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介绍了时政的运作模式后,山姥切长义把人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相比起其他付丧神,他的确要省事许多。身上并未留下旧主多余的痕迹,性格也挺利落。是有那么点儿少爷脾气,倒也无伤大雅。
不必受审神者约束的刀剑在时之罅隙屈指可数,足见像个正常人的付丧神到底有多难得了。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们通常是不会出现在审神者面前的。尤其长义所在的部门,平日就忙得找不着北,出门透口气都算休假,又几乎是清一色的男丁。少有的几个女同事,相处起来甚至意识不到对方是异性。
对山姥切长义来说,身怀灵力却需要小心呵护的女孩子可是稀有物种。是以新人的入职引导落在头上时,他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下来。
天知道他伸出去的手都在颤。
打招呼时这般失态,小少爷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从移交至手上的档案来看,名为久候数寄的审神者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无功无过,不文不武,清白得就像写了几个大字:被人做过手脚。
不过想想替她担保的是那尊煞神,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山姥切长义从简历上收回目光,看向桌对面一声不响的女孩。她打坐下起便一动不动,目不斜视,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有意晾着人探探心性,先破功的反倒是他自己。清了清嗓子,付丧神终于引得她抬了眼。
多诱人遐思的颜色啊,宛如星星坠入了月面的湖泊。当映入你的脸庞时,很难不萌生被那颗荒凉又温柔的星球所偏爱的错觉。
即便溺毙其中,也心甘情愿。
莫非是田中这煞神看上了人家?
对上视线时,惊异于审神者出尘的美貌,山姥切长义大脑一瞬空白。随即意识到自己以貌取人的想法十分失礼,暗暗唾弃了自己一通。
可她真的很好看,按照人类的说法,是要造个金屋子藏起来的那种好看。而且年纪也挺小,说出去大概会被质疑雇佣童工。
换作是他,也不忍心让她提前面对社会。何况管理层的合同相当于把命卖给了时政,可不比审神者签的松散条约,隔三差五就能回家歇几天。
别是双亲早殁吧……脑内擅自补全了女孩的身世,付丧神心底一片柔软。向来凌人的眼神都化了开来,仿佛白豚跃起时波光粼粼的海面。
被他近乎怜爱地注视着,久候数寄不明所以,头皮发麻。
莫非是田中在档案里写了什么不该写的?就知道他不靠谱。
“呃,那个……”有意放缓语气,山姥切长义一时卡了壳,“田中先生事先为你争取了适应期,所以在你胜任这份工作之前,同时保有审神者的身份。”
“至于工资,两边都是照发不误的。”他隐晦地观察久候数寄的情绪,却瞧不出一丝波动。
青春期的女孩子少言寡语也不是什么怪事,但眼神和指尖总会不经意间流露心事。而她浑身上下只能用毫无破绽来形容,将喜怒武装得密不透风。
好生老练,想必自小吃了不少苦吧。
付丧神的同情心再一次泛滥成灾。
处事滴水不漏,为人面面俱到,业务能力叫人哑口无言的山姥切长义,背地里素有高岭之花之名。所幸他的倨傲源于对自身的清醒认知,就算是目中无人了点,也不会惹人讨厌。
共事多年的同事何曾见过他这副表情,眼角眉梢都敛起了锋芒,春海生波,像是凝视一件易碎品。
久候数寄勉力回视,背后发毛。
本来对这一振刀的印象好得出奇,要是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不得不有所改观了。
她并不排斥对调与付丧神的上下级关系,与其说是适应能力强,不如说她一直以来更习惯于屈居人下。可如果上级能力有限,她自然也不会那么听话。
性格上的缺陷可以无视,人格上的缺陷难以磨合。
好在山姥切长义没有继续短路下去。
他徐徐回神,笑容可亲:“把你分过来是田中先生的意思,我个人更尊重你自己的意向。时政的基本情况你也了解了,有什么想法没有?”
参谋部虽在指战部辖下,其待遇却与十二部平齐,甚至隐隐有压过一头的趋势。尽管田中身居指战部的最高统帅,是他们名义上的领导,也不能不由分说地塞人进来。
所谓的双向选择不过是托辞,付丧神心里怎么想的不言而喻。
诚然,怜悯心作祟之下,他对她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可惜工作就是工作,没有情分可言,业务能力不匹配的人加分项再多也无济于事。
摊开来讲,山姥切长义不认为她有资格留在参谋部。
这里的人脾气是怪了点,本事却是万中无一的。而就她的履历来看,说是块璞玉都勉勉强强。
山姥切长义一早拿定了主意,好好接待一番,然后找个由头送客。个别部门对专业素养的要求没那么高,他卖个人情把人送过去,也不至于叫人家女孩子难堪。
不承想这回碰上了硬茬。
有什么想法没有?久候数寄想都没想:“没有。”
她不是没眼色的人,听得出山姥切长义话里的婉拒。同时她也有十成的把握,付丧神绝不会当面把赶人的话说出来,至多日后再找理由辞退。
要不是田中以土地归属权威胁,她才不会顺了他的意,腆着脸留在参谋部。
只是留下倒没什么大不了,又没说不许她消极怠工。
果然,听了她迟钝的回答,山姥切长义面上未显不悦,颇有耐心地讲起了合同。实际上他也没动气,反正每个月的绩效考核都够她喝一壶的了,指不定还不必开口赶人,人自己就想走。
与指战其他部门相比,他们的工作的确轻松许多。可正如之前所说,这里上上下下百来号人,性别为女的生物一只手就数得出来。
参谋部并不适合女孩子。
这与歧视无关,要歧视也是在歧视男性。纵观整个时政,参谋也是唯一不对干员的道德水准设限的部门。
心可以不脏,手段得脏。
算了,暂且收着观察几天吧,万一是个可塑之才呢?
山姥切长义暗暗鄙视自己的侥幸心理。
“平时你不用过来,在本丸办公也是一样的。”付丧神嘴角上扬的弧度无懈可击,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他有何异样,“不过按惯例会安排一段见习期,考虑到你有审神者的任务,在获得部长认可之前还是每天抽空来一趟。”
久候数寄神色如常:“明白。”
换成田中她就不给面子直接笑出声了,这副强忍头疼自我安慰故作镇定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
“今天先到这里吧,我送你出门。”山姥切长义率先起身,俯身以请。
时政本部的路并不好认,到岗半年还找不到自己工位的大有人在。久候数寄来时就发现了这一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装成不识路的新人。
她低着头,也不好奇和山姥切长义打招呼的都是些什么人。唯独在与一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清清楚楚地听见未来的顶头上司哼了一声。
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啊。
久候数寄的余光带过身侧行色匆匆的付丧神,不作停留。
是山姥切国广,出现在任何一个本丸都不值得大惊小怪的打刀。
偏偏是她认识的那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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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审神者不在,两个付丧神争论了整整一个下午——
关于谁更适任近侍这个沉重又神圣的头衔。
“你不能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灵力比你高。”
“你不了解数寄的生活习惯。”
“我灵力比你高。”
“你妨碍到她了。”
“我灵力比你高。”
“……”和泉守兼定哑口无言,审神者目前更需要的,确实是眼前长得跟域外神似的太刀。
小龙景光得理不饶人,笑得一派斯文:“承蒙主人厚爱,允我傍身。你若闲不住,做个管家也算帮上忙了。”
不要再靠近她了。
不要动摇她的意志。
允你傍身?笑话,那是看你可怜——话未出口,和泉守兼定及时止住了吐槽的欲望,低落地垂下头,活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初锻刀与审神者之间的感应,小龙景光浑然未觉,犹自声讨:“若不是你保护不力,主人何至于沦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区区妖怪都对付不了,还让主人为了隐瞒你的身份而示弱……”
“够了,你们两个。”刚安上的小型时空转换装置派上了用场,主人的出现直打了他个出其不意。
滔滔不绝的付丧神一时噤声,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小鸡崽。
一旁可怜兮兮的打刀玩的什么小把戏,久候数寄一看便知,埋着头指定是在幸灾乐祸呢。
“兼定,你先出去。”
和泉守兼定:???
灰溜溜地退下的幕末刀这会儿是真委屈了。
待屋内再无旁人,小龙景光从容起身,端端正正行了个躬礼。
“您受累,不知进展如何?”
“尚可。”久候数寄将带回来的红头文件随手一扔,费心费力地弄到手,也没见她有多重视。
付丧神轻而易举地接过那沓薄如蝉翼的纸,分毫不曾弄皱。定睛一看,赫然是脚下这块地的归属权转让书。
“恭喜……”话音未落,少有地被打断了。
“兼定也没得罪你,为什么针对他?”审神者迤迤然坐下,双手交叠,支着下巴,眼神莫测。
小龙景光沉默良久,轻笑一声,仍是不答。
为什么?
为他忠义两全,为他不安于现状。为他所作所为,都在将您推向更远的地方。
有朝一日他成长到足以带领付丧神的地步,本丸就再没有强留审神者的借口。
这是您目光所指,也是我心声相背。
“看来,”久候数寄话锋一厉,“有必要纠正你对他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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