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 太阳光只是冒了冒头,和风送爽, 尚有几分湿气。
春浓渐暖,季柔偶尔也能起得早些,忙忙碌碌梳洗穿戴,同赵谨克一道用过了早膳送他出院子去衙门,一口气松下来,人也就忽然一下了没了着落。
昨日刚往海府里待了一整日, 今日自然也不好再出门去,季柔费尽脑子想着找些事情来打发时辰,往库房里溜达一圈, 就翻出了一张琴来。
季柔并不善音律, 当年虽然都学过,也延请过几位名师练了好些年, 但季家的长辈心底里其实都不看重这些琴琴画画的。
毕竟说句不好听的,季家当年没落之后底蕴就没了,季申那一辈儿的都是泥腿子出身, 王氏姜氏的出身也不过小门小户, 种地纺布操持家务倒是一把好手,琴棋书画能做来什么实用?要不是姜姨娘多两个心眼儿看着旁人家姑娘都在闺中学什么思量着也给她们季家的姊妹搬来一套,季柔小时候也不过玩泥巴玩娃娃就这么过来了。
“姑娘可是要弹琴?”
秋娥看着季柔把琴翻出来, 也是来了几分兴致,“好久没听姑娘弹琴了。”
季柔勾了勾唇,“早就生疏了, 权当解解闷儿吧。”
天光渐和,日头完全从云后头出来了,季柔抱着琴坐在庭院中擦拭,阳光穿透花架上兰草上的露珠,晶莹透亮。
两声琴弦拨动的铮铮声低低响起,季柔的指尖划过琴弦,只听着这两声琴音便可知手中这张琴绝非凡品。即便她也不爱这样附庸风雅的,却也不妨碍她手中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这张琴便是当年她生辰时有人借花献佛送来给她讨好季申的,听说千金难求。
只是她习惯了手上的一张旧琴,原本是想着拿它当谁的谢师礼……
季柔的眸底微微深邃,摸着琴身便想起了徐因兰的面庞,到底她这琴还是没来得及如愿送出去。
“姑娘,你瞧,这兰花儿的花骨朵儿今早上也开了呢,老奴起来打扫院子,打眼就瞧见花开了,这花儿也真是有灵性,不枉姑娘照顾它这几日。”
季柔正暗自神游,眼前一暗便见刘嬷嬷又凑了上来,这回手中捧着的是盆兰花。
“是不错。”
季柔抬眼瞧了一眼,清秀的面上眉眼柔软,也瞧不出特别的喜欢不喜欢,只道:“嬷嬷将花放回去吧,一会儿花匠好打理。”
刘嬷嬷笑得灿烂,“那听姑娘的,老奴这就去。”
瞧着人走远了,秋娥忍不住低声道:“这刘嬷嬷倒是每日上赶着献殷勤,想是想进屋里服侍了。”
季柔的唇角勾了勾,自从回京,刘嬷嬷这些心思只差写在脸上了,只是这些内外服侍的人从一早就是赵谨克定的,京城到青州还是青州到京城从来如是,她素来也不沾手。
“她倒也是从小侍候在姑娘院子里的老人,论做事也算利索,去青州的时候一切从简就将她留下了,这三年在靖平侯府里听差,想来……也不是很得趣儿。”
都是一个府里出来的下人,虽说秋娥瞧不上刘嬷嬷眼下的做派,却也有些同情,虽说赵谨克从一开始就宠着季柔,可他们这些从昌安侯府过来的下人却未必都能跟着沾光,特别是季柔后来跟着赵谨克去了青州,剩下留下的这些人既没了自己真正的主子做靠山,又不能回昌安侯府里去,在这儿靖平侯府里待着就得听侯府其他主子的使唤,过得也并不容易。
“咱们院儿里现在人多,其实也无所谓屋里屋外了,刘嬷嬷年事已高,平日里月钱给得丰厚一些,不要亏待了她。”
季柔抱着琴起身,就想往屋里去试试自己的技艺还剩下多少,才站起身就见院外三四脸生的婆子簇拥着一个丫鬟进来,是韩氏身边的大丫鬟水月,
“少夫人,夫人请您往祠堂里走一趟。”
……
韩氏会来寻季柔过去,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婆母寻媳妇儿过去,季柔哪怕心中无底,却也没有什么理由可推拒的,多问一句也问不出缘由,只将琴放下理一理衣裙便跟着丫鬟婆子去了。
季柔从来没有去过赵家的祠堂,可历来如非祭祀去祠堂里也没有什么好事。
路很长,弯弯绕绕走了很远,季柔从来没在靖平侯府里走过这么长的路,周围的亭台楼阁都是陌生的。
赵家的祠堂建的也是大气,与昌安侯府里的比也没有什么不同。季柔进去,祠堂里面却并没有人。
“母亲呢?”季柔问。
“夫人不在这里。”水月答话,脸上客气地笑盈盈的,眼底却没有丝毫温度。
“那母亲她……”
季柔的心中本就没底,提着心跟着过来,眼下更是疑惑。
水月道:“夫人说了,请少夫人跪在赵家的列祖列宗面前静思己过,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思过?
季柔叫水月的话说的一愣,这些日子她都没有见过韩氏,何时又开罪到了韩氏的跟前?
“不知我是做了何事触怒了母亲?”季柔硬着头皮问,“还望水月姑娘提点。”
“少夫人做了何事少夫人自己清楚,又何必反问奴婢?”
水月的下颌微微抬起,言辞里半分不带客气,“少夫人想想几日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自然就明白了。”
“喏。”水月一点不给季柔再说话的机会,身后就指了指供桌前头的木板地,道:“少夫人就先跪着思过吧,奴婢还要回去向夫人回话呢。”
季柔咬了咬唇,看向那供桌前的空地,甚至没有一个蒲团。
水月的眉梢微微扬起,催促道:“少夫人,您可快些吧。”
她的错,能是什么呢。
季柔暗自攥紧了掌心,转过身,朝供桌前跪下,膝盖磕在木板地上就是生疼。
“嗤。”
季柔听见水月冷笑的声音,“那奴婢就先告退了,李姑姑会留在这儿陪着少夫人的。”
语毕,水月转过身便干干脆脆带着人走了,剩下的李姑姑也跟着出去,却没走远,在祠堂的门外面拖了把竹椅施施然坐下,一面悠悠道:“少夫人,您可端正跪好了,这儿可是赵家的祠堂,不能不敬先祖。”
“姑娘。”秋娥也跟在季柔身边跪着,韩氏身边的人来势汹汹,从头至尾她们都处在弱势。
“这明显是来找茬的,”秋娥轻声道:“咱们快找姑爷来救咱们吧。”
季柔摇了摇头,“母亲哪里就会无故寻衅呢,是咱们的确做错了。”
“姑娘才回京几天?私下连碰都没碰上过她们,哪里来的事儿?”
“咱们私下,不是碰见了刑家妹妹吗?”
她的话也好,还是昨日赵谨克的话也好,怕都是下了那刑家表妹的面子,她是赵家的表亲,是她们自己寻来的人,哪里能容得下她受委屈。
季柔抬头望着上首满堂的牌位,那都是赵家的列祖列宗,那一座座牌位不论男女都冠了赵氏的姓,是真正的赵家人,而她……
即便占了赵谨克正妻的位置,即便是他们赵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这辈子也可能无法真正入他们赵家的门,哪怕百年之后,也不知能不能和赵谨克一起进他们赵家的祠堂。
赵季氏?
只听着,怕就让赵家人刺耳了吧。
“姑娘,那咱们想办法通知姑爷吧。”秋娥也想通了刑家表妹的关节,可在这赵家也着实没什么自救的法子,只能想到赵谨克,“这地板又冷又硬,姑娘的身子撑不住的。”
撑不住,也要撑。韩氏说让她跪到想通了再出去,她总归不能真的“想通了”。
季柔苦笑,“你难道现在还出的去?”
这才多早,这一日才刚刚开始呢。
……
日头缓缓高升,赵谨克今日是往朝上去的,青州的战事收尾,今日该是在朝堂上论功行赏的日子。
大朝上封赏的章程庄严,太监捧着甚至站在丹墀上一项一项朗诵这关于西北战事的结果,有赏的自然也有贬的,晋王府昌安侯府靖平侯府三方势力几番激昂陈词,争夺的无非青州一线的军政这一块肥肉,来来回回直说得幼帝都忍不住在上头打了个哈欠也没拉锯出了结果,不情不愿地退了朝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赵谨克与青州来的几个同僚一块儿往外走,半道上就遇见了早早等在那儿的孟子方。
“恭喜赵副将……哦不,赵侍郎高升。”
孟子方拱手虚虚起了一礼,尾音微微扬起几分轻佻。
赵谨克的眸底一派冷意,众目睽睽却也要做表面功夫,停下脚步来回礼,“中护军客气了。”
“近来春意正浓,春暖花开好时节,城外踏青正是时候,内子听闻柔儿妹妹回京一直惦记地紧,特别写了张帖子……”
孟子方从背后拿出一张藕色的帖子,修长的双指夹着那边角一翻,就递到了赵谨克的眼么前头,“还望赵侍郎能替我转交给柔儿,届时若是赵侍郎不弃,也可与我们同行,人多了才热闹。”
孟子方的桃花眼盈盈挑着,浮于表面的笑意热络又亲近,好似真与赵谨克交情深厚,却比直接翻脸更咄咄逼人。
赵谨克冷眼看着他演完,抬手接过那帖子,“中护军倒真是有心了,我回去定然转交给柔儿,叫她得了空就回信。”
孟子方笑得更灿烂,抬手抱拳,语调微扬,只那一双桃花眸里深沉难测,“那就有劳赵侍郎了。”
作者有话要说:赵谨克:脸上笑眯眯,内心MM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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