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上有“天经地义”这回事吗?江蓠仰躺在浴缸里,闭眼沉思着蒋鹿衔的话。
她十五岁之前生活在江家,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即便养父母把她视如己出,对她甚至比亲生的还要好,但她知道这些在将来都是要还的。无论他们是否需要,这是她在享受这份亲情时就注定的。
后来她嫁给蒋鹿衔,空降到这个有些权势的位置。为了立足和回报,她必须创造出同等甚至于高出这个职位的价值来证明自己,以减少心里上的负担。
理智上,江蓠觉得这句话从蒋鹿衔口中说出来,仿佛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在对消费者说“我们只要诚信不图赚钱”。几乎让人不敢相信。
但是,作为一个女人来讲,不得不说这句话相当受用。
——不用怕,一切有我在。
老实说,她今晚焦虑和烦躁的情绪,因为这句简单的话瞬间宁和下来。
那感觉就像她被困在一道道走不出的迷宫中,蒋鹿衔从天而降向她伸出手,将她带了出去。
江蓠知道,那是一种从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安全感。
身体被热水包围,她轻轻喟叹一声。这样一来她也不再好奇蒋鹿衔到底跟那个张总说了什么,导致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前后简直判若两人。
反正他有的是办法。
信息声响。江蓠缓缓睁开眼睛,奶白色灯光穿透层层热气落下来,一时竟有些晃眼。
水光粼粼,她慢慢坐起来,擦干手拿起手机。看到赵星泽发来的信息:你的照片被选中做宣传片的素材,这周六有没有时间过来详谈?
江蓠没想到这么快就出结果了。一般周六她都没有什么安排,想了想便回复到:可以。
顿了顿又玩笑似的追加一句:这么巧选中我,你没帮我走后门吧?
发过去没到一分钟,赵星泽回到:怎么就被你看出来了【社会社会】
江蓠轻轻勾了下嘴角,放下电话。心情说不出的好。
如果这事能成,过后一定要好好感谢赵星泽。毕竟他也算帮她圆了梦。
江蓠哼起小调,察觉到水已经凉了,擦干身体走了出去。
*
榕城的天气最近有些喜怒无常。昨天还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今天就毫无预兆地变了天。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早上八点天色还是灰蒙蒙一片。有厚重的纱帘遮挡,房间内的光线更加昏沉。
江蓠蜷缩在被子里睡意正浓,一道雷声破天而来,惊得树上小鸟四处乱逃,也将她从睡梦中惊醒。
江蓠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了缩身体,下意识抱紧被子。
半梦半醒之间,好像有人在她耳边说“江蓠不怕”。声音很温柔,是她从未听到过的。江蓠眼睫如蝉翼般轻颤几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睛。
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蒋鹿衔眉眼低垂地站在床边,他已经换好衣服,一手拿着还没来得及系的领带,一只手正抚摸着她的发顶。
江蓠闻到了他身上清淡的檀木香气,也瞥到了因为弯腰而隐约暴露的锁骨。
两束目光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撞到一起。
蒋鹿衔漆黑的眼底似有一丝柔软的情绪划过。但江蓠来不及捕捉,他便幽幽转开头,“还打算在床上赖多久?”
江蓠灵魂归位,心跳也渐渐平稳。她舒了口气,抬手拢了拢凌乱的发丝,“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男人嗓音低沉,说完便面无表情地站直身体。
兜头一盆冷水泼过来,浇灭了心头那点感激的小火苗。江蓠掀开被子,两只脚重重地踩上拖鞋,反唇相讥:“心亏总比肾亏强。”
蒋鹿衔手一顿,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你再说一遍。”
刚一起床就又被吓又被怼的,江蓠这起床气噌一下就窜了上来。她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道:“我又没指名道姓,你这么着急对号入座干什么?”
此刻的江蓠像一只怒气冲冲的小学鸡。好像蒋鹿衔再敢逼逼一句,她下一秒就会把红领巾甩到他脸上。
蒋鹿衔忍了忍,最终选择往旁边走两步拉开安全距离。江蓠冷着脸走到梳妆台边,十分用力地拉开椅子,接着又十分用力地坐了下去。
蒋鹿衔对着镜子打领带,慢慢的目光便透过镜子幽幽转到她身上。江蓠正坐在化妆台旁,专心致志地用镊子扣他领带夹上面的钻石。
蒋鹿衔:“……”
他嘴角若有似无地一弯,淡淡问到:“周末有个局,你要不要跟我去?”
这钻石也不知道是用什么粘上去的,跟长在了上面一样。江蓠将它们扔到台面上,有些意兴阑珊:“周日可以,周六我有事。”
“要回家?”
“赵星泽说我的照片被选中做宣传片的素材,要聊一下细节。”
蒋鹿衔动作一顿,侧过身凉凉看着她,“所以,周六你要去找他。”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顿悟。听起来怪怪的,不是那么舒服。
江蓠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重点:“是去谈宣传片。”
话刚落,一道闷雷乍响。窗外风雨飘摇,树叶翻飞。闪电照射进来转瞬既逝。
蒋鹿衔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我跟你说过,少跟蒋家人接触。”
“赵星泽不一样。”
江蓠的意思是赵星泽姓赵,跟蒋家利益挂不上钩。有些事就算轮到蒋晗身上也轮不到他。而且他们从高中起就是同学,还做过一学期同桌,赵星泽是什么样的人她了解。再说就是一个版权的问题,赵星泽能利用这种小事搞什么动作?
可是这句话在蒋鹿衔耳中就变了味道。有些事藏得深,江蓠看不出来却瞒不过他的眼睛。最重要的是赵星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免不了会动不该动的心思。
“你挺了解他。”蒋鹿衔阴鸷地勾了勾唇,“那你了解我吗?”
江蓠听见这句话,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意思?”
“赵星泽这个人,我希望你跟他保持距离。”
“为什么?”
蒋鹿衔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系上西装纽扣,冷冷吐出一句话:“你如果硬要跟他合作,这将会成为他最后一个作品。”
江蓠不可置信,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蒋鹿衔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跟他不需要。”
——
雨下了一上午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江蓠坐在办公室里喝完了一整壶花茶,心情并没有好多少。
在她的印象中,蒋鹿衔和赵星泽的关系以前算是比较好的,在蒋家人里还能说得上话。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关系变得这样紧张。
蒋鹿衔在某些程度上可以跟疯子一决高下,所以他说会封杀赵星泽,江蓠真的相信他做的出来。
江蓠离开窗边走回桌旁。沉吟片刻拿起手机给赵星泽发了信息:这周六我不过去了,照片你们重新选吧。
没几秒,电话响了起来。
赵星泽清朗的声音隔着话筒出传了过来:“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我能问问原因吗?”
江蓠坐进皮椅里,疲倦地往后靠去,“工作太忙,我可能分不出心思去做别的。”
赵星泽转身倚在桌边,细细品味这推诿的理由。雨水落在窗上发出清脆的敲打声。他缓缓垂下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地面。
良久,了然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
江蓠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
赵星泽听出她略带歉意的语气,轻轻笑了一声:“你用不着感到愧疚。说不定你来了细节没谈成还被我们退稿呢。”
“那我岂不是先把自己的面子留住了?”
赵星泽又笑,随即状似不经意地提起一件事:“十一可能要举办同学会,大家都问你这次来不来。”
江蓠抿了抿唇:“到时……再定吧。”她现在已经不敢给出确定答案了。到时候再放鸽子,就坐实了她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赵星泽也不勉强,又聊了几句那天看郄老师发生的小事。笑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魅力多大,到现在还有同学在打听你的感情问题。”
江蓠和蒋鹿衔结婚的事,除了家人和几个关系近的好友,其他人是不知情的。结婚时蒋鹿衔正忙着蒋氏内部问题,没时间办宴席,所以两人只是领了个证。那会儿蒋鹿衔外忧内患,江蓠也觉得不应该声张,所以一直低调到了现在。
提起这个,江蓠想到参加同学会的场景就头疼起来,“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说起这件事?”
那天她明明是后去的,为什么还会这么有存在感?
赵星泽顿了顿,眼神幽幽。玩笑般地说道:“因为有人对江小花心存歹念呗。”
江蓠十五岁那年从江镇转到榕城上学。高一年部来了个南方小美女的事传遍了全校,更是因为她漂亮明艳的长相没几天在学校就出了名。
一开始大家是玩笑性质的叫她校花,后来连老师都知道了。时间久了“江校花”演变成“江小花”,慢慢就成了江蓠的外号。
江蓠以手撑腮,颇无语:“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八卦啊……”
“我还挺怀念以前的。你经常借我抄作业。”赵星泽望着窗外的雨幕,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为什么改变主意。江蓠,你不应该是一只被圈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如果不是无意中听到蒋鹿衔和赵律师的谈话,他怎么也想不到蒋鹿衔的婚姻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为了独揽大权把江蓠拖下水简直太自私了。
赵星泽沉吟片刻,轻轻问江蓠:“你认为蒋鹿衔真的适合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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