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依旧是个晴天,潮湿的水汽渐渐散去,青石板的路上响起行人清脆的步子。东巷的尽头还是一片悠然宁静,好似昨日的风波没有侵袭小院半分。
秀薇坐在树荫下绣着花样,手指灵活地穿针引线,圆润的粉色甲盖虚虚地搭在细框上,好看极了。
昭儿坐在一块宽大的草席上搭积木玩,秀薇偶尔看看儿子,心里一片安定。
明娟正在收衣裳,她昨天开始就心神不宁的,常常问秀薇,那刘硅还会来吗?秀薇也好脾气地回答她。
“娘子,我心里总是不安稳……”明娟苦着脸,“那位爷,到底靠不靠谱啊?”
秀薇手上动作不停,安抚地道:“有他帮忙,刘县令的乌纱帽都可能不保,刘硅还顾得上我吗?”
明娟一呆,那青年那么厉害的么?
“你呀,放宽心。”秀薇微微笑着,丝毫没有紧迫感。
刘硅来了,那才叫怪事。
果不其然,待秀薇手中的花样显现了纹路,吴阿婆在院子外喊道:“秀薇!”
明娟前去开门,见吴阿婆喜气洋洋的,她绞了绞手指,希冀道:“阿婆,是不是刘硅……”
秀薇也抬头望去。
“哎!”吴阿婆点着头,笑得眼角褶皱深深,“刚刚我听张老三说的,今儿凌晨刘县令和刘硅被下狱了!这不,就来告诉你们这好消息。”
张老三是东巷消息最灵通的人,他说的话准没错了。
明娟惊喜极了,心中的大石落地,“好啊!真是恶人有恶报,娘子也没事了!”
“可不是么?”吴阿婆拍拍胸口,面上浮起畅快,“我去街上逛了一圈回来,到处是叫好的声音,有的小娘子还哭了……”
可见刘遂是多么不得人心!
吴阿婆没有女儿,却也知晓她们被刘硅看上的痛苦。昨日那畜牲竟然还来骚扰秀薇,她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下狱好啊,真是普天同庆。
秀薇也松了一口气,心下盈满了对胤禛和胤祥的感激。
他们随手一帮,自己却是脱离了苦海,说是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秀薇昨日睡觉的时候想,胤禛说是要绣品送给额娘,那岂不是德妃娘娘?康熙年间笑到最后的赢家!
如果是要送给德妃的刺绣,那她可要花费十二万分的心思。
胤禛说随便绣一幅扇面就好,花鸟鱼虫之类都行,但秀薇决定下一些功夫做成双面绣,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吴婆子说完就风风火火地回去了,时候不早了,她还得做饭。
明娟抱起昭儿,捏捏圆润的小脸蛋,“昭儿,咱们不用搬家了。”
昭儿露出几颗白白的乳牙,无邪地笑了起来。
微风吹过,樟树叶子哗哗地抖,好似同样在为秀薇高兴。
“美人姐姐,我又来找你啦!”十三咧着嘴,在门口朝秀薇挥手,胤禛在一旁有些尴尬,冷脸扯出一个笑容。
十三要来,他止都止不住。
“苏娘子,叨扰了。”
秀薇黑眸晶亮,抿唇而笑,“哪里叨扰了?不如就留在这儿用午膳吧。”
*
康熙和太子在吴县的一家酒楼里坐着,地地道道的苏州菜摆满了桌子,母油船鸭、碧螺虾仁、松鼠桂鱼,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梁九功见苏培盛在门外一晃,他悄悄地退出去,“什么事?”
待他重新回到包厢,康熙随口问:“老四和十三去了哪里?”
“两位爷说是为了买绣品,去了东巷一位苏娘子的家中,顺便用了午膳。”
太子闻言笑道:“皇阿玛,那苏娘子正是被刘硅胁迫的那位寡居的姑娘。四弟说她极为貌美,且擅长刺绣,或许是得了他和十三的眼缘。”
康熙拿着筷子的手一顿,貌美的寡妇?
有些不好的预感,老四不会是看上人家,犯糊涂了吧?
老四在女色上眼光向来挑剔,德妃给他选人的时候康熙也掌过眼,那李氏、宋氏各有长处,特别是李氏,容貌算出挑的。
后来康熙问过他是否满意,胤禛只说尚可。
能被老四说貌美的,那定是长相极为出色,老四不会真看上了那什么苏娘子吧。
康熙不动声色地问太子,“老四经常去苏娘子那儿?”
太子回过味来了,他一个激灵,刚刚的无心之言好像坑了四弟!
他连忙解释道:“四弟对她不感兴趣,只是欣赏她的绣工……今天若不是十三缠磨,四弟也不会带他去的。”
太子在他面前从不说谎,康熙这才知道自己想岔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但总有些不放心,给梁九功使了个眼色,梁九功会意,立马退下了。
由不得他多想,实在是太过巧合。能入老四眼的不多,这女子可是有什么猫腻?
还是查一查为好。
*
胤祥咂咂嘴,还在回味,“四哥,苏娘子的厨艺也是一绝啊。”
他们留下来吃了午膳,都是家常菜肴,还有两道山间野菜。吃多了山珍海味,胤禛觉得清粥小菜也不错,野菜涩中带香,很是可口。
他们走到织造府的时候,太子在胤禛院门口等着,来回踱着步。
“二哥?”胤禛有些诧异,知道他这是有事要说,叫十三回自己院子里去。
十三有些不甘愿,胤禛瞥了他一眼,冷嗖嗖的,他慌忙走了。
太子遣散了侍从,和他说了中午的事。
“皇阿玛怀疑你看上苏娘子了。”太子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说起来,这都是自己的错。
胤禛:“……”
他无语半晌,有些哭笑不得,“二哥,这是无稽之谈。”
太子当然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压低声音:“你总要亲自去解释。万一皇阿玛认定了,你就算有九张嘴也说不清楚。”
胤禛也知道这一点,他谢过太子,立马去寻康熙了。
装饰华贵的卧房里。
“……儿臣并无此意。”胤禛说得口干舌燥。回了织造府就到康熙这来,期间没有饮过茶水,胤禛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康熙瞥了一眼憋笑的梁九功,后者会意,立即用凉水冲了一杯冷茶递给胤禛。
“是太子跟你说的吧?”康熙咳了一声,“朕没有怀疑你。胤禛啊,上门求绣这事,朕会和德妃提的。”
胤禛松了一口气,皇阿玛不相信就好。
谣言猛于虎,他可不想下一趟江南,带上一堆风月谈资回京。
况且苏娘子何其无辜,他不想牵连对方。这种绯闻之事,对寡居的女子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
“查过那苏娘子的来历了吗?”
见胤禛摇头,康熙掩住心虚,趁机教育道,“不要亲信来路不明之人,尤其貌美的妇人,焉知她有没有其他目的?”
胤禛知道那苏娘子是可信的,但他没有反驳,老老实实应了。
“万岁爷?”待康熙教育完,梁九功轻轻提醒道。
“何事?”
“阿兰泰求见,说苏娘子的身份有异。”阿兰泰是方才被遣去调查秀薇的侍卫。
胤禛脸色一变,身份有异?什么意思?
这倒出乎康熙的预料。
他望了一眼胤禛,以为四儿子真的遇上了歹人,心中叹息,扬声道:“让他进来吧。老四,你也听听。”
阿兰泰进门后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奴才先是调出了苏娘子的户籍,发觉有造假的痕迹,后来深入一查,苏娘子不是汉人,而是满人。”
满人?胤禛真正惊诧了。
她长得像江南女子一般精致,竟是满人?
他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为何对方会有京城的路引……
“苏娘子真名为富察氏秀薇,满洲镶黄旗人,”阿兰泰继续道,“是工部员外郎哈泰的庶长女,时年二十岁。”
康熙眼里有了波动,“富察氏?马齐那一支?”
“回万岁爷,哈泰正是马齐大人的堂弟。”
这么说来,苏娘子,不,富察氏还是马齐的堂侄女?
胤禛想,富察氏可是大姓!这么说来,她也是满洲贵女,又为何隐姓埋名在苏州的小巷里?
康熙直觉这是一桩后宅隐秘,沉声道:“继续说。”
“是。调查得知富察秀薇生母早逝,嫡母安达拉氏不慈,万岁爷三十一年重开选秀,富察氏已十七,过了选秀年龄。富察氏容色出众,安达拉氏预备许给娘家侄子为妾侍,怎料她突发疾病,被强迁至江宁的庄子修养。”
康熙拧着眉,脑海里朦胧之间闪过了什么。
梁九功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原以为这苏娘子别有居心,结果是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啊。这么说来,她确实不是蓄意接近四阿哥的。
等等,这江宁……怎么有些耳熟?
“半年后富察氏离开江宁来到苏州府,买下了吴县东巷的小院,奴才也不知原因为何……”阿兰泰有些惭愧道,“再查下去,奴才只知富察氏并未嫁人,育有两岁的儿子名叫昭儿,身边跟着一丫鬟明娟。”
原来她并不是寡妇,胤禛若有所思。
听着阿兰泰的叙述,胤禛微微叹息,凭借富察氏的样貌,如果够上了选秀的年龄,现下就不会隐居在此了。
未婚先孕,确实引人诟病,难怪她不愿抛头露面。一个弱女子,长相又如此之盛,不就如同三岁小儿怀抱金砖,引人觊觎么?
胤禛怜惜秀薇的遭遇,没注意到康熙浑身僵硬,怔在原地。
明明不是盛夏,梁九功额头却汗冒出了汗水。他的眼底暗含激动,咱家终于知道熟悉感是从哪来的了!
十七岁,江宁,苏州……这经历,都和三年前那姑娘套上了啊。
有很大的可能,万岁爷要找寻的姑娘,就是这富察秀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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