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风起。
等到萤火虫飞。
西爱的玉米也成熟了。
她就开始转圈圈了, 到各家地里面去走,基本上不在家,拿着个小本子。
“姐, 你下午还出去啊”
“嗯, 晚上回来。”
“我跟你去吧。”
“不用, 看着地,别让人给偷了。”
这边没有人,还真的是给人盯上了, 有人偷玉米。
她皱了皱眉头, 自己骑着车就走了,太阳挺热的,就是这会人少, 她好好看看, 兜子里面装着糖呢, 一大包。
沿着线路,东边出发, 南边北边都去了, 这会去东边,她也不知道哪个村子,哪个乡镇的,但是带着指南针, 看着地图,见了人呢, 就问一句。
她这活儿干的就很仔细了,自己手绘的地图, 然后就铅笔在旁边写, 哪个村子哪个地方的玉米, 然后什么样子的。
非常精确仔细。
戴着那么大一个帽子呢,然后是衬衫裤子,都是相当利索的,自行车那么多年了,斑驳掉漆的,丝毫不见一丁点该有的爱惜。
骑着骑着,土路就是坑多,车子前轱辘就进去了,她就使劲蹬着呗。
上去一点,然后下去,再上去一点,然后下去。
就是死活不肯下来,你说你下来,扛着自行车过去就没事了,结果她还生气了,非得给骑着上去不行了,“大爷的”
结果哗啦一声。
她低头一看。
恨不得一脚踹死那自行车。
掉链子了。
“我真是服气了,你可真是小机灵鬼,你看我回去怎么把你砸了当废铁用哈,你给我等着。”
“等着哈”
一边说,一边就蹲下来,在那里接上去呗。
女汉子的人生,在这样的土路上,没有多余的解释,只能硬上了。
她这孩子聪明的很,掉了链子这样的活儿,自己拿着个棍儿,从旁边捡来的柴火,然后上手,也不嫌弃上面脏,也不嫌弃上面黑,都是机油啊,然后拽着就给上去了。
手上乌漆墨黑一股子味道呢。
就到旁边地里去了,抓了土,然后两只手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揉搓双手。
土是最好的清洁剂,里面还有各种矿物质元素。
你看她娇气吗
一点也不娇气。
“伸伸家的”
西爱后脖子就是一冷,她没听出来是谁,就听后面好几辆自行车刹车了。
站起来,然后笑,伸伸家的,这肯定是刘伸伸认识的人,“您好”
手就攥起来,务必不能让人看到了,一个淑女,漂亮女孩子是吧,怎么能在地里搓土呢是不是
结果国中就很美眼力劲了,很直男了,“你车子是不是坏了”
西爱心里淡淡的,像是飘着雪花一样的,“嗯,没有。”
“不是,我老远看你蹲在这里修。”
那你眼神真好,你爸是不是通天眼啊,西爱手不停的搓着,想着看起来干净一点儿,“有一点坏了,我已经弄好了,蛮简单。”
“需要帮忙吗”
“没事,不用,你们忙着啊”
瞧瞧,这就是奥斯卡的演技,无论内心多丢人,多崩溃,多被拆穿,但是气场一定要在,一定要光风霁月,一定不能在他同事面前丢人,她一定要像个淑女一样的,只负责貌美如花。
笑容完美无缺,衣服也是赞赞的。
就国中看着那手啊,真的黑。
西爱就当看不见,听国中说话,“我们这里是玉米生产基地,家家户户都有,所以啊,我带这一位陕北的老乡来参观学习,看看这边是怎么种玉米的,有没有什么好的生产经验。”
那个年头的人爱学,上进,都奔着好日子去的,因此别瞧着物质贫乏交通不便,但是这交流学习,再没有更频繁更认真的时候了,全国各地的学习。
有时候,哪怕就是县里面,村子里面没有钱,也凑出来一点钱,供着人出去学习,甚至到国外去。
大家伙儿,一心一意搞建设。
国中去西北学习,给陕北那边改善情况。
现在陕北的老乡来了,想要找一种抗旱玉米,回家去要陕北的老乡们吃饱饭。
西爱听了,抬眼差异的看了一眼,没想到是来学习玉米种植的,陕北那地方,不适合吧。
她没吭声,“那行,你们忙着。”
人还贴补客气,“要是晚了,到家里来吃顿便饭,知道你们辛苦,甭客气。”
人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陕北来的那一位是村支书的儿子,也认识伸伸,戳着国中笑,“这就是那一位母老虎啊,我瞧着不像是。”
“那时候刘哥隔三差五打电话,十有八九是打不通,那就是闹脾气了,还得去哄着,比起你们家里的大嫂来,难搞的很。”
西爱那名气,很大。
在插队的时候,大家也没有什么乐子,来个书信大家都抢着看的,国中笑了笑,那时候日子过得也快,现在也快,“到底是结婚了,不一样了。”
他觉得人变得很多,“以前我爱人说她,家里养的娇气的很,人性格难免刻薄了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现如今我看着啊,是个自给自足的好同志,车链子坏了知道修好,还知道黄土搓灰呢。”
说着,看着这一片肥沃的土地,广袤而开拓,玉米秸秆晒得发黄发皱,皮儿脱落下来,剩下油光的杆儿,上面顶着旗杆一样的玉米,垂着茂密的紫黑色的樱子,像是旗开得胜的将军一般的,旗杆立而不倒。
“这个黒樱子说是能治病,煮水喝了老人好呢。”
小支书看着这一片,满眼的踌躇啊,这玉米身上全是宝,陕北需要这个粮食基地。
西爱拐弯的时候瞧一眼,这小支书比老农民还老农民,刚才注意到了,他挎着个军用包,袋子也是极为不讲究的用线缝合的,颜色掉的随意,泛白而边角磨损毛糙,身上的衣服大概还是带着陕北的风沙尘土,一拍就好像是尘土飞扬一般的。
土气极了,连带着人口音也土气,整个人都像是泛白陈旧的一般。
西爱少有接触这样的人。
她在做什么,伸伸知道一点,但是不清楚她做的有没有什么用处,也不知道她现阶段的目标是什么,也不清楚她将来要做什么,要达到什么样子的目的。
只是有时候看着她忙,有时候看着她闲着,知道她没钱的时候就去赚钱,具体的一概不清楚。
西爱也不说,她也不需要人知道,伸伸也不对着别人说,所以国中也不知道西爱到底是最什么的,最大可能大概就是闲散人士。
玉米很多歉收的,国中带着人转了一天,晚上很晚才回去,他也是跟人打听,你家用的什么种子,今年怎么样
玉米品质什么样子的,这些都要问。
等回来食堂都没饭了,伸伸还在忙呢一个办公室,看着人回来,国中第一句话就是,“遇见你爱人了,在路边自行车坏了,一手的机油。”
伸伸就很惊异,“修好了吗她不会应该。”
西爱在他眼里,就是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的,沾手都是不可能的,每次车子坏了,她都很自觉地,下来到一边去站着,然后伸伸很自觉地就去摸一手机油。
结果没想到,人家修好了,还挺能干的,笑的就有点欣慰,“那大概不容易,她这些东西都不会。”
看,人家觉得自己老婆不容易。
所以有时候,当个小废物蛮好的,稍微干点事情,就跟天上下红雨了一样。
“你爱人好多了,不如以前那么娇气了我看着。”
“对,她从小没吃过苦,有点娇气,什么活也没干过。”
但是娇气这个事情,他觉得没什么变化,还是跟以前那样,反而因为物质生活的丰富,更胜一筹了,这些他肯定不说。
听着国中说玉米的事情,“今年歉收,倒是有两个地方是好的,那也是因为地势的问题,年年都有好收成,我们跑一天,也没找多少,等着托乡镇的人来,推荐几个老把式,再带着你去看看。”
这话是对着小支书说的,小支书笑了笑,他脑子很灵活,他来了,即使找不到种子,也学到了很多,人家这玉米生长到成熟,这个时间段,还要各种务农知识,他都学。
本子上密密麻麻的,恨不得把整个东三省的知识都装回去。
“国中,麻烦你了,我来这几天,也知道你忙得很,还特意陪我下去跑一天。”
“陕北是我的第二故乡。”
孙二端着饭菜来,听说回来了,赶紧拿着饭来了,递给国中,“也不知道吃饭。”
国中看了看,一人份的,打开了就招呼人,“来吃,都饿了吧,过饭点了都。”
几个窝头拿着就递给小支书。
小支书摆摆手,“我回招待所去,也晚了,吃的方便。”
哪里是方便啊,招待所也没有吃的,是觉得不好意思,留的一人的饭菜。
国中人就热情实在,哪个熟悉的人来看他,他都招待,西爱来了也是这样子。
招呼人去食堂,自己掏腰包,“要煮个面条吃。”
有人就去买两斤面条子回来,去食堂煮了,人家食堂师傅就是心疼这些人,都是小年轻的。
“我啊,就不走,看着你们散了,我给你们烧一锅热水你们洗漱的,忙一天了,我闲着没事。”
年纪轻轻的,一个个肠胃都不好,本来吃的不行,再没有一口热乎的,过不去。
孙二就看着国中这样吃饭,你说她心疼他吧,担心一晚上,回来了给留着饭,都是捡着好吃的给他留着的。
但是他就这一个毛病,他赚的工资,就好像是大家一起花的一样,一点也不心疼。
她也知道他大度,他不是一般人,他这人就是这样子的好,但是这心里,就老觉得过不太去。
她是真心疼他,你饭菜给别人吃,你自己吃什么
天天开会晚点,三餐不济,有时候开会都一晚上,要是去别的地方开会学习,都不在外面住宿,都是连夜骑着自行车,或者步行就去了,从不说是拿着公家的钱,在外面住一晚上,包个车去。
她时常想想,就怪不是滋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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