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神者被三日月宗近带回来了,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清晨。
见到她的付丧神并不多,但无一不道她较以往愈加寡言。在时政的默许之下没再锻刀,也没再迈出过紧闭的房门。
她的眼神冷得可怕,像是孤零零地流落异星的陨石——偶然撞见的五虎退被吓了一跳,怯怯别开眼,落荒而逃。
不知为何近侍换成了和泉守兼定,山姥切国广对此并无异议。倒是新选组的打刀与鹤丸国永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可每每问及,两人总是避而不谈。
断了一阵的日课复又安排了下去,只是门口少了迎来送往的人。
至于审神者前段时日究竟去了哪里,三日月宗近绝口不提,渐渐地也不再被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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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狐狸家中住进了女人,最初鬼童丸是想去逗逗他的。半人半妖的身份让他们很难正常与人交往,亲密之余难免露出些蛛丝马迹,索性打一开始就保持距离。
他这个后辈心思重,幼时又没少被同龄人逮着一张女人脸嘲笑,交友一事更是慎之以慎。除了先皇之孙还算意气相投,再不见他与人私交甚笃。
安倍晴明是不会把女人往家里领的,除非是得了贺茂忠行的授意。老头子的心思向来不好猜,鬼童丸懒得去深究来龙去脉。
新的玩具到底耐不耐用——这才是闲得就差把衣服洗了的半妖关心的问题。
红叶好歹也是一方大妖,在鬼童丸面前却是不够看了。盯梢的时候旁边蹲着一只修罗鬼,美艳女妖所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不同于人类间的声名不显,阴阳头的大弟子在妖怪中可谓是闻风丧胆的存在。众所周知,他要你往东你最好别往西,否则他会亲手送你归西。
所以鬼童丸叫她留下,她也就没敢溜走。天知道她不过是想看一眼情敌长什么模样,哪来的胆量在安倍大人府上动手。
那只白狐迷人归迷人,心狠也是真的心狠。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还不如自个儿跳进八岐大蛇的嘴里来的痛快。
红叶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唏嘘着贺茂忠行才是平安京里最为深不可测的男人。
“你被她发现了。”毫无防备地被修罗鬼搭了话,红叶差点没从树上栽下去。待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女妖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被一个人类发现了?怎么可能?
红叶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久候数寄正捧着本书看得入神,分明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
“也好,”鬼童丸若有所思,随手拍了拍她的肩,“明日记得再来。”
红叶:……来会得罪安倍大人,不来会得罪眼前的煞神,做妖好难。
之所以把红叶找来,鬼童丸是想打个掩护。那个丑不拉几的小丫头太敏锐了,干脆把已经暴露的女妖推出来,以防她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是的,很丑。半妖的眼里人类都不好看,但丑成这样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别误会,他对审美意义上的美丑没什么概念。鬼童丸口中的美丑,指的是身上的死气几何。
小狐狸府上住进的第一个女人,居然命不久矣。
有点意思。
果不其然,第二日那丫头便将安倍宅里藏着的小妖怪全揪出来了,有的指不定小狐狸自己都没察觉。
奇怪的是她并未点破,反而孤身一人出了府,连个仆从也不带上。
“去,”他使唤得理直气壮,“跟着她。”
随即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地推了把身旁的女妖,直把人家推下了树。惨兮兮的红叶就差摔个七荤八素了,好在半空中灵机一动变作本体,险险巴在久候数寄的肩头。
她还以为修罗鬼是拿自己当探子使,怎知他也不远不近地缀在了身后。
莫非他对我一见钟情,这个人类不过是他接近我的借口……哈,怎么可能。
想着想着红叶就打起了冷颤。
对鬼童丸来说鸭川并不陌生,死人多的地方,总会有妖怪变着法子偷鸡摸狗。一年到头被他摁进河里漱脑子的小妖不知凡几,没见有谁改过自新。
妖怪既不记吃也不记打,兴头上就要尽兴,明知守在这儿的是修罗鬼也一样。
鸭川倒也不是全然如此,否则京中的老爷们也不会在河边置业。可久候数寄就是冲着岸上的处刑场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搭错了筋。
鬼童丸蹲在河堤上隐去了身形,这个距离要听见她和她的家仆在说什么,简直易如反掌。半妖正分着神思索她是怎么知道人在哪儿的,兀地抬起了头,眼前掠过一道凝萃的火。
嚯,这妖怪是叫不知火吧?有点本事——他兴味索然地感概了一句,并无下文……不,有了灵感。
要不给他们下点猛料?半妖一手支着脸,心血来潮地抬了抬指尖。
暗流汹涌的河水随之而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涨了起来,飞快没过绛衣武士的胸口。他反应还算不错,当机立断将那丫头抱了起来。可惜妖力操纵的洪水并不好应付,不然凭他的本事脱身也不难。
至于老师知道了会不会生气?事后推给不知火便是了,鬼童丸扯了扯嘴角,不以为意。
半妖支使着河水与武士斗得不亦乐乎,却在荧蓝的结界结成时戛然而止。
玩大发了。
鬼童丸冷汗涔涔,满脸心虚地回过头。
身后白衣翩翩有如神仙的,不是他英明盖世才学过人的老师又是谁——他当然知道在心里拍马屁没用,可这不是走投无路了嘛。
神色不善的贺茂忠行剜了他一眼,语气是少有的差:“下不为例。”
会不会秋后算账还不好说,总之这是让他先滚的意思。
鬼童丸会意,从善如流。
被老师记了一笔也不算全无收获,起码那丫头不会水他是看出来了。面上不动声色,袖子里的手却攥得死紧。
下回与她玩些什么好呢?半妖转眼就将老师的教诲抛在脑后,盘算起了明日的余兴。
而被忘得更干净的红叶还漂在水上,当着阴阳头的面,越发不敢轻举妄动。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女妖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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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茂忠行对大弟子的劣根性了如指掌,接下来的几天可着劲地往另一个弟子的私宅跑,生怕他有了可趁之机。
心里觉着久候数寄实乃可塑之才固然是原因之一,但防着鬼童丸生事同样重要。是以半妖连借着师弟的名头登门都不敢,又忐忑又憋屈地安分了几日。
直到泰山府君祭,他才逮着机会混入了来往安倍本家的人流。
小狐狸大约是被老师提点过了,护食似的将人护的密不透风。鬼童丸好不容易瞅出点端倪,又被他唤出的那条龙给撵走了。
怎么回事?他可不记得自己与西天的菩萨有什么过节。
莫非……是因为那丫头身边的低位神?
鬼童丸旁敲侧击了好几日,终于弄明白了。久候数寄身边那几个家仆,除了一个叫和泉守兼定的,无一不是末位的付丧神。
原来这年头的巫女这么了不得,出个门护驾的都是些国津神。别的神职侍奉神明,她倒好,神明反过来伺候她。
会与那个叫时政的民间武装组织有关系吗?半妖一如既往地拉着红叶打掩护,吊儿郎当地蹲在树上,观察他来历不明的小姑娘。
她身上尽是谜团,鬼童丸已经许久找不着像这样三天玩不腻的玩具了。
成天这么盯着有个显而易见的弊端,就是对变化不大敏感。还是在师弟将那丫头圈在怀里时,半妖才惊觉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不应该啊,小狐狸家中伙食不比京里哪个官老爷的差。毕竟他们动辄这个腌臜那个忌讳,能送进嘴的怕不是只剩下白水。
鬼童丸冥思苦想,顺带敲了下身边女妖的脑袋——要不是妖怪能直接敲碎脑壳的力道。
“你收着点。”他淡淡警告道。
“这要怎么收,”红叶咬牙切齿,漂亮的脸蛋都狰狞了几分,“她怎么可以与安倍大人……”
树下小憩的两人相拥着温存,近得就差吻上去了。
心知那两人在诈她的鬼童丸恶趣味也上来了:“这不是挺好的吗?小狐狸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嫁人了。”
完全没留意他话里的毛病,红叶急的眼都红了:“我要杀了她、不,我……”
女妖被修罗鬼的眼神吓得语无伦次,魂飞魄散。
“我会先杀了你。”他砥金的瞳里血光大盛,分明是炽烈极了的颜色,却冷得如同钢钉打入骨髓。
红叶缩在角落里反省了两个时辰,久到树下的戏散了场,久到半妖都要起身走人。
“啊,”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鬼童丸:?
女妖像是窥见了天大的秘密,又惊又喜:“大人您是喜欢那个小姑娘吧?”
鬼童丸:哈?
“所以才会天天偷看她啊……其实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您要是实在喜欢就生米煮成熟饭吧?不用考虑那么多,你们一定很般配!”这样安倍大人就是我的了!
半妖跃至树下的身影一个踉跄,头都不回,飞也似的离开了后辈的府邸。
继这年头的巫女了不得之后,鬼童丸的又一个重大发现:如今的女妖怕不是脑子有什么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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