赛之列,但一想到梦里所见,卫韵没甚么心情玩乐。贺子初那样的人,当真离着他越远越好!
……
马球赛设在皇宫马场。
本朝民风开化,世家贵女擅长骑射的不在少数,而且女子擅骑射也是富贵与身份的象征。
从辰时起,便有陆陆续续的马车停放在华阳门附近,各家适龄的贵女都会参赛,像今天这种场合,京中五品以上官员以及家眷皆可入席。
卫韵下了马车,卫璟在一旁等她,提醒道:“阿韵,你上场后莫要贪功,重在参与即可,尤其不能受伤。”
卫韵神情蔫蔫,前日落水让她惊魂未定,昨夜的梦境又给她添了堵,她的确无心去赢彩头,“阿兄,我晓得了,对了……你可曾去武安侯府道谢?”
她欠了贺子初的救命之恩,以免日后牵扯不清,还是“银货两讫”、互不相欠的好。
卫韵的父亲是户部侍郎,卫璟也在户部任职,近日公务繁忙,倒是将这桩事给忘却了,“阿韵放心,阿兄明白你的意思。”不知为何,他也不想与贺子初走近。
兄妹二人正说着,一辆双马拉着的华盖马车缓缓靠近华阳门,贺子初透过被风拂开的车帘,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了卫家兄妹,他的目光落在那身着粉杉的少女身上,她墨发高高盘起,边上仅仅插了只流苏簪子,脖颈纤细雪嫩,柔美可人。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眼神躲闪,立刻拉着她兄长的衣袖,一路快步迈入宫门。
似乎很不想与他碰见。
“……”贺子初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团棉絮,竟然想将少女捉来,摁在车壁好生问问,一看见他,她跑什么?!
……
卫韵与卫璟进了宫门,到了比赛场地。
方才卫璟自然也看见了武安侯府的马车,见妹妹神色慌乱,他问,“阿韵,你很怕武安侯?”
妹妹虽是长的娇软,但卫夫人早年就病逝,父亲与他十分骄纵妹妹,加上又有褚辰相护,卫韵其实性子骄纵,根本不似表面看上去的乖巧。她在京中可没惧过什么人。
卫韵吐了吐舌头,在兄长面前小声道:“阿兄,莫要提及侯爷了,我也不是怕他……我只是不想瞧见他。”
卫璟挑眉,他当然知道京中贵女时常俱在一起,议论俊美男子的容貌,卫韵也是个“以貌取人”的主儿,而贺子初真真是一等一的容貌,刚刚回京就在贵女圈子里引起不小的冲动,怎的妹妹突然转性了?
“你能收收心也好,对了,日后也少见辰郎。”卫璟一想到卫韵上次落水,但褚家那边也没给个说法,他心中不快。
卫韵努努嘴,恰好就看见了褚辰,却见数丈开外,褚辰今日着一身宝蓝色锦缎,白玉冠半挽,束腰玉带衬的腰身细窄挺拔,少年阳光俊朗,高大清隽,他正和丹阳郡主说话。
贵女圈中,卫韵仅与丹阳郡主不和,她仗着自己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当着卫韵的面,还曾直接扬言她心悦褚辰,可京中贵女皆知,褚辰是卫韵的未婚夫。
丹阳郡主那般肆无忌惮,便是从不将卫韵放在眼里。
此刻看着丹阳郡主缠着褚辰,卫韵本不想听兄长的话,可立刻心有恼意,“阿兄,我晓得了,以后少见辰郎便是。”
褚辰正焦头烂额,他一直在等着卫韵,却不想被丹阳郡主缠住,见卫韵已到马场,他很不耐烦道:“郡主,公主府有专门的御马师,你回去询问他们便是,我并不懂御马。”
褚辰朝卫韵望去,想与她说几句话,丹阳郡主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果然看见了卫韵,她很是不甘,“辰哥哥,你休要骗我,我明明听说卫韵的马术便是你教的。”
褚辰真想狂笑出来,他教自己的未婚妻理所当然,关她什么事?!
“郡主,请自重。”阳光俊朗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对丹阳郡主沉声道。这万一让阿韵误会了该怎么办呐?!褚辰很焦急。
说着,身子越过丹阳郡主,朝着卫韵走去。
丹阳郡主咬着红唇,气的眼眶微红,卫韵不就是生的好看么?!她今天就让卫韵身败名裂!到时候褚夫人更是不会接受卫韵当儿媳!
这厢,褚辰正赶过去,被卫璟挡住,“阿韵去换衣了,你过去不方便。”
褚辰语塞,感觉到了卫璟语气不善,他咧嘴一笑,“璟兄,这么多年的哥们情谊难道比纸还薄么?我对阿韵的心,旁人不懂,你难道还能不懂?
说着,褚辰就想勾肩搭背。卫璟推开他的手臂,细一看这混小子,习武之人果然不一样,浑身肌理结实,再想到自家妹妹那副娇娇软软的模样……
卫璟立刻不想要哥们了,道:“你我是兄弟,可也不代表阿韵能被人欺。真想娶我家阿韵,先解决你自己的破事再说!”
卫璟指了指丹阳郡主那边,褚辰明白他的意思,面露无奈之色,故意打趣,“璟兄,都怪我过分俊美,可我对阿韵的真心日月可鉴,你也可鉴!”
卫璟脸一沉,“滚!”
……
卫韵换上了打马球的胡服,是翻领、对襟、窄袖的样式,她身段优美,少女正当/含/苞/待/放,前凸后翘,露出一小节雪腻细嫩的脖颈。正走在廊下,要前往马场时,腰身突然传来布帛开裂的声音。
卫韵侧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身上这套簇新的胡服竟是崩裂开,露出里面荷叶色小衣。她大惊,又见前方有人前来,立刻躲入一旁的花圃。
卫韵焦急万分,她这个样子如何出去?要想回厢房换衣,也有好长一段路,她只好继续等着,若是能碰见熟悉的贵女就好了。
少顷,就见丹阳郡主领着一众贵女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丹阳郡主走在最前头,气势汹汹,“你们都给好好找找,卫韵不可能走远!”
“……”卫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一定是丹阳郡主想要给她难堪,这才蓄意暗中弄坏了她的衣裳,见她迟迟不出现,这便亲自过来寻人了!
正恼怒焦急着,卫韵只觉腰身一紧,有人从背后抱住她的腰,随即她的唇被人捂住,耳边传来陌生,却又熟悉的声音,“别出声,是我。”
贺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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