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狱杏寿郎死了。
他看到自己的死亡。在梦里。
徘徊耳畔的轰鸣声镌刻骨髓中,揉在呼吸里煤炭的烟味久散不去,无法摆脱半分。钢铁相互摩擦产生火花,瞬间的高热于倾斜着前进的轨道上偏离,又被抛回到原定路径。就像想要借此从死亡挣脱的人,到底是眼看着呼吸渐息,生命回到既定的道路上陨灭至终。
炼狱杏寿郎坦然接受如此结局。哪怕在梦里。
他紧握手中白色的剑柄,利刃挥下将空气牵引。刀身上描摹锋刃的深红纹饰,呼应着刀柄上的火炎形态,与他的呼吸一同燃烧成熊熊烈焰。他并不自诩有多强大,但和身边的人相比,手中握刀并能挥起斩击的自己,定有责任保护这些人。一如母亲教导所言。
他的视线始终向前,无论是弯腰横劈还是举刀斩落。眼前的一切晃过,目之所及的所有他看得不真实。他唯有凭着本能地挥舞手中的刀刃,将他铭刻至深的剑技看准时机用上。
他想起父亲至今不愿他碰刀,哪怕家中道场已有衰落迹象。
他曾以继承道场为己任,直到那一天他在父亲的呵斥下,再也无法踏入训练场半步。
战斗终是落下帷幕。
钝痛于心脏处骤然响起又褪去些许,自左额淌下的鲜血夺去目之所及的一切。血液不再像上一秒那样汩汩溢出,胸膛对应心脏的位置是怎么都堵不住了。温度融在鲜红里,连呼吸也连带着被一再剥夺。他卸下全身的力气,在那战斗时跃起又消散的硝烟对比下,双膝着地亦无谓于扬尘些许。
他看向为自己哭吼的少年,听到说炼狱先生并没有输,守护到最后,战斗到最后。
他知道死亡将至。所谓的呼吸法还是别的,比起这些,他想到的只有趁还能说话时,把该说的说完。
——希望你转告我弟弟千寿郎,让他随心都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转告我的父亲,希望他保重身体。
——还有,灶门少年,我相信你妹妹。我认同她是鬼杀队的一员。
他看到黎明到来。死亡融在晨曦中将他裹住。
破晓的阳光在山头那边,蔓开些许微弱的光。
——挺起胸膛活下去吧。
——就算被自己的弱小和无力击垮在地,你也要燃气斗志,咬紧牙关,向前迈进。
——即便停下脚步,蜷身蹲坐,时间也不会等你。不会靠向你和你共担悲伤。
那片晨曦里,映出母亲的身影。温暖且不失威严。
这个世界的他曾亲眼看着母亲离世。人在病痛面前无强弱可言。
她弥留之际对他的教导,逐字逐句,成了他一生践行的信条。
——生而强大,定要保护弱者。
他以独自一人的死亡,换来列车两百人的生还。
——母亲,我做的还好吗。该做的事,该履行的事,都有做好吗。
他想这时的自己,像是个还需要母亲的话才敢肯定自身的小孩。
不自信,或有迷茫,不知所措到唯有听到母亲的声音,才能真正安心释怀。
无论在哪个世界,他必然如此。未曾改变,又像从未进步过哪怕一丝一毫。
——你做得非常好哦。
母亲的只字片语,让他彻底松开眉宇。
只是那几个字,记忆中那样温柔的语调,足以令他安心,仿佛卸下身上的一切。
炼狱杏寿郎坦然面对死亡,毫无遗憾。
该做的事做完,该履行的责任,得到的肯定,给予后辈的期望,虽无法如烈日高悬空中,但或多或少,仍能作为破晓前带来的那片光,在黑暗倾覆之际为意志点燃。
火焰渐熄,终成灰烬。他不是希冀留下什么的人,但他仍祈愿希望在此。
梦醒了,他回到平和且普通的日常生活中。
无法继承道场后,他选择当一名历史老师,一如既往地照顾着后辈学生。
或许这天会有些不一样吧。他醒来到学校,看到灶门少年猪头少年黄发少年,回忆梦中的点滴,炼狱不由得勾起嘴角。他比以往更卖力地和孩子们打起骑马战,听三位少年下了课围着他聊这聊那。怕是他的错觉,他总有种少年们比往常更不想看到他离开的感觉。抑或反过来也无妨,是他想和少年们在一起久一些,再久一些。稀疏平常的生活,习以为常的相处,在生死离别的经历下,更多了平日没有好好体会到的幸福和开心。
只是在一起聊聊天,看着他们在面前活蹦乱跳,皆已足够。
第二次进入那样的梦,是在几天后。
他质问自身,唯有心存遗憾者,才会陷于轮回。更别谈是死亡。
在梦里死去,他并没有感到会有介意到再次投身其中的地方。
然而这次死去的经历有所不同。其中变数,似乎尝试着拼合出他想要的答案。
仍是左眼被毁,心脏贯.穿,内脏多处受损。战斗惨烈并不会因为谁的出现而有所减缓。他有些撑不住略微颔首,脊骨以最后一丝力量支撑住身体。身为队士,或站着或死去。他没有倒地的理由。
都足够了。他可以坦然去感受自己正在消失。
直到他卸下身上所有的力气,他才发现他枕着谁的肩上。
摩挲过脸颊下颚的发丝轻抚着他,炼狱不可遏制地喘了喘气,仿佛只能借着偎依在这样的怀抱里才能感受到体温。若是可以,他失去的是否能尽数给环抱着他的人。为了他弥留之际也感受到的这些温暖。
瘦小的身躯,挑染酒红的黑色长发,支撑着他身躯的,是这样一名少女。
抵在他后背的手略略施力,他放任自身深埋于如此拥抱中。
温柔将他裹住,他却无从想起她的名字。
从彼此紧贴之处的传来暖度,身后是自山头那边探出些许的微光。
他曾独自一人直面破晓,迎接死亡。坦然且无憾。
眼下他为她挡去阳光,庆幸自己仍能为她这么做。
或许还是有的吧。他得承认。
他清楚自己即将离开,他该履行的事皆已做好。
只是一想到无人再为她挡去阳光,他终究有所介怀。
——他放不下她。
梦醒,眼前所见的,回归到日复一日的平常。
他发现自己在找那名少女。等他意识到时,早已在学园内徘徊。他任教的班级不少,但像这样几乎把整个学园走遍,倒是真让学生们感到奇怪。他想那名少女应该会和灶门少年他们一样,梦中对应的人,与他一样迎来了却战争回归平和的生活。
可他没有。他终是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放学后他留在教学楼内,看着为社团活动而聚在一起的学生们,或是开心地打闹,或是互相鼓励坚持训练,抑或为了下一个学园祭计划着。欢声笑语和喝彩鼓励里,没有一丝关于她的痕迹。
他却希望这些平常的幸福里,能有她出现的点滴踪迹。
他决定去学生们经常讨论的地方看看,比如会用什么软件聊天之类的。一知道他开通了Line,学生们比他自己还兴奋,忙问着可不可以加他好友以后就能和炼狱老师聊天啦。他没怎么用这样的方式聊天,宇髓说他真够潮的,不死川你怎么跟那些小鬼一起闹。
他有些心不在焉,指腹在屏幕上划了又划。倏尔看到个头像,他想起那是二年级的狛治。因为他家里是道场所以天天习武,然后天天要和炼狱比试。炼狱点开狛治的个人资料,看到他的用户名。
——猗窝座。
眸中的金色霎间点燃般跃起鲜红。
梦里,拥有这个名字的存在,亲手将炼狱杏寿郎杀死。
指节停在屏幕上方几厘米,再无多动一分。
屏幕的光打在他的眼里。余晖自窗外洒满走廊,影子在他脚边被拉长,像是要将他一并拖曳离开。
若是映在眼中的这个名字,只与梦里他的死亡有关,他想他不会在意。
可少女仿佛将世间一切镶嵌进他怀中的拥抱,让他眉宇间不由泛起皱痕。
最后指节稍稍转了些角度,摁下。映在他眼眸的光闪烁后缩成一道横线,隐没在的彻底的黑暗里,困于掌中大小的框架,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炼狱尚未睁开双眼,列车的轰鸣已然告诫他身在何处。
挨着手臂的力道将他的注意力扯过去,他下意识瞥去一眼,终于看清她的面容。
她看上去比常人白皙,酒红的眸子中心呈竖瞳状。黑色长发挑染同样的深红色,脸颊旁垂下的发丝垂至锁骨,接近发尾三分之一处以檀纸束起。耳后的发丝则盘起到披肩的长度,既不会妨碍作战也保留着她的独特。她正看着前方,不远处列车乘务员忙着把十几个饭盒收起来装大袋子里。她抿抿嘴笑,说炼狱先生吃得好多,服务员小姐都头疼了呢。
好一会她都得不到回应,只能转头看过来。她带着歉意呢喃,自己不该这么说太随意了些,炼狱先生可以原谅我吗。
他停顿片刻,伸手揽过她肩膀,好让她倚靠他的肩头。
枕着她的头顶感受碎发摩挲过脸颊下巴,他垂下双眸,安心感毫无来由地拥着他,叫他无暇顾及找到说辞,在那之前他已接受。
列车上乘客不少,乘务员在过道上走过检票,不似上次梦境里他看到的。战斗还未将悬挂在头上的灯破坏,空气里的煤炭焦炉的气味弥漫。这是战斗打响前的时候,他正于梦中回溯与她相关的记忆吗。
倏尔感受到怀中那瞬间的怔住。炼狱低头看了下,刚好与她抬眼的双眸对上。她稍稍藏不起慌乱别开视线,只能硬着头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好让他别注意到她脸颊染上的红晕。他没有敛起盯着她看的视线,看着她说这列车上已经有四十名队士消失啊,怕是鬼所为。
——鬼?
落下的单字犹如针砭刺入脑髓深处。
炼狱咬了咬牙,这是他该记得的,无论如何都得深植脑中。
那是他的职责,他握刀的理由,他践行一生的守则所在。
也是,他无法真正靠近她的源头。
她是鬼。早在他遇到她之前,她就无法逃离笼罩而下的黑暗。
无论她怎么渴望阳光,那只会成为夺去她生命的元凶。毫不留情。
他霎时明白他放不下她的真正理由。
为她挡去可能伤害她的一切,自是如此。
他更希望能成为她身处的无尽黑暗中,唯一的那道光。即使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火焰,明灭交替,终将熄灭,终成灰烬。到最后,不得不将自己燃尽。
他与她并肩作战,在狭小的车厢与慌乱的人潮里奋战到底。他以利刃炎火,她以利爪鲜血,将周遭担惊受怕的人护在身后,让汹涌攀附上来的肉.群一再退却直至倒地无法再动弹半分。
八节车厢,他们守护着后五节,将前面的车厢交给了灶门少年他们。
她忽而想到什么,以利爪深刺入满布车厢的肉群中,鲜血从她的双臂如注植入。他尚未来得及阻止,她看上去越来越不对劲,鲜红色勾勒出的纹路从脖颈往上于她的脸颊蔓延。她豁然皱紧双眉,猛地使力将双手抽.回,车厢便像被丝线拉动那样听令于她。
她从侵蚀这趟列车的恶鬼手中,夺回了对车厢的控制。
她喘着粗气,向他看过来,稍稍松开的双眉间带有几分欣慰。又像是希望得到他的表扬。
下一秒,铁轨因高速摩擦响起悲鸣,连带着全部车厢撕开喉舌发出的惨叫,尽数倾斜直至脱轨。
她本能地蜷缩身子,尽最大努力控制住列车脱轨造成的冲击。
他以剑技尽可能给脱轨缓冲,握刀的同时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结果他是知道的。他在上次的梦里,在最初的梦境都看到过。
两百人无一死亡。这次他与她携手。她顾不上从肘部起就一派鲜血淋漓,偎依在他臂膀间,小声问他还好吗。
——嗯。我很好。别担心。
至少在真正死亡前,我仍能这样回应你,让你安心。
扬尘弥散开,他目视前方。他早已在等对方的出现。
湛蓝的刺青于脸上纵横交错,其身影掩映在他眼中之际,他看到无疑是自己的死亡。
他似乎能从那狰狞狂戾的面孔中,依稀看到习武少年的影子。却也远得让他感到陌生。
——我绝不会变成鬼。
生死交替之际,他握紧手中的日轮刀。
死亡给了这个世界的“他”终结。
却是本与战争无缘的他的起始。
往后的睡梦,见缝插针地重复这样的回溯。
他在卧室里和她谈起明天去往无限列车的任务,在她的催促下进入被窝里睡下。他只消伸手就能够到她的脸颊,稍稍转头就能看到她在隔壁床铺里安然的睡颜。
醒来,他依然在寻找着她的足迹。在现实里他无需枕戈待旦,而他不过是想和她一起生活在这样的平凡中。不如说,他希望看到她也能迎来这样的普通幸福。哪怕不是和他在一起,哪怕他再也无法触及到她所处之地。
她留下类似遗书的信件,说她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
也许对于鬼杀队的人而言,那是遥不可及到只是光听着都不可思议的地方。但是炼狱很清楚,他比谁都明白,她来自的地方平凡且普通,烦恼的不过是工作和学习。敌人或是朋友,逝去的家人或是挚友,都是身边的老师同学。正是他所拥有的现实。
她因为在作战中因对上了上弦之鬼,正处于昏迷状态,几次挣扎着都未能醒来。
他给作为鬼的她担保,由他读出她留下的信件。
「我想让你们看到,那样的世界。」
「我想让你们看到,我眼中见证着的那个世界。」
「我想,这就是我会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里的理由吧。」
「我就是为了在这个世界,也能看到大家都有那样的普通生活才来的。」
那不是遥不可及的未来。
亦不是只留在遐想的虚幻。
是能执手回归的普通日子。
他拿着信纸的指节下意识地施力,折痕自指尖蔓开,仿佛谁的伤痕狰狞可怖。
如今的他已经得到这样的平和生活,可她又在哪里。
进入的梦境次数越多,他愈见习惯于和她在一起。
相对地,之于她而言,他是从终点往起始迈步。因而比上次梦境他与她相见时,她反倒给他变得疏远的感觉。最初只是零星的距离感,多次重叠下来,他眼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曾会挨着他的肩头打趣,会抿嘴偷笑和他开玩笑,与他并肩作战。
她将他拥入怀中,支撑他愈见熄灭的身体。他庆幸自己最后仍能为她挡去阳光,保护她。
再是自然而然地在他隔壁的床铺睡下,实在无法安心时会偷偷碰他的指尖,等他反过来轻握她的手,她倒是害羞得把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瞄他一眼。
下一次的梦中,她在厨房忙活着,知道他饭量大,她卯足劲为他准备饭菜。看到他任务结束回来她也没顾得上忙得袖子卷着围裙没解下。她的脸上染上红晕,气喘吁吁之余微笑满溢地向他问好,说炼狱先生回来了啊!我准备了盐烧鲷鱼和红薯味增汤哦。
之后她向他道歉,她犯下过错,不该违反规定在夜晚行动,明明很清楚鬼会在这时活动。他为她担保,她却违反规定,还会让本来就处于炎柱位置的他难做。
他接受她的歉意,将她拥入怀中,教导她更该珍惜自己。
抑或是她向他坦白,说她不该将他和她认识的老师视作同一人。炼狱先生每天都与恶鬼战斗,枕戈待旦,鲜血为伴,她不该也不能这么做。这是对浴血奋战的炼狱先生的不敬,也不该拿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位老师来对比,更别说看作同一人。
他停顿片刻,回应说等鬼被彻底消灭了,我们会有那么一天的。
是啊,他已经等到那天了,切实感受着那样的平常幸福。
时间越发回溯,他愈发明了如何能像之后那样和她在一起。
自人鬼有别,到安心携手。直至即使死亡亦不能将他们分开。
他决意为她担保,即使身为炎柱,即使她已然成鬼。他带她去母亲的墓前起誓,他会如母亲弥留所言,生而强大保护弱者。而他,为了她,会变得更强。
她握起他的手,誓言会为了他努力,请瑠火夫人见证。
那天下着雨,他们将自身交托彼此。
他终于明白自己放不下她的缘由。
起初他担心没了他,她该怎样一个人在这世界继续下去。
如今他明了,他离不开她,在于希望会是她看到他脆弱的一面。
若是愿意有人看到他脆弱无助的时刻,他希望会是她。
——时至今日,他仍庆幸,那个人是她。
他想她很清楚他为她担保这事,她恳求主公大人收回对此事的许可,哭着求主公大人劝他不要牵扯进来,不要为了她背负不必要的一切。相比怕死,她更连累炼狱杏寿郎。
他站在雨中听她带着哭腔这样央求,在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已无法再说一句话。阻止或是狠话,皆宣告无力。
鬼杀队不能容忍鬼存在于队中,对她的审判如期而至。灶门少年的话证明她摆脱鬼舞辻的监视,风柱的稀血则证明她不会以人的血肉为食。她被死死地压制在地上无法动弹,他适时站出来为她担保。她愠怒着质问,为什么要把炼狱老师牵扯进来。他知道,这时的她还没有将他彻底和熟知的那个老师区分开。
她无法阻止他执意担保,为了证明她不会越线食人血肉,她贸然冲到太阳底下。
烈焰轰然将她包裹,她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惨叫。
他冲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一如他后来那般保护她。
躺卧在床上的她终于醒来,由于受伤不轻,昏迷了好一会。
她听他说关于鬼的点点滴滴,对她自身成了鬼这事还处于不是很清楚的状态。
可真变得如他所言那样食人饮血,她恳求他在那之前将她杀死。
时间回溯最终来到最初。他与她相遇的起点。
初见时,她的身影划过他眼前,如泼洒在白夜中的鲜血。
白无垢,鲜红飞溅,赤色于天际画出一道摄人心魂的弧线,在苍白中溅起星星点点。破晓微光压在山峦另一方,晨曦透出的光线穿透过最为浓重的黑暗。
——她在救人。毫无疑问,且为此拼命。
婚礼所在的神社在火光与悲鸣中轰然倒坍,底下的人类少年眼看着无法逃离。她拼尽全力想要冲过去,此番举措只会被判定是意欲加害于人。炎之呼吸和风之呼吸接连向她袭来,阳光自山的那边探出,不过微光轻落在她身上,皆已轰然灼烧,火炎跃起。
她无处可逃,只是挪着鲜血淋漓的身体,伸出手臂时顾不上阳光打在上面瞬间燃烧,焦黑自她极力向前的指尖往上蔓延。
停下……身在梦中的他,并没有理由对她施予任何保护。
这时的他对她一无所知,这时的她只能是他的敌人。
——可他知道。他都知道。
与她一起生活的时光,再短暂不过数月,对他而言都弥足珍贵。
她曾那样信任他,携手作战将自己的一切都交托于他。她总是带着笑靥在他身边,或是在他隔壁的床褥中握住他的手才能睡下,或是迎着任务归来的他为他准备饭菜。她誓言保护他,为他努力,为他能成为她的担保人,一如他会为了她变强保护她那般。
她拼尽所有留在他身边,不过是希望能告诉他——我们终究能迎来那样的世界,没有恶鬼横行,不再杀戮,战斗会遥远得不真实。烦恼的只是工作和学习,即使是在鬼肆意作恶的这里,我们也能拥有那样的生活。
这并不是梦。
它绝不是梦。
炼狱杏寿郎仍未能找到她。
仿佛她只活在他的梦中。曾触手可及,梦境回归到起点,再也找不到关于她的丝毫。
直到那天,他听见几百次梦境里在他身边的声音。
带着浅笑与安心的呢喃,同时能令他为之欣慰一笑的少女的声音。
“你好吗——我很好——!”
那是最近又火起来的电影里的台词。一个令很多人为之触动的爱情故事。
多年之后,女主角才发现当年同班的男生喜欢的是自己。留在书签背面的画像,是他留给她最真挚的情书。然而她此时得知的,却是他罹难雪山一事。昔人不在,爱才最终被发现。迟了,或许也不迟。
炼狱循着声音跑过去,不顾身后父母和幼弟千寿郎的叫唤。
他找了很久,很久。每次梦醒之后都在找她。他问学生们,得到的回应是黑发挑染酒红的学生肯定逃不过仪容检查的,咱们学园应该没有这样的人吧。他留意着从身边经过的每个人,看到斑马线对面少女与她年龄相仿,却无法在对方身上找寻到丝毫踪迹。
思绪在豁然止步间戛然停下。
他气喘吁吁,仿佛跨过了几百次梦境积累的时间才能最终走到这里。
迎着他的视线,是一名站在藤花下的少女。比他印象中的要小,约莫十二岁。但他可以无比肯定,她就是他找寻许久的人。在他梦中已然成了恶鬼的她。
该说些什么。他一时间没能组织出哪怕零星的话语,停在原地凝望着她。
他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
说他有多想见到她,说他这些时间里找过她多少次。
说你看看现在的我,正是你在梦中无比希冀的。
我拥有着你希望我能得到的生活,每天的平和幸福,多得数也数不清。
或许我再也无法为你做什么,在你身边保护你,至少让你看到现在的我。
她在几步之遥站着,转头眄视他一眼。
见他没有什么回应,她走上前,那瞬间他怔了一下。
“吃吗?”
她伸手,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块巧克力。
他愣了愣,接过,放到口中感受着苦涩与甜蜜融化。而中心是他熟悉的味道。
“唔姆!是红薯?”
“嗯。红薯夹心哦。”
她笑了笑,这次换她看着他蹲下身,与她视线平齐。
在他开口之前,她抿嘴一笑,带着安心的笑靥接续。
“初次见面。”
“……嗯?”
“初次见面,你好。”
她并没有与他相关的记忆,这个世界的她不再与他有所交集。
他们曾将自身的一切交托对方,千百次的一再相见,越发疏远,换来最终彼此平行。
她已无需再有战争相伴,她的平和幸福,并不需要与他扯上些许关系。
那样就好。就足够了。
如果只能这样,也好。
随意搭在膝盖上的手不由得握紧成拳,终是松开。
父母与幼弟已经赶上来,在他身后唤他回去,忙问这是怎么了。
炼狱杏寿郎稍稍颔首,从下对上她的视线,语调温柔。
“我们会有机会再见。”
“嗯。”
她点点头,看着他起身离开,向他挥手道别。
她一直凝望着他,视线追随他离开的身影,看他与家人有说有笑。
“会再见面的。不管多少次。”
——都会是我去找你。
“走了。”
身后的男人只提了二字,轻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看着他竖瞳中的红梅色,知道自己永远只能浸泡在鲜血里,无处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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