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富贵无边的这顿饭也没退成。两人被迎入一间古色古香的包间里，瞬间被唐宋元明清多朝混合元素混搭风的装饰物包围。
相顾无言。
秦倍而有些坐不住，破天荒主动找到话题，问道：“虽然我现在再问这个好像有点晚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对于对付变态绑匪的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谷择北略一思索，回道：“我确实有行动，不过我还不能保证百分百无风险，所以我希望在此过程中，你不参与进来，也权当不知此事。你参与的程度越低，就越安全。”
秦倍而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忽然被针扎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看着谷择北，面上很平静，道：“既然如此，我也想对你提出要求。我希望你别老是用一手包办的大家长的姿态来决定我的决定。在帮助牛河这件事上，我是你的队友，不是你的责任，更不会成为你的负担。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但是我想尝试——不是，我想全力以赴一次。牛河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他从来没有过同龄人朋友，也不知该如何与他人合作。他迫切想让对方相信他，但自己也同样没有信心。这是一种矛盾而复杂的情绪。秦倍而最终还是决定将真实想法说出来。他希望谷择北能够现在便认清现实，以免心怀虚假的信任，到头来还是只剩一场空空如也。
谷择北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忽然展颜一笑，道：“对不起，是我太过狭隘，我向你郑重道歉。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的队友。”
秦倍而听毕，心里既开心又满足，脸上也不禁露出真诚的笑意。
谷择北又道：“那么请问我的队友，你现在准备好接受告白了吗？”
“现在？”秦倍而瞬间慌乱，连忙道，“是不是太快了呀！我，我可能还没有准备好……”
“不用你准备，我昨晚已经彩排过，保证可以一命通关，万无一失。”
“你，你这人……”秦倍而恼得舌头打结，磕磕巴巴地说道，“你怎么还好意思彩排呀？”
“我做公开演讲，在上台之前都会彩排的。”谷择北认真道，“再优秀的弓箭手都无法保证一发破的。若要做到最好，需得有最万全的准备。而我，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战，不射我判断不及的箭靶。”
说罢，他伸出手，掌心朝上，鼓励性地看着秦倍而。
秦倍而迟疑地将手放在谷择北的手心里，嘴里嘀咕着：“不对啊，我怎么觉得我忘了什么事情……”
谷择北忍着笑，说道：“放心吧，你没忘，都是心理作用。我们先适应适应，不然你一会儿容易笑场。”
秦倍而确实想不起重要的事情来，只好借挑刺之便缓解紧张感。他道：“你才是，不要紧张。你讲的就算再不好，反正也只有我看见，只有我会笑话你。”
谷择北看着他只是笑。
和秦倍而预料的一样，谷择北的手干净温暖，虎口处有一层薄茧。他忽然不好意思起来，视线飘忽着不肯落到实处，最终将目光锁定在谷择北领口以下的第二枚纽扣上。
谷择北清了清嗓子，直到这时，他才终于显露出几分属于少年人的羞赧。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还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在我的计划里，这会是很久很久之后才发生的事情。”
“你总是喜欢将自己的人生提前规划得这样妥当吗？”秦倍而问道，努力适应着两人面对面手牵手的诡异姿势。
“大体上是这样的。你呢？你对未来有什么期待？”谷择北也顺着他的话题往下走，似乎是想让彼此之间尴尬的气氛有所缓和。
秦倍而沉默片刻，然后微微一笑。
“我以为我会在十八岁那年就死掉。”他说道，“或者是二十一岁，最晚不会超过三十岁。总之，我一定会死掉。”
他感到自己的手心被用力握紧，很痛。
谷择北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正如你所说，我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愿意活在规划里的人，可能对你来说这样的生活按部就班，毫无趣味。只是，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真正有意思的事情？你想过吗？”
秦倍而摇头。
“在我初次见到你时，我不知道你就会是我的队友。当时我在想，这个人可真奇怪，但也真有趣。你很倔强，哪怕你的外表看起来瘦瘦小小，不太敢说话，但是我就是知道，你心里一定修筑着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哪怕城堡里有满园子盛开的玫瑰花，你也不会让人轻易进入欣赏。
与你想象的不同，我并不是一个甘愿墨守陈规的人。我会给自己的人生做规划，只因那是我认为最有利、最便捷的生活方式。我只是一个追求效率的普通人罢了。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上有意思的人和物实在太多，多到我不应当把珍贵的时间浪费在瞻前顾后和杞人忧天之上。我将我未来的时间安排好，再把无数念头塞进去，确保每一个脚印都朝着我愿意的方向前进。但若是脚印乱了，我也并不在意，因为另一条路上，同样充满着独属于我的乐趣。
相反的，倒是你，比我更像是一个不愿破坏规则的小孩。你才是旧世界的守护者。”
秦倍而将嘴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敢打赌你从来没有参与过任何一场大冒险，也从来不曾让你的双脚离开过地面，哪怕你身处万里高空，也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画地为牢罢了。单单是透过你的眼睛，我便能知道，我们看待外物的方式有多么不同。我当时就想，我们肯定成不了朋友。
你别多想，这不是批评，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生活方式无所谓对错，无所谓高低，世上没有两片树叶完全一致，也自然不会有如出一辙的灵魂。我没有看透你，你自然也不会有多喜欢我。我们扯平了。
可是太不巧了，或者说太巧了，我再次遇见你，有了之后这一系列的事情。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位‘大家长’。我喜欢你身上带着的宛若我弟弟那般天真自然的气质，这让我很难不待你如我弟弟。我希望能够像教导我弟弟那样，帮你偷偷掀开帷幕的一角，让你看看我的世界，哪怕只有短短一瞥，也许你会同样喜欢上这样多彩的世界。
我想让你和我一样，把这一次的离奇经历当做一场突如其来的‘冒险’。当我说愿意做你的朋友，我是真心的。
没有人应该在三十岁之前死去，哪怕他是不被期待的人。
这个世界上，一定存在着能够让你愿意鼓起勇气直面悲伤的东西。你现在找不到，不代表以后没有。在这里找不到，不代表他方没有。在低处没有，不代表往上没有。
当你抬头，凝望那片夜空，你也许想象不到，在距离我们大约七千五百光年的银河系那头，在仙后座，有一小群极为年轻的恒星。尽管它们中的某些比我们的太阳还要大五十倍，它们仍旧只是处于生命初始阶段的小星星。
这些小星星共同组成一团发射星云。恒星风吹拂着活跃的氢气，形成一大片红色气体和星尘。星云之光历经数千年，再次落到我们眼中，状似一颗闪闪红心，跳动在星辰大海之中。
它就是IC1805，被命名为心脏星云，是最受星空摄影师期待的宇宙奇迹之一。
与心脏星云比邻的是IC1848，灵魂星云，看起来像一粒正在呼吸的人类胚胎。
心和灵魂，永远相依相伴，冥冥之中，这也许就是来自宇宙的奇妙浪漫。
心脏星云无法用肉眼捕捉，是我的弓箭永远射不中的心。哪怕在天文望远镜下，也只能看到一只奔跑的小狗模样。然而它就在那里，在亿万星辰之中，屹立永恒，你可以用相机留住它的痕迹，将数千年前的宇宙之心留下。
我对你的‘告白’没有什么特殊，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小心出现在我的未来规划里了。
我计划在三十五岁那年，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去完成一场观星冒险。我想驾车去极北的大草原，在天穹银河之下，搭一座小小的帐篷。我会架起相机，亲自拍摄、制作一张‘宇宙之心’。而你，会是我的冒险伙伴，‘宇宙之心’完成时的第一位见证者。”
秦倍而心向往之。
三十五岁这个概念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在这之前，他觉得那一定是一个老得可怕的年纪，永远不会到来。
然而现在，他竟然也想亲眼看一看藏在宇宙深处的那颗红色心脏。
“你背了好长时间的台词吧。”许久之后，秦倍而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说道：“不浪费吗？把这种深情告白放在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谷择北却道：“每个人，都值得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告白，不管是你，还是我未来喜欢的人。”
秦倍而低下头。
是假的。
他告诉自己。
但明明知道是假的，却又忍不住心悸，想要不顾一切，想要放手一搏，大约这就是无可救药的味道。
“好，等我到了三十五岁，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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