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丛扒开,不仔细看, 还认不出是人, 像两头黑乎乎的小兽缠斗拧在一块, 流星拳头你来我往的挥霍。
压上边的人分明占优势,一身皮衣皮裤,腰间栓铁链子, 头发烫了一撮黄毛, 冲天炮似的上扬。年纪看着不大, 一副中二社会人打扮。
他把底下的人绞锁得死死的,大腿往里拐,一下一下胡乱踩踏下面人的膝盖衔接小腿处:“不就看看断肢长什么鬼样子吗,你以为看害羞的大姑娘呢!叫你打我, 叫你反抗, 踩死你!”
黄毛一边啐吐谩骂着,还不甘心,手往下边摸。
断肢跟假肢的接合处在这场混战中被打散了,中间留出可趁之隙,他探入手,蜷指为钳,恶意满满的去掐捏断肢处最脆弱的软肉。
歘的,周明哲牙槽磨出了血, 爆发上肢的力量,一拳捶向黄毛的太阳穴。
黄毛啊的惨叫,狠劲儿被激起攀升, 头晕眼花的朝周明哲扑去。
一个恶毒凶狠身体健全。一个失去了下肢却玩命似的用身体各处横冲直撞。
难分难解,四周被他们折腾得枯枝败叶尽落尽折。
舒晴看到这一幕,急忙丢了一个快递箱砸黄毛背上:“住手!”
二人齐齐看过去,周明哲霎时震惊且涌上极度的窘怒,别过头,跟铜皮铁骨做的似的,玩命往黄毛脑袋上磕。
玉石俱焚。
“wcn”
黄毛冷不丁被闯来的人分神,被磕了几下结实的,头要炸裂了。
舒晴情急,往后转身:“你们快过来,帮我把这两个人抓起来。”
黄毛是怂货,知道自己不占理,人来多他只有吃亏的份。
扇了周明哲一巴掌,赶紧遛了:“爷爷早晚向你讨回来!”
满地都是扭打后的痕迹,一片狼藉。
现下安静了。
舒晴把大包小包的快递搁下,到周明哲身边:“你没事吧,有哪里伤得严重吗呃!”
她碰了碰他的腿,伸手一滑,嘿,小腿跟擀面杖似的转了起来,在裤管里滚了两回圈。
是假肢,跟断腿脱节了。
舒晴触电的缩回手,慌张看向他:“不、不是我弄断的。”
周明哲厉目瞪她,手掌不动声色挪过去,盖掩波浪似的空断处:“害怕还不走。”
舒晴呼吸了口气,袖管撸起来:“我帮你接回去吧,然后到医院看看。”
周明哲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不要你管。”
“哦,你自己能接是吧?那你小心点啊,我回去了。”
她拎起包裹袋子,窸窸窣窣钻出了草丛。
周明哲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深深望了一眼,叹息的收回视线。
断肢被掐得又肿又痛,假肢的连接盘、连接管等部件都被踩坏了,装不回去。
他小心解开假肢,里面的树脂接受腔沾了斑驳血迹。呸,他自己看都嫌恶心。
但这假肢很贵,他无法摈弃,根本上来说,他永远摈弃不了这种代替物。
下盘全无支撑,他盘坐着,两只假的放大腿上,撑地滑行走。
他没想好怎么办,这种最难堪的时刻,难道走到路径上让人围观?不如等天完全黑了再回家。
这是冬天,地面的融雪渗入骨髓的寒。
还未想清楚是待坐一晚还是怎么,旁边有动静,好像有人。
他慌忙捂住腿,往密丛里闪退,一转头,却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人。
舒晴去而复返,其实,待在外面没走,看他离开才放心。没想到看到他滑行了一段雪地。
舒晴走过去,蹲下,“诶,你的主治医师在哪个医院,我送你去。”
“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送?!”周明哲磨牙切齿。
舒晴踅身,脊背半弯,拍拍肩:“我背你啊。放心吧背得动,这身高个子不是白长的。”其实她蛮忌讳说自己高,因为小鸟依人事件。
让个女生背一个没有双腿的男生,周明哲没法想象那场面,誓死拒绝:“说了不要你管。”
舒晴又转过身,思索了会,伸手靠近:“还是你喜欢用抱的?公主抱?来,我试试。”
“……”
瞎几把折腾半天,这小子终于妥协,还是选用背的方式。
这个点儿孩子们都在上课,大人在地里劳作,整条山道肃静空寂,只有一个堆叠的点在挪动。
地点在县城里的医院,要出村口。
舒晴走了一段路途,搂住两条大腿,往上颠了颠,调整姿势。小声喘.息:“看着瘦,这么重。”
被耳尖的周明哲听到:“放我下来!”
“诶诶,别动啊。你这人,真的很敏感。”舒晴累得跟条狗一样,心情不好刺了他一句。
周明哲反而冷笑:“你才知道?全班同学都是这么觉得的。”
舒晴:“但可以改变的呀。我觉得,让人疏远的是你的态度,而不是你的缺陷。不信你回校试几天,跟大家照常处处,我就不信哪个变态一直围绕你腿说事儿。说真的,就你那两条空裤管,我看了两眼就不想看了……呃,我的意思是,没必要看,没什么新奇地方。”
周明哲幽幽道:“有人想看啊。”
“呃?哦,那个欺负你的小痞子,他是谁啊,那么坏。”
“村里的二流子,打牌喝酒不干事,赌赢一个吃一个。”
“他多大啊?”
“不知道,二十出头吧。”
“那你多大?”
周明哲莫名心生躁意,“明年就……”改口直接定到:“十六。”本来是贺远之他们的学长,长他们一岁。车祸后休学了一年多。十五岁,不大也不小。
舒晴激动:“厉害了!你打架的时候超帅咳,”突然想起自己还有层老师身份,迂回弥补道:“下次遇见这种事呢,不要硬拼,先讲道理,呼救,配个手机吧,随时报警,打架是不好的行为。”
周明哲听她装模作样,挑唇笑了,“你又多大?跑来当老师。”
“差三个月就十九了。”跑来当老师的原因么,恕她就不便多言了。
才十八啊。怪不得脖颈肌肤这般瓷腻,扎着鱼骨辫,还是青春洋溢的年龄,在她身上也没闻见香水味,像支软团子。
她负重在雪地里行走,一爿肩背左扭右颤,像要散架。他哽了哽喉咙,除了不动不增添她麻烦,别无他法。
波澜不惊的地段,远远的有一个人在闪动。
那个人走近,大喊了一声明哲,哭着叫着跑过来。那么巧,居然遇见了周明哲的奶奶。
周奶奶面貌经老,精神矍铄,两鬓微掺杂了点白。
周奶奶放下半框没卖完的红薯,眼泪啪嗒就流下,给舒晴跪下:“老天,你又犯什么事了,怎么成这样了,没有去上课吗!他爹他娘,我老婆子对不住你们!没把人看顾好!”
周明哲急辩:“奶奶,我没事儿,您快起来。”
“这位漂亮姑娘是谁,明哲他这是怎么了?”周奶奶眼泪婆娑的站起来。
把孙子当命根子疼着的奶奶诶。舒晴摇摇头,撒了个小谎:“明哲在学校乖乖上课的,突然说腿疼,我就带他去城里看医生。哦,我是他的老师。”
周奶奶总算放心了些,抹了把眼泪:“我来背他吧。”
“不用不用,我背得动。”
周奶奶欣慰的笑,一巴掌拍舒晴肩上:“好姑娘,跟我家牛一样壮实!”
“咳咳咳,谢谢您的夸奖。”舒晴咳得前俯后仰,差点被这一巴掌拍断气,绷坏了壮实的形象。
“……”周明哲提醒:“奶奶,别碰她。她背我已经很吃力了。”
“行嘞。”
周奶奶放心不下孙子,一块跟去了县医院。
周明哲进了诊室,舒晴陪周奶奶在走廊长凳上坐着。
自家奶奶力气大嗓门也巨大,周明哲听得一清二楚,蹙起眉毛,才安装上一条假肢,就不安分的蹦到门边倾听。医生拿这倔孩子没办法,把器具移到门边。
周奶奶握住舒晴的手,不停的打听这那,“姑娘,你多大了啊,看样子不超过二十吧。”
舒晴点点头:“嗯,您眼神挺准的嘛,我明年十九岁。”
“啊,那太好了,跟我家明哲很般配!”
“哈?我是他的老师。”
周奶奶一派了然于胸:“我晓得,来支教的。还是大学生吧,我家明哲十五了,你等他念完高中,就可以随便找个工作养你,花不了几年时间。”
舒晴微愕道:“不打算让他念大学吗?他考试成绩很好我看了,这样的话很可惜诶。”
周奶奶眼睛放亮:“姑娘,你愿意等他念完大学啊。”
“呃,不是……”
刚起头说了个不字,周奶奶的苦情戏就来了,眼泪噼啪掉:“我知道我强人所难了,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凭什么找他这样残缺的。我看你俩挺般配的,明哲他出车祸后整个人都变了,不爱跟人亲近。可他愿意亲近你啊。”
……好像是她强行的。
舒晴觉得,周奶奶不是非看上她,不过担心孙子以后的婚姻大事儿,农村办婚事又早,大概看到一点希望的苗头,她就想抓住机遇把孙子的大事料理妥当。
舒晴两手静静撑坐着,鞋尖碰鞋尖,微笑说:“跟您说实话哦,周明哲真的很帅,失去一双腿也抹煞不了他那种、冷毅的、酷酷的气质,人念书又聪明啊。残缺只是一个缺点,应该多看到他更多的优点。这样的男生,以后走出这个山坳,会有很多女孩子欣赏喜欢他的。”
周奶奶听不懂深奥的,就觉得这姑娘恬静美好,没回避她孙儿的缺陷问题,喜滋滋的挽住她:“姑娘,这么说你喜欢明哲?”
舒晴默了默凝思,转头对周奶奶一本正经道:“嗯,如果我没有喜欢的人的话,说不定会对他动心呢。”
里间僵直脊背的周明哲听到这句话刹那,像被抽走脊梁骨,颓然贴靠于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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