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浪的手下训练有素,立刻生火的生火,准备吃的,分发给庙里的百姓。几个小兵请上了一个人,收拾出干净的一处,将他扶着坐下,这人手被绑在背后,脸色有些苍白,一双桃花眼干瘪的向下垂。
“娘!怎么又是沈择渊!”
再次见到他,沈如是只觉时光倒流,回到年少的岁月,那段沈择渊粘着他,小尾巴似的喊哥哥的日子,毕竟只有那段日子,跟现在一样,沈择渊无处不在。
迷雾中的沈择渊突然福至心灵,一把抓住了线头!
他想明白了!邬浪就是在徐州占山为王的土匪头子,跟他有仇的大周摄政王,就是沈择渊。兜来兜去,原是他们俩人一直在打仗,怪不得邬浪会亲自出现在琼山山中,那时他便已经擒住了沈择渊,后来被他逃脱后,又不知在何处重新将其捉住,今日在此地他才会再次遇到俩人。
问题是,这俩人能有什么仇?
威武将军活着的上辈子两人虽然性格不合,玩不到一处,怎么也算是同袍,哪来的仇?威武将军寻思,传言八成不真实。
守着沈择渊的小兵手里掰下来一块馍,往他嘴里塞,被他一口吐了出来。
邬浪见了,起身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钳住沈择渊白的透明的下巴,半笑不笑道,“怎么,沈泽渊,真想饿死不成?”
沈择渊挣扎不脱,桃花眼瞪着对方。
邬浪不客气,用手挤开的嘴,把馍直接塞了回去,“你最好给我咽下去,我在锦衣卫诏狱里呆过多少日子,知道多少种让人死不了的法子,你不是不知道,老老实实的,活过了这个月十七,那时,你若想死,我成全你。”
沈择渊:“邬浪!我劝你现在便了结我。”
邬浪:“二公子,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才逮住你,你觉得你死得了?”
沈择渊怒极道,“让我去看他,你想也别想,我宁愿死!”
邬浪松开手,“怎么?这些年在大周做摄政王做的太舒坦了,兄弟都忘了?”
沈择渊合上双眼,恶狠狠的道,“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邬浪拍了拍手,不再看他,嘱咐旁边的手下道,“看好他,让他活着。”
沈如是傻眼了,怎么还有兄弟要见!?见了还要了断沈择渊,这得多大仇?威武将军好奇心没有,良心倒有一颗,想起柳云戟那句,“找到他,这是你欠他的。”
沈如是决定暂时不跑了,把沈择渊救下来再说,于是铁锤小兄弟跟着徐州的匪寇回了大本营,下郡府。
徐州的下郡府比起应天府小了一圈,瞧着不算气派,沈如是随着邬浪的人进城,沿途集市、酒馆、客栈应有尽有,老百姓们脸上挂笑,卖力的招揽生意,叫卖声不绝于耳,见了“徐州王”邬浪,店家都凑上来问好,大叔大娘还往进城的土匪们手里塞吃塞喝,一派祥和,比应天多了不少烟火气。
沈如是大口嚼着大妈给递过来的肉包子,瞧着满街的人气,打心眼里乐呵,“这才叫日子嘛!”安儿一开始缩在他怀里,有些害怕,时间长了,小脑袋窜出来东看西看,手里被各种新奇玩意占着,脸蛋红扑扑的。老里长反倒掉了眼泪,使劲拿袖子擦。
“老马,包子不好吃耶?”身边的村民问他。
“好吃…好吃!”
“拉你哭啥咧!”
“高…高兴的!”
沈如是伸手,拍了拍老头儿的肩膀,老里长下决心带着全村人逃离土生土长的村子,远去土匪所占的徐州,前路渺茫,赌上这么条性命,只因一句话,“没法活了。”
威武将军心里堵,他的大胤,让这么些朴实的老百姓没法活了,沦落到要拖家带口背井离乡投奔土匪的地步。
“锤子哥!咱们到了!”安儿高兴的指着前方一个不大的宅院,这里就是“徐州王”邬浪的府邸,三进三出的院子,黑瓦白墙,还没小时候邬浪老爹在幽州的将军府大。
车子刚落停,邬浪的手下便自觉将村民安排下去,因着他们人数太多,一小部分被留在了邬浪的府邸,暂时住下来,其中包括沈如是。
“锤子”沈如是和安儿母子、老里长住在西边的偏院中,沈择渊被关的地方离他们不算远,毕竟院子也没多大,他们一住就是两日。邬浪日常公务繁忙,晨起暮归,基本见不到人,沈择渊被关起来后,有重兵把守,也见不到人,沈如是乐得清闲,每日躲在房里,恨不得除了吃喝拉撒就长在床上。
这日下起了大雪,晚上威武将军正吃饱喝足,准备躺进汤婆子暖过的被窝里就寝,隐约听见院子里有哭声,呜呜呀呀的,吵得人睡不踏实,“真烦!”沈如是没法子,只得披了件衣裳起身,去看看大冬天的,谁没事在外面哭。
小小的身影躲在洁白的雪地上,月光洒下,留下一片更小的阴影。
“安儿?”
小男孩双手插在雪地里,冻得通红,脸上的鼻涕眼泪混在一起,抬起眼睛瞧他。
“锤子哥哥….”
沈如是身子单薄,在雪地了站着,人比雪花瘦,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小男孩赶紧道,“锤子哥哥你身子不好,快…快进去吧,我哭一会儿就好了….”
搁以前,沈如是定会二话不说,一把扛起熊孩子,把他扔进屋子里,无奈今生这个身子骨,熊孩子不扛他就不错了。
沈如是只得走怀柔路线,“安儿怎么了?”
安儿:“我…我想爹了。”
几天前,这个孩子的爹才惨死在一个不知名的破庙里,不仅没了爹,还亲眼看到爹被恶人砍死在眼前,这孩子才刚满十岁。
无怪古人云:宁当盛世狗,不做乱世人。
“爹爹不知…过得好么?”小家伙擦了把眼睛。
“不知道。”沈如是如实答曰。
“人死了还会有感觉么?还能尝到今日安儿吃的羊肉包子,冰糖葫芦,白面馒头么?”
“不知道。”
“爹爹活着的时候,总是说,想吃白面馒头,我今天吃了两个!”
沈如是伸出手,安儿顺势钻进他怀里,风雪跟着安儿灌进来,打入他的胸口,激的他一个寒颤。
“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家里吃上白面馒头?那样就不用出来了,爹爹也就不用死了。”
沈如是这次没说不知道。
他死了才十五年,大胤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他是真不知道。
皓月当空,苍茫大地,稚子无辜,逝者已矣,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会好的。”
“会好….的?”小孩子仰起头。
沈如是道,“今日院子里大婶蒸包子,是不是分给你一个?”
安儿点点头。
沈如是:“那来日等你有了包子,你能不能把它也分给别人?”
安儿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我现在就能分给里长,锤子哥哥,老马叔叔…..”
沈如是:“不是分给你认识的人,是要分给你不认识,却需要的人。”
安儿一双眼睛睁的很大,显然没理解。包子可以分,谁能把亲爹分给他?
沈如是头疼,威武将军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跟怎么跟小孩子打过交道,术业有专攻,小儿启蒙这种事是他老爹和沈择渊的长项。
想到老爹,沈大将军歪个脑袋,福至心灵,一拍脑门道,“安儿见过萤虫么?”
安儿:“见过!夜里会发光的虫子!”
沈如是:“喜欢么?”
安儿:“喜欢!一闪一闪的,好看!”
沈如是:“那安儿见过城墙上燃的炬火么?”
安儿:“见过!爹爹以前就给村外面的城墙守火把,常带我去,滋滋响,特别亮!”
沈如是:“萤虫和炬火哪个亮?”
安儿不假思索,“自是炬火!”
沈如是:“不错,炬火是比萤虫亮,可是炬火要等安儿爹爹每天去点燃才能亮,萤虫就不一样了,它自己就能亮。”
安儿:“可是…它不够亮啊。”
“一个不够亮,一群聚在一处就亮了。”沈如是把小家伙拉开,“与其等着别人点燃炬火照亮自己,不如自己先做个萤虫。”沈如是刮刮小伙子的鼻子,“与其等着别人来帮助你,不如自己先努力,想想能帮助别人什么?哪怕力量微弱,哪怕微不足道,也要发光,因为倘若人人都能如此,聚在一处,定能比炬火还要亮。”
“就像大哥哥不认识安儿,却帮安儿,安儿努力了,也去帮助别人?”
“嗯,不要想着自己弱小,就等待旁人帮自己。做只萤虫,哪怕长夜漫漫,亦要发光,这样,若有下次,你便不会眼睁睁看着旁人为了保护太过弱小的自己死去,却无能为力。”
寒夜漫漫,上一世沈如是信了老爹的邪,当了一辈子破虫子,死无葬身之地了。老爹还有一句更惨的,沈如是没说,心里念叨,“吾虽弱,然不灭矣,即便此后再无炬火,吾便是那无边黑夜,暮霭沉沉中,唯一的光。”
“做唯一的光。”身后一声响起,吓得沈如是一哆嗦,亲爹不会给自己气活了吧,那人接着道,“这话耳熟,像我过去一位先生说的。”
皓月当空,邬浪一人在二人背后的亭子里坐着,银霜素裹,赏雪饮酒,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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