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绿瓦, 巍巍宫阙,回京的第二日, 例行等来了皇帝口谕,宣召赵谨克季柔进宫面圣。
水榭里的风舒缓,明黄色的纱帐迎风浮动招展,皇帝召见,无非也是为了解太后对赵谨克的姐弟思念之情,不在御书房也不在殿中, 与这水榭之中虽然随意,却又多了几分旁人难体会的亲近。
“地上凉,快起来。”
赵谨克携季柔行了大礼, 赵太后便紧赶着免礼, 激动思念之色溢于言表,“三年不见, 姐姐的克儿终于是回来了,这三年在青州怎么样,是不是很苦?听说你受了伤, 现在可大好了?”
赵谨克低头拱手回话, 恭敬道:“回太后的话,臣在青州为国尽绵薄之力乃是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身上区区皮肉之伤,也已经大好了。”
“你瞧你这孩子,”赵太后嗔怪道:“说话还是这么一板一眼的, 在我这里还打官腔。”
赵谨克低着眉看不清眼中的情绪,还是那么硬邦邦的模样,“臣,不敢逾越。”
赵太后瞪了他一眼,这才转眼瞧了一旁的季柔,笑了笑道,“这便是克儿的媳妇吧?说起来哀家这儿也是头一回见,三年前都没来得及见见,你便随了克儿去了青州,抬起头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季柔依言抬起头,便看清了太后的模样。赵太后虽位至太后,可年纪并不大,说来也不过和她大姐姐季胭差不多的年纪,却已是有了一种超脱旁人的威仪气势,哪怕是笑着,也带着蓄势待发的凌厉,叫季柔心底里升起一种不能怠慢的警觉。
那眸光细细在她的脸上打量而过,季柔的心便跟着一同微微吊起。
“果真是生得标致,”赵太后道:“那眉眼儿瞧着就惹人疼。”
季柔低眉,紧接着恭顺道:“妾蒲柳之姿,不敢承太后盛赞。”
“若朕没记错,舅母就是季太尉的女儿吧。”
幼帝坐在上首,甫一开始便盯着季柔瞧了半晌,见赵太后说完,才寻了机开口道。
只是话音才落,便听赵谨克跟着开口,嗓音沉沉。
“陛下。”赵谨克没有抬眸,却有一种不可违逆的气势,提醒道,“内子只是一介臣妇,礼不可废。”
“朕也只是私下这么喊,外人又听不见,我们都是一家人,舅舅不必拘礼这些。”
幼帝人端坐在上首,有模有样,可说话时尾音微扬,又透着几分孩童天真。
赵谨克却一个字都没听进,还是一声硬邦邦的“陛下”,丝毫没有承情的意思,仿佛是要与幼帝死磕这件事儿的样子。
“好了好了。”赵太后适时开口调和,“重儿,你是皇帝,是该有皇帝的样子。不过你舅舅也是,这么个性子,真是比石头还硬,又臭又硬,这青州三年还是一点都没变。”
季柔垂着的眸子也忍不住往赵谨克身上带,只能看到他官服的袍角。
她还是第一回听有人如此评说赵谨克,平日里他见她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这样,如此刻板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像史书里文死谏的派头。
“都看座吧。”赵太后吩咐了一句,颇有几分无奈,“给你看座总不僭越了吧?坐下跟哀家还有陛下好好说说,青州这三年你都经历了些什么。”
“是。”
赵谨克应声,与季柔一同在宫女搬上来的绣墩上坐下。
凉风习习,拂过水榭外的湖水,水波粼粼映着天上的阳光。
赵谨克与赵太后问一句答一句说着青州的事,大抵都是明面上的政务军务,似如君臣奏对规规矩矩,如季柔在青州遭山匪绑架这般私事是断不会提起的。
也的确,当年剿灭莽苍山之后给朝廷的奏章里也对季柔一事绝口不提,只道是在一县衙呈上来的案牍发现了端倪,不曾提起真实缘由,一众知情之人也好似被下了封口令,连那时青州大街小巷里给赵谨克编排的段子里也不曾有这一段。
时光疏忽过三年,这件事情便叫就此淹没了。
“母后,朕记得御花园里那支水墨先生好像开了,太傅留了课业要这花鸟图,朕想去看看。”
听赵谨克与赵太后说了半晌西北的军政,小皇帝便有些坐不住了,心不在焉了许久,终于找了个由头出来。
“哀家看陛下是又坐不住了吧。”赵太后睨了幼帝一眼,一语道破,却也不强留,“既然陛下想去,那便去吧。”
“谢母后。”幼帝得了这话,立时便站了起来,正是准备告退,又瞥见了陪在一旁的季柔,“朕一个人去也怪没意思的,不如舅母……”幼帝的眼睛咕噜一转,故意瞥了眼赵谨克,“舅母陪朕一块儿去御花园里走走?”
这?
季柔有些惊诧,下意识扭头看向赵谨克。
赵谨克也默了一瞬,看了季柔一眼,轻轻点下头。
“是。”季柔站起身。
风轻拂,带着阳光的干燥味道,大内御花园修的是极宏大的,但论精致却是不及高门府宅里的园子。
季柔与一众跟随的宫人随着幼帝信步而行,小皇帝一离了水榭,明显心情也飞扬了起来,虽不似普通孩童蹦蹦跳跳,可行走间的脚步也是轻快。
“朕听太傅说,西北不比京城,风沙大,舅母这样柔弱的女子,在青州的这些年肯定过的不习惯吧?”幼帝随口道。
“回陛下的话,”季柔缓缓道:“西北的风沙虽大,却不及青州城内,只是日头的确晒人。臣妇听人说,要再往西走,在前线打仗的地方才是黄沙遍地不见草木。”
“是吗?”幼帝道:“要是有机会,朕还真想去看看。”
幼帝负着手走着,一步一行都带着老成的模样,却偏生是一张稚嫩的脸庞,抬头来叹一声,老气横秋,“可惜朕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听人说,南边也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烟雨蒙蒙,小桥流水,这景致好的……心向往之呀。”
幼帝一派向往之色,仿佛能透过这重重宫墙看到千里之外,转过头来却不见季柔回应,不禁道:“舅母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也没见过南边的景色?”
季柔低着头,谨慎答话:“陛下富有四海,若是想要什么总能做到的。”
“富有四海也不能随心所欲啊,此乃昏君所为。朕小的时候,舅舅就跟朕说过。”
幼帝一步步踏在石径上,腰间玉佩上的流苏一晃一晃,“舅母怕是不知道,其实朕启蒙的时候教我的不是太傅,是舅舅,朕很小的时候舅舅就开始教朕千字文了,朕有时可怕他了,比怕太傅还怕他,怕他一生气,就不给朕带宫外的小玩意儿了。”
“舅舅平时在宫外,也是这么严苛吗?”
季柔略默了一下,平日见赵谨克事实都是顺着她的,哪里来的严苛不严苛。可总不能拆自己夫君的台子,只笼统道:
“夫君治学,素来严谨。”
“那怪没意思的。”幼帝撇了撇嘴,“不过舅舅是朕的亲人,朕知道,他做什么都是为了朕好。”
季柔垂着的眸光偷偷瞥向幼帝,撇开身份不论,幼帝这样的年纪能说出一番话,倒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
跨过荷池拱桥,前头还是郁郁葱葱正值茂盛的花草树木,一座歇脚的八角凉亭依然置于其中。
“到了。”幼帝指了指前头,“朕一早就让人把花儿和笔墨纸砚都备在了亭子里,方便朕临摹作画,舅母随朕一道过去吧。”
“你们几个。”幼帝又转身指了几个跟随的宫侍,“去御膳房端些刚出炉的点心来,朕要吃千层酥,要现做的才热乎。”
“是。”
宫侍领命退下,幼帝便继续带着季柔往前头走,临近那八角凉亭时,忽然便见那草木橫疏的小径里走出一人来。
“臣孟子方参见陛下。”
“孟爱卿。”
幼帝仿佛也有些惊讶,却又有几分惊喜,“孟爱卿可是巡逻至此?”
孟子方拱手道:“回陛下的话,方才广宁宫太妃的猫儿走失了,微臣带了两个禁军过来寻猫,这才刚把猫抓住让人给太妃送回去。”
“哦。”幼帝点了点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季柔,忆起道:“若朕记得不错,孟爱卿与舅母似乎是兄妹?”
“是。”孟子方道。
“那正好,”幼帝笑道:“朕要去亭中做太傅布置下的课业,不能带舅母逛御花园了,就有劳孟爱卿代朕陪舅母随便逛逛吧,舅母意下如何?”
季柔低着眉,“听陛下吩咐。”
幼帝愉快地点了点头,便背着手就大步往八角亭去了,只留下季柔和孟子方站在原地。
枝影摇晃,葱茏的绿叶在阳光下好像染了金光的鳞片,颤颤巍巍得抖动着,
“走吧。”孟子方同季柔轻笑。“傻站着做什么?”
“子方哥哥……现在是禁卫?”
季柔同孟子方一起转过身,初时同幼帝一般的惊讶之情过去之后,剩下的便是一种难言的复杂心绪。
当年赵谨克架在孟子方脖子上的剑,腾腾杀意剑拔弩张的事情,都历历在目。
她甚至没有替赵谨克同孟子方道过歉,也没有同赵谨克问明过缘由,糊糊涂涂一厢情愿地将此事逃避了过去这三年都闭口不提,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是呀,半年前刚升的中护军,是陛下赏识,也是父亲的荫蔽。”
孟子方这么淡淡说着,季柔也只是默默听着,敛眉低目,再不似从前那样有说不完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孟子方:从今天起,我就是钮祜禄.子方。
季柔:生疏了,有点小隔阂了。
孟子方:看我比心心么么哒重新撩你呀~
男二他就是这么得天独厚地占了女主重生的名额~剧情君现阶段的幸运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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