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慕绍喉间滚出一声慵懒的低吟, 他脑袋搭在阮陵的肩上, 不住摩挲着,柔软的发丝拂过阮陵面颊, 带来一阵痒意。
“醒了就起来吧。”阮陵有些无奈。
圈住腰腹的手绕得更紧, 慕绍半眯着眼睛, 定定看着阮陵背后的尸山血海。黑红的血液泼洒在灰白破碎的石砖上,沾血带肉的断肢随处可见, 独独有一处, 正中央被百合圈住的墓碑附近干净得近乎圣洁。
他知道阮陵肯定也在透过翅膀的缝隙看他过去的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需要隐瞒。
他只希望这一刻能够长一点、再长一点, 时间最好永远也不要向前进。
“不想起。”黑翅状态下的慕绍难得无理取闹。
张开的翅膀将二人裹得更紧,几乎都要遮蔽光线。
阮陵从骨架开始, 顺着羽毛的脉络将他的翅膀轻轻顺了一边,感受到肩上人明显变好的心情, 阮陵抓住机会, “我还要去找秋水, 你忘了吗,我们要去找她, 把她救出来。”
秋水是谁啊?!
慕绍很想问,紧接着下一秒又想起来了。秋水对阮陵的意义重大,如果这一次没救出她来,他会很低落很失望。
想要保护对方的心情无限膨胀,慕绍依依不舍地挪开脑袋, 将两只嚣张的翅膀收在背后。他的头发放荡地与阮陵的黑发纠缠,等了几秒钟,慕绍才伸手一根一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分开。
“这个空间近似于幻境,”他微微后退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守礼且合适。这个时候慕绍恢复了冷静的表情,思维也开始和正常人的想法接轨,“迷惑人心、置换记忆、回溯时光……你有方法吗?”
当然,在这种状态下,他那些阴暗的情绪和不合时宜的兴奋难免会让暗金的瞳孔更加晦涩,与周围或血腥或黑暗死寂的背景相得益彰。
阮陵转过身,面向他的尸山血海,轻声说,“我知道这是什么道具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那些逼真刺目的尸体和血迹一点点消失,壮美而落魄的灰白建筑开始倒塌,仅仅用了不到一分钟,面前的场景彻底消失,那处空间重归黑暗。
“它以人类的情绪为载体和能量,尤其是消极的情绪,比如恐惧和恶意。情绪越强烈,它的力量也越强大。”
“现在,试试征服你的恐惧。”阮陵对慕绍说。
慕绍挑眉,双眼一眨,身后的教室随之消失。
回归正常状态后,他对于这类情绪的控制向来得心应手。年轻一点的时候或许还会因为某种情绪而陷入令人羞耻的烦恼中,像个只会哭哭啼啼找妈妈的小孩儿,但是他的母亲徐女士已经去世十二年了,在那个世界里有吃有喝有漂亮帅哥,没什么不开心的。十二年的时间,足够他将那些情绪里里外外剖析透彻,并且用一种十分客观的态度对待他们。
除了最中央的二人,别处全是死寂般的黑暗。
“除了我们,还有秋水。”
那么秋水的情绪到底该有多强,才会让他们的情绪对这空间起的作用微乎其微,完全不值一提。
鼻翼翕动,阮陵问到了海水的咸湿味道。
他拉着慕绍的手,“跟我来。”
-
依旧是熟悉的烈日和沉闷的天气。
秋水和秋云在木椅上坐着,还是保持着偏头不理对方的模样。就像是阮陵离开的时间被静止了,等到他们重新回来时才开始流动。
不过有一点不同。
阮陵的目光扫过四周,没有大马路,没有参天的绿树,没有树下乘凉吹牛的中年男子。只有雾,白色的雾,裹挟着海水气息的薄薄的雾气。
透过那层薄雾,阮陵甚至能够看到水光的波动。
“我们似乎在海里。”慕绍望着头顶说。
“自信点,把似乎去掉。”
阮陵拨开面前的雾气,朝秋水那边走去,“这个道具叫‘溺亡’,使用场景确实是在海里。”
“很奇怪的一点是,秋水的异能和水有关,对于这个道具,她的抗性应该会更强才对。”
怎么会这样没有还手之力……
一张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阮陵停下脚步,手指轻轻点上那屏障,却被里面涌来的绝望和愧疚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猛地后退几步,缓了几秒,等着这窒息一般的情感慢慢消散。
“我知道了。”
慕绍若有所思,“它似乎并不想让我们与秋水接触。”
“秋水才是它力量的主要来源,它怎么可能让我们打扰,”阮陵的表情很冷,“说到底,我们只是观众。”
这个无形的屏障来自秋水自身的情绪,只要这种情绪一日不消抹,这个屏障就永远不会消失。
干得好啊,鬼火。阮陵咬牙切齿。
而现在,他们只能老老实实旁观。
-
“……姐。”
“咋了。”秋水不情不愿地回答。
秋云压抑着笑声,“你雪糕化了。”
“诶——”秋水刚刚一直盯着电线杆上的麻雀发呆,被提醒了才发现自己手里的半截雪糕已经化成一坨,黏在手和衣服上,湿漉漉的,“啊啊啊秋云,快给我纸!”
秋云幸灾乐祸,“纸擦得掉吗?还是去池塘那儿用水洗洗。”
秋水狠狠瞪着秋云,接着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手一动,直接将融化的雪糕涂在秋云的脸上。
秋云:“……”
该死的自尊心和偶像包袱不允许他尖叫,于是他只能僵着表情,硬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我们一起洗。”
他一把抓着秋水的手,将她拽到池塘边。
两人蹲下来,就着表面温热的池水一点一点将黏黏的雪糕洗掉。
秋云:“真幼稚。”
秋水哼哼:“你不幼稚?还说什么要考A大,呸,我看人家才不会要你!”
“难道就会要你?”秋云沾水的手指轻轻点在秋水额头,“不及格小姐,能不能好好学习啊,做姐姐的比弟弟成绩还差,不丢脸呀?”
“嗤。”
衣服上的雪糕被勉强洗干净,但还是留下了印子,回去得让妈妈搓一搓。秋水缓缓起身,接着突然将手上的水花甩到秋云脸上,令他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秋水!无不无聊啊!”
一点都不无聊,逗你可开心了。
秋水扮了个鬼脸,然而乐极生悲,脚下踩空,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前倾,下一瞬就要跌进水里。
电光火石之际,一只略显瘦弱的胳膊搂住她的肚子,堪堪将她稳住,然而差点掉进水里的后怕令秋水无法冷静,她几乎是应激性地开始挣扎,手掌不小心打在那胳膊上。
这一瞬间无比混乱。
“扑通——”
一切都随着这一声开始了。
“秋云!”
秋水恐慌的看着池塘里不住挣扎的秋云,后背开始生出烈火灼烧一般的刺痛感。
秋云在胎里营养就不够,从小到大弱不禁风,看着还算结实,实际上是个纸老虎,一戳就破。盛夏的池水像是一头择人欲噬的猛兽,将身量并不高大的少年拉扯着,要将他拉入深渊。
“……咳咳、姐!”
秋云在水里挣扎着,他落水的地方原本靠近岸边,并不冷静的挣扎却把他越推越远,眨眼就到了池塘中央。
恐惧攫住秋水的全部心神,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弯腰想要伸手去拉秋云,却在手指刚刚沾到水面时猛地收回来,像是被刺了一般。她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头脑一片空白。
“姐……”
秋云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秋水愣愣地看着池塘中央的波澜。
从此以后,她患上了恐水症。不敢去海边,不敢看池塘,连洗手都会觉得刺痛。
这就是关于她的全部故事。
四方天地都塌陷,海水像是闻到腥味的野兽,迫不及待地涌入,席卷了她整个世界,堵塞她的口鼻,令她处在长久的窒息之中,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
她光芒万丈的世界在那个夏天就破碎了,真正的秋水也在那个夏天溺亡,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懦弱的废物,一具行尸走肉的躯壳。
她的灵魂停留在那个夏天,沉没在那汪水池。真奇怪,明明秋云死的那一天很热,她也记得池塘水面滚烫的温度,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想起那一天,浑身就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发冷呢?
她浸泡在咸湿幽深的海水里,定定望着面前被水波弄折的月亮。
转折也是在一个夏天。
那似乎是上高一?还是升高二?她不太记得了。
只记得那一天阳光很灿烂,天空万里无云,光线将她心中阴暗的情绪净化,令她也忍不住感到轻松。
“秋水同学,欢迎你来到……我们学校……”
她是中考状元,老师自然而然对她多一份关注和优待,报道的时候带她看了整个校园。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学校一样,操场、教学楼、图书馆,众星捧月的风云人物,被人欺凌的弱者,都一样的。
她来得早,完成报道手续之后就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漫无目的地看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同学,并在有人与她交谈时露出恰当的笑容。
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聊透顶。
“阮哥你真牛逼,昨天直接carry全场,那小子都傻了,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对对对,看他那目瞪口呆的表情,回去之后我直接多吃了三碗饭!”
……
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四五名男生前后走入教室,听起来很兴奋,没怎么控制住音量。
秋水蹙眉,随意那么一瞥。
“……”
她顿住了。
人群的中央,站着一名单手提着书包的少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双眼弯弯唇角微勾,露出一个充满阳□□息的笑容。
他挠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偏头时刚好对上秋水直愣愣的视线,然后礼貌地露出一个笑容。
少年的整张面庞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瞳孔清澈笑容纯粹,像是一名不小心落在凡间的天使。眉心那粒艳红小痣像是宿命一般,又出现了在秋水如死水一般的人生中。
秋水仓皇地收回视线,低垂下头颅,有些神经质地掐着手腕,却已激动的热泪盈眶。
神明啊。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写过 秋水很喜欢阮陵的小痣,很喜欢自称姐姐称阮陵弟弟。明明理科成绩很好却跟着阮陵选了文科 都是一些小伏笔。
第一次见面,秋水视角的滤镜很足了,毕竟阮陵那个时候心理也不是很正常啊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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