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江蓠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嫁给了蒋鹿衔。自她十五岁遇见他起,这个人就注定成为她过不去的那道坎。
蒋鹿衔是她年少时有且仅有喜欢过的人。“适不适合”这个词并不会在十几岁少女的脑海中浮现,后来再去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蒋鹿衔的妻子。
江蓠性子随性,觉得“喜欢”就是一种简单且纯粹的事。直到蒋鹿衔高中毕业后去了国外,她才在索然无味的生活中狠狠摔了一跤。
十七岁的她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感觉。也体会到了想他却没处宣泄,只能躲在被子里哭的空洞。所以当宋世伟问她想不想出国读书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离蒋鹿衔很近的一所大学。
在同一片天空下生活,她和蒋鹿衔的联系少之又少。平时的轨道几乎是两条平行线。即便这样她也觉得满足。
他们关系的转折点是在那一天。
蒋鹿衔突然找到她的住处,强忍着火气告诉她:“你这么多天没联系家里,你爸让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死了。”
他这人最怕麻烦,更懒得去管闲事。跑这一趟心情怕是要糟透了。
江蓠咳嗦几声,慢吞吞地让开路,“你要不要进来降降火?冰箱里有饮料。”
她声音哑得过分,脸色也红润得不正常。蒋鹿衔冷冷看了她几秒,手背贴到她额头上。
烫得能涮火锅。
“你发烧就不能接电话?”
江蓠打开冰箱,冒出来的冷气顿时让她打了个激灵,“可能是关机了,我没注意。”
“我不喝,你别拿了。”蒋鹿衔拉住她胳膊,眉头紧紧蹙起,“回去躺着。”
江蓠咳了几声,实在没力气招呼人,便慢吞吞往床边走。半路顿了顿,不知从哪变出一个崭新的口罩递过去,“戴着安全一点。”
蒋鹿衔眼皮一跳,彻底没了耐性。三两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闭嘴。”
蒋鹿衔看着瘦,但是力气不小。稳稳当当抱着她走到床边,将她放了上去。
阳光慵懒地从窗户照射进来,落了他一身。乌黑睫毛扬起,清冷的眼仁被光映成了漂亮的琥珀色,透明又干净。
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分外脆弱。这张只能在梦里看见的脸此刻真的出现在眼前,江蓠竟然莫名觉得心口发酸。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扯上被子翻了个身。刚刚闭上眼睛,脸颊传来一阵刺痛。
“谁干的?”
她缓缓睁眼,对上蒋鹿衔那双冰冷充满戾气的眼睛。
刚才玄关处光线暗淡,她的侧脸又被长发遮住,是以蒋鹿衔并没有注意到她脸颊上的淤青。这会儿发丝被拢在后方就全部露了出来。
“你的脸还真是色彩纷呈。”
江蓠抿了下唇,没吭声。
蒋鹿衔似乎耐心告罄,伸手扯她被子:“哑巴了,问你话呢!”
江蓠心头一跳。抱紧了她的小被子,悻悻到:“有人追我我不同意。”
“所以他就打你?”
“是她女朋友来找我算账。”
蒋鹿衔无语地“呵”了一声,长腿把旁边的凳子勾过来,一屁股坐到上面。随即从兜里拿出一盒烟,瞥到床上的病号后没点火直接放进嘴里咬着。
“小怂包。”
“我没吃亏。”江蓠从被子里伸出爪子,小猫一样抓了一下,“我刮花了那女人的脸。”
她手指白皙修长,指甲是健康的淡粉色。做抓的动作时纤细的手骨隐约可见。
蒋鹿衔望着她那个骄傲的小表情,嘴角若有似无地勾了勾。
“你睡吧。我去给你爸回电话。”
他起身走到一旁给宋世伟打电话,江蓠就着这低低沉沉的说话声慢慢睡着了。
再次醒来,江蓠是被饿醒的。她梦到了一桌子榕城菜,香味真实到令她垂涎三尺。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烧退了但还是头疼。她摸了摸额头,发现不知何时多了个退烧贴。
厨房里传出轻微的声响,江蓠穿鞋下地,看到了蒋鹿衔忙碌的身影。
“发什么呆,醒了就过来吃饭。”
“哦。”
江蓠洗了手,端端正正地坐到餐桌旁。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番茄炒蛋和蒜蓉青菜色泽鲜美,令人食指大动。
江蓠夹起鸡蛋放进嘴里,而后一顿。
“……想不到你还会做菜。”
“不会,网上查的。”
她吃了口米饭,没吭声。
蒋鹿衔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尝了一口。而后木着脸放下筷子。
桌上气氛突然诡异起来,江蓠轻轻咳了一声:“那什么,生病时要吃清淡一些。”
“是么。”
她疯狂点头。
蒋鹿衔面色冷淡地把饭锅推到她面前,“这个淡,你都吃了吧。”
“我又不是饭桶。”江蓠小小声嘟囔,起身把菜拿去回锅,“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过是忘了放盐而已,为什么要拿米饭撒气。你失去的只是一顿饭,米饭失去的是它的生命啊。”
果然病的不轻,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琼瑶奶奶上身么?
碎碎念和锅铲碰撞的声音仿佛魔音穿脑,竟然奇迹般地让他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
蒋鹿衔就这样坐在餐桌旁,背对着江蓠若有似无地扬了扬唇。
……
第二天江蓠已经好的差不多,给蒋鹿衔发了信息说自己已经没有大碍。没想到他还是来了,而且是自带午饭。
江蓠来这里两年多,自认为把周围环境也摸透了,还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中餐。
她像个小馋猫一样问蒋鹿衔要了地址,美滋滋地存起来。以后不愿意做饭,填肚子的地方就有着落了。
饭后蒋鹿衔去阳台抽了一支烟,随后问她:“一会儿有没有事?”
江蓠摇头:“怎么了?”
“跟我去一个地方。”
蒋鹿衔语气稀疏平常,江蓠怎么也没想到他是带她去算账的。他把那个纠缠她的男人叫到地下车库,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是江蓠第一次真正看到蒋鹿衔打架。面色狠厉,拳拳到肉,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凌厉的野性。他仿佛一头孤傲的狼,强势却也让人畏惧。
回去的路上江蓠分外安静。绷着一张小脸不知在琢磨什么。蒋鹿衔走在前面,见她迟迟没有跟上来,不耐烦地转过身。
“怎么,怕了?”他目光幽深,嘴角勾起了讥讽的弧度。
江蓠摇了摇头,缓了几秒走过来停在他面前。明艳的脸慢慢扬起,“就是觉得你像个食肉动物。”
“肉食动物?”蒋鹿衔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直接吃你不是更好,何必大费周章。”
江蓠脑中窜出一辆兰博尼基豪车,随即小脸一红,“我身上都是骨头。”
“你身上有肉也不对我胃口。”
她不甘心地撇嘴:“你又知道。”
“所以不要对我心存幻想。”蒋鹿衔磕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火苗摇曳映着他轮廓深邃的面容,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我肾好但没有心,不想受伤就别招惹我。”
当天晚上江蓠失眠了。或许是蒋鹿衔说那些话的表情太真挚,令她有种灭顶的绝望。那感觉就像曙光近在咫尺,她又被推进了无边的黑暗。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逼着自己忘记蒋鹿衔。日子照常过,忽略心中空落落的感觉,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没有什么变化。
万圣节当天,班里一个瘦高白净的男生约她一起过节。江蓠隐约察觉他想做什么,觉得接触下来这个人她并不讨厌,考虑许久决定跟他试一试。
既然打算忘记蒋鹿衔,那就得试着往前走。
当晚江蓠跟李湛出去约会,街上到处都很热闹,吃过饭他们还去逛了街。
冰淇淋店排着长龙,江蓠站在一旁等李湛。有些时候就是这么奇怪,不想见反而就是要遇上。汹涌的人群中,江蓠一眼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蒋鹿衔。
他穿着黑色风衣,身姿肃长挺拔,走在人群中也是显眼的。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眼看着他越走越近,江蓠下意识地选择躲开。
没想蒋鹿衔直接挡在前面,冷冷问到,“你躲什么,不认识我?”
江蓠气弱,但还是强撑,“谁躲你了。”
“没有?”
“我……”
“江蓠!”斜刺里伸出一只手挡在她身前,“你是谁,想干什么?”
“呵。”蒋鹿衔薄唇一掀,目光瞬间阴沉下来,“轮得到你质问我?”
这表情江蓠十分熟悉,顿时心头一颤。她转过头对李湛说:“你先回去,我们以后再说。”
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何况今天他是来表白的,先走不就代表认怂了。
李湛用身体挡在她前面,沉声说:“我在这你不用怕。”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起来。两人互不相让仿佛下一秒就会打起来。
江蓠急的都快哭了,跟蒋鹿衔打架简直是在找死。她抿了抿唇,强撑淡漠地对蒋鹿衔说:“你走吧,我们还有事。”
明摆着疏离的态度让蒋鹿衔脸色冷到了极致。深黑目光在江蓠身上定了几秒转身就走。
江蓠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呼吸,幡然涌上的酸涩感刚被压下去,蒋鹿衔突然去而复返,二话不说拽着她就走。
喧闹的街头,两人一前一后。夜色浓稠,也不知过了多久蒋鹿衔慢慢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到了江蓠梨花带雨的脸。
心头的烦躁再度涌上来,他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硬邦邦地问:“哭什么?”
江蓠以手拭泪,深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漂亮的杏眼盈满水雾,“好好的约会被你破坏了我不能哭吗?我就是躲你了怎么样?是你让我不要招惹你,现在不高兴的也是你。这么难伺候我不奉陪了行不行?”
眼泪滴落,她委屈的声音直颤,“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李湛试一试,现在都被你搅和了。你能不能离我远点,我惹不起你还不行吗?!”
蒋鹿衔插着兜,不冷不热地问:“还有吗?”
江蓠抬头瞪着他,心想怎么会有这种王八蛋。骂人的话在唇边绕了一圈,最终气哼哼地撇开眼。
“问你呢,说完了?”
江蓠不理他,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
蒋鹿衔抬手挠了下眉心,“说完了你抬个头。”
“干什么?”
她绷着小脸,眼角泛泪。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模样。
蒋鹿衔喉结滚了几下,突然弯下腰堵住了她的红唇。
月色清冷,天上三两颗星。路灯下是他们交织在一起的身影。
江蓠大脑空白,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距离过近的俊脸。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良久,蒋鹿衔起身,微微拉开彼此的距离。
“我赔你一个。”他说。
“赔……什么?”
“约会,男人。”
“走肾不走心的那种?”
蒋鹿衔微微一顿,“你能接受?”
江蓠毅然摇头,“不。”
蒋鹿衔指尖在她眼尾轻轻扫了一下,“那就试试吧。”
“嗯?”
“走心,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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