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天暗夜寒, 黎明的曦光一丝丝都看不见到来的端倪。
乌压压沉寂寂的, 全村万籁俱静。
舒晴先趴着, 像小猪一样撅起来，在被窝里形成一个拱状。
手指一探出去，热遇冷, 呲得像被触了电, 胡乱抓找昨晚摆放在床头的衣服, 悉数扯进被窝里。一拱一拱的埋在被窝里把衣服穿好。
五分钟后，舒晴收拾好了躯壳，灵魂还未苏醒。
开门，半跪下, 趴到了室友的床边。
“秦见, 秦见……”
听到这个声音，秦见下意识抗拒的拉高棉被蒙头。
默了半晌，声透烦躁和无奈：“又什么东西坏了。”
“呜呜，”舒晴脑袋一下子磕床边，手放进被子里边沿暖暖：“我答应他们，六点钟准时到院坝跑步，好冷、好困……你起来跟我一块跑吧，这样我会比较有动力。”
秦见懒懒翻了个身, 拒绝的声音隔了层被子绵绵传出：“不要。是你答应他们，我没说参加。”
“跑步是一种有利身体的锻炼啊。你不想来一趟支教回去，把身材弄走样对不对？”
“中午暖和一点我回宿舍练拉力器、做俯卧撑。用不着这么早出去在冷风中把我皮肤吹干。”
“……”舒晴双爪扯了扯被子, 小声恳求：“别这样不近人情嘛。就当、当是为了我啊。”声音逐渐羞怯。
对方没有犹豫的答：“我选择睡觉。”
“！”舒晴豁然站起来，看了眼腕表，“快到时间了，不理你了！”
“很好。出去记得把门关上。”
“……”
收拾收拾一堆颓靡，舒晴精神抖擞的出了门，六点差四分钟，到达学校院坝。
令她欣慰的是，不一会，有三个学生准时按她说的到校集合。
其中竟然有吊儿郎当的林宣。两人互看惊讶，有一种似乎不相信对方起得来的较劲在里面。
五个人还有另外两个没到。舒晴扫过三人一眼，拍拍手：“好，别耽搁时间了，我开始领跑。”
来都来了，这个点儿好像除了睡觉和跑步，待着都挺辜负时光的。三个人倒是时快时慢的一直跑，没有插科打诨。
舒晴越跑越精神了，在晨曦渐亮的早晨里吐留一串绕身的白气。
边跟学生东拉西扯：“绕院子跑挺没意思的，明天我们沿村道跑吧。”
几人附和说好，赞同这个提议。
林宣特会挑刺找麻烦：“你占我们便宜啊，手插进羽绒服衣兜里，我们都是棉衣。”
舒晴奇怪问：“天气这么冷，你们怎么不穿羽绒服。”
林宣咂咂嘴，没好气道：“我们是小孩，扛冻。你老了，算了不跟你计较。”
跑了五六分钟，另一个同学来了，不是跑步队伍里的，是叶诗曼。
叶诗曼跟舒晴打了声招呼，就去乖乖扫教室门口的落雪。
舒晴跑步绕近她时，夸了句真乖。叶诗曼笑笑摇头，进了教室自习。
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名同学，看到他们真的在跑步，觉得新奇，有半途跟上来一起跑的。
还早，一个舒晴最后一个认识的学生，周明哲来了。
他假肢练习走得很好，除了慢一点，看不出跟正常人的区别。但他似乎很忌惮这么多人的场面，平时来这么早，要么没人，要么大家在教室里，他可以畅通无阻的穿过庭院，现在有十几个人在绕圈，明晃晃的，全看了过来，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舒晴不动声色的扫量周明哲一眼。
高个，精瘦。假肢按发育配比，他没断腿的话，就长这么高，会少了下肢的僵硬不协，清秀俊朗的五官也不会有眼底那层化不开的阴翳。
该死，她跟别人一样犯了好奇的错误。
很快收回目光，舒晴一声令下：“过来集合，跟我蛙跳。”
少年们运动细胞强，跑一段时间活络了身子，蛙跳不在话下。迅速，大圆圈子集拢到舒晴身边。
舒晴靠墙边蹲下，前后面是围墙跟教学楼，旁边是方才跑步的空地。
她手负后背，开跳。前后呈直线来回。后面一个跟着一个学生。
他们占领墙角一隅，中间很空，距离很长。
周明哲稍稍平复戾气，趁他们不注意，快步进了教室。
到了六点半，一百零一名学生来了七七八八。早间锻炼也结束了。
舒晴没顾忌这么多人，回宿舍里取礼物，到教室，把三名同学喊跟前来，亲手递给他们。
“这是英雄钢笔，奖励你们三个今早遵守约定。”
三个礼品袋装的，里面还有笔套，墨水，字帖一系列相关文具。
其余同学听到有奖励，哗的围上来，议论纷纷。
有两名男同学流里流气站出来，脸上写满不甘心：“老师，我们昨天也报名了，今早也有跟你们跑。”
舒晴认得他们，就是五个报名中遗漏掉的两个：“嗯，但你们六点没准时到校。”
男同学自认聪明的反驳：“万一我们准时呢？你肯定准备了五支钢笔对吧，剩下的放那搁生锈，给我们了呗。”
舒晴整理上课前的课本，闻言挑眉：“我退货换钱啊。”
哇，这套路不对。男同学说：“你不是在收买人心吗，何不大方一点。”
舒晴：“我的礼物我做主，就不给。上课上课！”
学生们傻眼了，暗自揣测，这是在收买人心呢，还是给下马威呢？
除了仗着早上那股众志成城的劲儿跑步，不是说孩子就不怕冷，大多还是懒得动弹的。一下课脑袋都埋进桌洞里面去了，低着头刷手机。
课间，舒晴走进小组之间的过道里，拍拍这个，捏捏那个：“喂，起来活动下好不好，不知道埋头玩手机你的脖子相当于吊着一个七斤婴儿的重量吗，对身体不好。”
东风过马耳，都当耳旁风。
经过林宣时，他抬头懒笑：“老师，你声音好温柔，像催眠曲，再多说点，我躺会。”
舒晴憋得满脸通红，不想说话了。不说了。
她逛到角落边时，看到正在翻着一夜英语书、神情压根不在上面的周明哲。
她拍拍脑袋，想起件事来，出了教室，去办公室。
去而复返时，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夹了一薄沓试卷。
“呐，这是你没来的日子里大家做的试卷，答案也在里面，做完了再对，不懂的来问老师。”
“我不做，中午就离开。”周明哲冷冷道。
舒晴愣了会，坐上前面的空位子。实际上这一角人造气压很低，附近三层都没人。
周明哲冷睨向她：“想来灌什么毒鸡汤。”
舒晴挠挠头：“啊？不知道算不算，就觉得有点好奇，还有点替你尴尬。”
“什么？”周明哲微愕，这样的开场白前所未闻。
他听到每一任新来老师对他说的最多的是：你很勇敢，很聪明，别放弃自己，国家有残奥会，这个世界很美好……
舒晴紧张兮兮的左右看，“别说出去啊，不然我会被拿去批斗的，”压低声音，“你想过去死吗？不管想没想过吧，听说你很爱你奶奶。我打听了下，你奶奶才五十九，身体倍棒儿。你们一家的开支啊，就是靠你奶奶种地，还有国家补助什么的。”
她掰指头算：“就打你奶奶活到八十岁，还有二十年时间。难道你一直到三十五岁，就打算这么混下去，靠国家养着？”
周明哲“……”这话说的，他奶奶寿终正寝，他就要跟着去死一样。这是安慰人的人话吗？！
还真是挺尴尬的。周明哲受不了她那嫌弃的眼神，磨齿中逼出：“我有在家里自读，考试没落下。”
“呀，这还不错，”舒晴如释重负的跷起腿，闲适般跟他聊：“其实你不必太过骄傲自信。”
周明哲搞不懂她脑子里装的什么：“我哪里表现得骄傲自信了？！”早就被现实磨掉了。
“自信以为头顶装着聚灯光环，大家都在关注你啊，”舒晴想到早上他站在门口迟迟不动不敢穿越跑步大圈子的场景，悠然道：“每个人事很多的，谁有时间围着你转呐。哎，不说了，你留有退路就成。”
周明哲余角留意她离开的纤细背影，看这幅青涩模样，差不了他三四岁……这么幼稚！怎么当老师。
视线收回，桌上掉落两根长长的乌黑发丝。
他鬼使神差捻起来，有丝极淡的幽香钻入鼻中。
后来，他留意听周围同学的聊天声，知道了她姓舒，叫舒晴。
中午吃的鸡丁炒白菜，是秦见提议的。舒晴没考虑到烤箱只带来一个，压根做不成炸鸡当午饭。没浪费食材，不幸中万幸。
下午第一堂课是舒晴的，要教一篇文言文，很多生词需要讲解。
怕准备不及，吃完饭刷完碗，她就步入了教室，踩板凳爬高，从黑板头头写下生词。
中午统一有饭吃，有的同学回家，多数则留在学校打闹嬉戏，反正全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汇聚在这。没什么地方比学校更痛苦，也没什么地方比学校更快乐。
冷不丁的，一两个人疯跑进来，差点撞倒舒晴的凳子，给摔下来。
一看，竟是一个中年男人手持扁担，追着林宣满教室跑。
舒晴纳闷了。林宣算是班上的孩子王，一吆喝一堆人附和那种。人缘怎么那么差呀，交的兄弟们看着他被打也不上去帮忙？
舒晴跳下凳子，插足拦进中间：“喂，你是谁啊，跑到我们学校来撒野。”
再扭头一看，林宣眼睛红红的，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实在不像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他。
中年男人撸起袖管，大喝：“我是他老子林大富！老子管教儿子天经地义，你给我让开！”
舒晴愣然：“林宣犯了什么事，您这么大动肝火的。”
林大富：“我看少年女团竞选决赛呢，这兔崽子抢我遥控器看足球！”
“这、这也值得打起来…嘶哟。”
说打还真打，舒晴肩膀挨了一记，往死里来那种，震得琵琶骨一麻，剧痛。
舒晴出于教师本能，护着林宣后退，抱住他身体。
“秦见——”
舒晴半抱半搀着林宣跑路，垫在后边断路：“秦见，快，去找秦老师。”
舒晴可算知道为什么没人帮忙了。
他爹要么是疯子，要么有严重家暴倾向，打起人来下死手。旁边有几个男生看不过眼，上来制止，没能制服他爹，集体挂彩。
舒晴抱着林宣被逼到角落，硬生生捱了三下。
陡然没了动静。她抬眼看，林大富的手被秦见捏住了。林大富怒挣了几下，哐当，手里的扁担掉落地上。
秦见一脚似带愤怒的将扁担踢飞老远，捏林大富手腕翻转往后，两只手交扣在后背。一气呵成。
他押着林大富走，微微颔首：“到办公室来了解情况。”
舒晴点点头，想扶墙起来，眼睛顾着看秦见，手撑过去摸到人的脸。
她呲的收回。身下还垫着人呢。
“不好意思，”舒晴撑地另一边，慢慢站起来：“别担心，老师会给出解决办法的。我去看看。”
林宣脸上残留一抹被压的红晕，跟着站起来：“老师，你身体还好吧？”
“没事。”舒晴摇摇头，跑出了教室。
事儿很简单，稍稍打听下来就知道，林大富是个有家暴的，从多年前妻子去世后，再没人能管得他，酗酒成性，好色，逮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和儿子干上架。
林大富还想打其他人的，但谁家愿意孩子被他糟蹋？肯定要闹的。林大富自然对别人还算收敛了，只有本事欺负自己的儿子。
不过平时别人主动凑上来，他也照揍不误。因此很多人家都叮嘱自家小孩，别去管别人家的闲事，招惹林大富那个疯子。
程序化的教育了林大富一通，先让他回家了。
舒晴在狭窄的办公区里来回踱步，左思右想：“该怎么办呢，要报警吗，爸爸被拘留坐牢，会对林宣心理造成影响吗。”
“舒老师，你今天对紧急事件的处理办法很糟糕，非常糟糕。”
“什么！？”
秦见步步逼近她，眼中覆霜：“为什么扑到林宣身上去，以身受过很了不起吗。”
“我是老师啊，该保护学生。”
“女生保护男生，他就心安理得了？”
“你很奇怪。那时候就是，一种本能。”
“本能抱他吗？”
“不抱扁担就落他身上了啊。”
“很蠢，自以为是。”
“哪里蠢了，我年龄比他大，一样高，各方面适合。”
“我没看出哪方面适合！”
……这话题跑偏到哪了，隐隐觉得不对劲。
肩膀的阵痛将舒晴思绪扯回，“嘶，不跟你吵了。好痛。”试探的抬了抬肩。
秦见微惊，眼中一团互相交叠、紧紧拥抱的身影渐渐消退，稍稍澄明。
“哪里痛，我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写个支教情节~ 升温的关键啊！算是本日常温馨流吧。 求留言啊啊~想冲破100条留言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