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的波动,“你说,她有两岁的儿子?”
阿兰泰虽不解万岁爷此问,还是答道:“据奴才的推测,应是两岁半左右。富察氏的邻居吴氏有一手接生技艺,孩子是吴氏接生照看的。”
算算时间,恰好对应了三年前那晚。
如果她就是富察秀薇……
康熙的手指蜷缩了起来,眸里掠过惊涛骇浪,面上平静地和胤禛与阿兰泰道:“你们退下吧。”
“是。”
待房里只剩他与梁九功二人,康熙平静的面庞破裂,露出似喜非喜,复杂万分的表情,好一会儿哑声开口:“梁九功,你说,是不是她?”
这世上果真有那么多巧合吗?
梁九功跪了下来,面上止不住的激动:“万岁爷!这富察姑娘……奴才觉得,准没错了!”
怪不得寻不到,他们都没料到那姑娘已经生了孩子!
等等,如果是的话,那孩子不就是万岁爷的十五阿哥?!
梁九功激动褪去,冷汗霎时下来了。
这可是他的失职啊,正经的皇子阿哥,还有万岁爷的女人,竟流落在外两三年!若不是太子爷和四阿哥的阴差阳错引得万岁爷怀疑,那岂不是一辈子都寻不到了?
一想到万岁爷心尖尖上的人物吃了那么多苦……
梁九功匍匐在地,颤着嗓子,“是奴才罪该万死,奴才从没料到娘娘已经有了小主子,奴才失职!”
连称呼都换了,“姑娘”改成了“娘娘”。
以万岁爷的上心程度,日后回了宫,这天就要换喽。
梁九功毕竟也是揣测帝王心思登峰造极的人,他等了半晌,听见康熙涩声道:“不怪你,是朕犯了错。起来吧。”
他喃喃:“秀薇,秀薇。”
秀薇,如此诗情画意的名字,正配她。
过了很久,康熙缓过了心情。他既欣喜若狂于她的出现,又忐忑不安,是他不好,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艰辛地把孩子拉扯大。
只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之上——
秀薇,就是三年前与他春风一度的姑娘。
*
三年前,康熙在江宁的郊外散心,见到了一个美人。
那姑娘无一处不美,眉若秋水,眸似点漆,鼻尖挺翘,红唇小巧,每一处都长在了他的心尖上。
康熙也曾想过,如果会喜欢上一个女人,她要长成什么样。声音要娇柔,肤色要白皙,柔柔软软的,一看就想让人捧到心上好好珍藏。
他看着面前的美人,抑制不住地喉头动了动。
以往做的梦,好像成真了。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康熙本想一步一步来,哪知美人中了药直往他身上扑,不停地扯着他的衣服,神志不清地抱怨着热。
美人乌发半垂,几缕披洒在胸前,杏眸含春,眼尾飞上嫣红,迷蒙地望着他。
康熙心如擂鼓。
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头脑发热,喉咙干涩。以往的冷静自持丢到了九霄云外,什么威严,什么仪态,全不见了。
美人紧紧地抱住他,蹭着他……
他能忍就怪了!
抱起美人,康熙也不管身后目瞪口呆的梁九功,径直寻了一家客栈进去了。
*
忆起那晚销魂蚀骨的滋味,康熙凤眼黑如漩涡。
九天玄女出现在他的面前,第二天却杳无身影。见过了天下无双的牡丹,其他花儿怎么能入帝王的眼?
独自入眠在寂冷的乾清宫,康熙几乎夜夜都会梦见美人。那时候他就想,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找寻了三年,如今真的有疑似之人,康熙坐不住了。
他喝了一口冷茶,火山一般滚烫的情绪慢慢平复。
门外传来太子请见的声音。
保成?这时候来干什么?
康熙的嗓音比平时沙哑了许多:“宣。”
太子也是为了秀薇而来。
他派何柱儿去查也有了消息。简要地说了一遍秀薇的事,“那孩子,四弟十三弟都说与儿臣有几分相像,儿臣怀疑是哪个皇亲国戚遗留在外的血脉……”
太子觉得,比起巧合来,他更倾向于自己的猜测。那富察氏从小长在京城,是否和大阿哥胤禔有关联?胤禔和自己也是像的!
思来想去,这个猜测最是靠谱。总不会是三弟胤祉吧?
康熙不知太子的思路已经拐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他沉默半晌,沉默到太子都有些心惊胆战,惴惴不安,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
康熙终于开口了。
“昭儿,可能是你的十五弟。”
太子:“……”
*
太子脚步有些发飘地走了。
原来是他的弟弟。
恍恍惚惚地想,怪不得,他是最像皇阿玛的,昭儿和他相似,可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么!
这头,康熙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冲动,转着扳指,“梁九功,现在就和朕去东巷……”
他要亲自确认!
梁九功心道来了,他就知道万岁爷会忍不住。
“万岁爷,这天色已晚,娘娘和小主子怕是早就歇下了,不如明日清晨上门?”他一边觑着康熙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
确实,天色已晚。康熙吐出一口气,颔首道:“有理。”
梁九功松了口气,万岁爷听得进劝告就好。他又冒险劝说:“万岁爷不如早些歇下,明日瞧着精神些,这样娘娘也会有好的印象不是?”
康熙起身轻轻踹了一脚梁九功,“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面上却露出一丝笑,仿佛是赞同的。
梁九功谄媚地笑。做奴才的,就是要这样体察上意!
康熙进内间的时候,沉吟了一会,转身吩咐:“让人去查她三年来详细的起居。还有邻里之间,一并查了。”
梁九功躬身应了。
下一秒,就听见万岁爷掉冰渣的嗓音:“和太子说一声,朕要刘硅生不如死……”
康熙心里认定了秀薇就是那个姑娘,只是还差亲自确认。他泛起细细密密的心疼,想到秀薇前几日的危机,若不是老四十三伸手相帮,她现在又会是什么光景?
不敢深想下去,后怕浮上心头!
差一点,自己就和她错过了。
刘遂,刘硅……康熙原本对苏州官官相护之状持可有可无的态度。这种乱象,恰好给保成练练手,还达不到让他上心的程度!
他负手而立,缓缓眯起眼睛,不管苏州背后是哪个京城势力,这次,触到他的逆鳞了。
据太子来报,刘遂和其他官员这几年大肆敛财,顺着这条线查下去,银子源源不断流入京城。虽说数额不大,但康熙决心查个底朝天出来。
“拨给太子足够的人手,让他放手去做……”
梁九功弯腰盯着地砖,唯唯应诺。他知道万岁爷这是怒极了,谁叫牵连到那位了呢?
同时悄悄地想,这次太子爷,四阿哥和十三阿哥是来对了啊。他们阴差阳错帮了富察娘子,不就等于帮了万岁爷?
看来,这几位在万岁心里的分量又要加重了哟。
*
天色依然漆黑,苏州织造府里的大院却掌了灯。梁九功一直没有休息好,他听着内间翻身的动静,好久才归于平静。
第二日才卯时一刻,康熙便唤人洗漱更衣。梁九功意外地有些憔悴,捧上托盘上前服侍,却见万岁爷神采奕奕的,一点儿也不似半夜入眠的模样!
梁九功咋舌,只见万岁爷手指了指一件黑一件青的长袍,问他:“朕穿哪件好?”
梁九功震惊之下,将那位姑娘的地位又往上提了提。万岁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举动?像是,像是毛头小子去见心上人一般。
哎,不就是去见心上人么!
梁九功见康熙的目光停留在黑色银纹上,立马道:“奴才以为,这件黑的不错。”
康熙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待用过早膳,天色微亮,梁九功接到侍卫的耳语,转身向主子汇报:“富察娘子来往颇多的只一位吴氏,还有墨阳斋的苏掌柜,平日里深居简出。邻里们都说娘子是位温柔的人物,擅长苏绣,孩子缘极好……”
康熙默默地听着,这与他想象的相差无几。她定是柔弱又坚强的,独自一人来到吴县,依靠双手养活了孩子和侍女,听太子说老四喜欢的那幅刺绣,要价二十五两……
梁九功说完垂手在一旁,任由康熙思绪万千。
一刻钟过去,康熙回过神来,看了看天色,想着她应该起身了,“走吧。”
出门的时候,康熙扯了扯袖袍,再三询问梁九功:“朕今日可是有什么不妥?她会不会不喜欢朕大她许多?”
说着忧心忡忡了起来。他不是青年人了,虽说自认为容貌尚可,可万一她嫌弃,这怎么办才好?
梁九功抽了抽眼角,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道:“万岁爷英姿勃发,龙威摄人,哪是那些愣头小子能比的?”
他说的是真话!
康熙一袭黑色长衫,银色丝线盘绕其上,映衬得整个人气宇轩昂,眉目湛然有神。平日里帝王保养得当,眼尾一丝皱纹也无,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少了莽撞和青涩,泛着因阅历带来的韵味悠长的醇香。
四十岁,正是男人最有味道的年龄。
康熙“嗯”了一声,瞧着多了些信心。
天光乍亮,苏州城还未活跃起来,街上只三三两两散布着卖包子的小贩,大街上空荡荡的,康熙一行人很是显眼,却也无人注目。
绕过曲曲折折的小路,康熙望着面前幽静狭长的巷子,手微微一紧。
急迫围绕着他,巷子很快就到了尽头。梁九功把耳朵贴上木门,不消片刻,里头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富察娘子她们起了。
梁九功打了个手势,康熙微微点头。
“敲吧。”
“扣扣扣”的敲门声响起,小院传来一个清脆又活力的声音,“谁?”
想来是那个叫明娟的丫头。
“吱呀”一声,明娟探出头来,只见面前站着一俊伟不凡的男子,他凤眼狭长,气势十足,身后跟着一位随从。
明娟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
她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我是昭儿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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