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林现在心里着急葛万淑, 连带对面的臧南渡说什么自己都点头应着。
臧南渡瞧着人,笑着摇头, 最后带着人去找了葛万淑。
路上岐林就一直在擦眼泪,脸上都搓得通红。
臧南渡在边儿上也帮他抹了抹。
葛万淑的病房被挪到了一楼,很好找。
岐林看见葛万淑的时候就看见周编在边儿上帮着削已经烫熟的热梨, 被热水滚过之后梨表面松垮了一层的褶子,都被周编用手轻轻沿着绵软的梨肉轻轻剥离。
周编手上眼上都有活儿, 看见外头来人了就笑着招呼着人进来,“来来来, 葛老醒过来可都念叨很久了。”
岐林紧凑了两步往前,自己找了凳子就坐在葛万淑病床旁边, 就轻轻拉着她的手,安静坐着。
“我就说身子骨还行,”葛万淑说句连贯话的时候虽然还带着喘,但是人已经精神多了, 鼻子插着两条细长的管子,里面咕咚冒水, 她眼睛又瞧着刚才站在岐林身后的臧南渡示意也让他过来。
“昨天我梦到小戚了, ”葛万淑嘴里稀罕着这两个字,眼里藏不住的都是慈祥。
“他还是那句话, ”葛万淑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臧南渡, “不怪你。”
“老师, ”臧南渡站着, 只说了句,“知道。”
岐林听着,但是没问。
对面的葛万淑看着臧南渡还是摇头叹息,“你这傻孩子,怎么就不信。”
还在剥皮的周编看见刚热乎的见面马上就凉,就赶紧凑过去条胳膊把已经温软的烫梨往葛万淑身前放,“我喂你。”
“我来吧,”岐林在那头儿方便点儿,就帮衬着周编把梨接过来,一口一口喂给葛万淑吃。
每次就只喂一点,葛万淑就会轻轻抿口水。
谁都没再提以前关于戚小戚的事儿。
“对了,戏的事儿我今天接到消息就让拍摄先停了,”周编想起来汇报工作,“剩下的臧爷也给我交代了,说是我接活儿。”周编说话的时候小心看着葛万淑的脸色,生怕人生气。
葛万淑听着点头,但是也说了自己的要求,“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什么样儿,南渡这样安排我也没意见,这本子交给你我也放心,但是有一点儿,每天拍完的镜头送过来给我瞧瞧。”
臧南渡接话,“这个自然。”
“另外我还有个要求,”葛万淑看着臧南渡,就停下来喘了喘,“你能同意么”
“自然,”臧南渡刚才惹了葛万淑不高兴,现在回答什么都显得温顺恭谦,“听您的吩咐。”
葛万淑等了一口气,但是话说出来落的很重。
“我要你换角。”
“我要你演。”
“这个原本就属于你的角色。”
这话一出来,没人接话。
周编拿橘子的手都不敢动了,他想说句话中和一下,脑子搜寻了一圈儿,发现在这个话题上,根本没什么话能缓和。
六年了。
谁都没能咽下这个故事。
岐林轻轻把一勺热梨往葛万淑嘴边儿上凑,轻轻念了一句,“老师。”
葛万淑摇摇头,继续对着臧南渡说,“我以前同意你完成小戚的本子,是因为我以为我活得够长,长到能最后把你点通。”
“现在我改主意了,”葛万淑咳了几声,最后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意思。
“我让你演曹光汉。”
葛万淑说话,端盘子的护士就进来说是要换药,让其他人先去门口儿等一会儿。
岐林起身,跟着臧南渡和周编就站到门外。
周编想劝人现在又不敢说话,只能对着臧南渡半宽半慰,“她这是在帮你。”
“其实想想,这算不上小戚的意思,顶多就是葛老觉得你也不用因为这事儿最后撂下演戏,当年你排大戏”
“周编,”臧南渡抬了眼。
周编就闭了嘴。
岐林自始至终都没问,但是听多了这些零零碎碎的闲话,自己多少能拼凑出一个大概的故事。
自己也就犯不着再揭开人家的伤疤瞧上一瞧。
所以上午臧南渡跟葛万淑在这件事情商没妥协,臧南渡只在病房外面站了很久,最后回了公司。
岐林原本上午的戏,在外宣称也是因为导演跟投资人意见不合暂停拍摄。
无边之界一时间在外吵得沸沸扬扬。
剧组也创造了开机就无限期放长假的历史。
最近几天,虽然臧南渡算不上置气,但是来医院的时候都是在后半夜,葛万淑在床上睡着了,臧南渡人才回在外头瞧上几眼。
岐林白天来看人的时候,一次都没碰上过臧南渡。
今天岐林来医院来的早,手里学着之前的周编削着水果,脑子里还在想着这档子事儿。
臧南渡毕业大戏发生了什么,跟葛老师的儿子去世之间又有多少牵扯,里头的门道守着葛老师跟臧南渡都不能问。
最合适的人选就是现在一直在剧组忙着的周编。
岐林最近连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除了山易亭每天的通告活动,剩下的时间岐林基本就是一边儿等剧组的复工消息,一边儿在医院陪着葛万淑。
岐林这样一直来回两头跑了两个星期,看葛万淑从跟臧南渡闹不愉快的那天起酒一直就没怎么说话,最常干的一件事儿就是守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瞧。
这几天放了晴,但是还是不怎么暖和,医院里空调加暖气倒是都开着,岐林坐在屋里就是一单薄的褂子,姿势待着久了,后背还能热起一层薄汗,岐林习惯了葛万淑的不言语,也不想强求老人做什么,自己就安静坐着。
“小戚啊。”
“小戚啊。”
岐林手里顿了一下,就这一愣神的功夫食指上被刀尖儿刺破了,指腹上就鼓起了个小血包,但是岐林没来的及处理,就凑过去问葛万淑,“您说什么”
床上的葛万淑把视线停在岐林脸上,眼神里空空洞洞,伸手在岐林脸上碰了碰,“小戚啊。”
“以前我就觉得你跟小戚性格上挺像的,当时我见着你就觉得亲,”葛万淑自己说着,“小的时候啊,不让抱,什么都自己来,说我当妈他嫌老,长大了就突然说要演戏,”葛万淑越说越慢,最后一句就成了自己沉沉的叹息,自己魔怔摇头,“你说,我怎么就同意了呢。”
岐林附和着葛万淑说话,侧脸瞧见来接班的周编,就自己弯腰把被子给葛万淑盖好,加她别想太多。
就去门口儿迎了周编。
“老太太上年纪了,就爱提以前的事儿,”周编自己想抽烟,实在是憋的不行就拉着岐林去了洗手间,最后终于舒爽着轻叹,“最近要了我三条命,时间线都给打乱了,我原本以为臧爷那头能松口,去了几趟连人都见不着。”
“他不愿意见”岐林问。
“不是,听说是那边儿也真有事脱不开身,”周编自己数不清说了多少个哎。
“老太太说话就那样儿,最近肯定经历生死凡事儿都想得挺多的,对了,以前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吧”周编自己捋逻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岐林是这个延续六年故事的局外人,但是因为最近岐林的表现让周编忘了这事儿。
周编又忍不住把岐林上下一打量。
因为岐林自始至终都没问这事儿,到让周编有点儿不好意思自己之前的不周到。
“哎,”说话之前周编又是先叹了口气,“戚小戚是我表弟,葛老他儿子,也是艺术生,不过自己也喜欢写本子。”
周编捏着烟,最后重重一口,往垃圾桶上面怼,“我这堂弟什么都好,就是死心眼儿,作品是真好,但是人也是真死倔。”
“当时臧爷在北城中戏演戏特别有名儿,还没毕业就有好多片方的人来打听,那个时候臧爷就已经开始慢慢往这个圈子里融,认识的热人就挺多了,而且臧爷当时的目的就是很明确,要拍戏赚钱,但是当时因为家里条件限制,最后就只有临近毕业的时候接了个剧,”周编原本想再来一根,但是看见岐林还是忍住了,“小戚当时写了毕业大戏的本子,说什么都要跟臧爷一块儿排,本子是真好,张力够,但是我从看见本子就开始担心。”
“是盛夏”岐林突然有了猜测。
周编点头,“是,也不全是。”
“盛夏之前还有一版,最初稿我看过,嗨,其实说白了,无边之界的存在要比盛夏的时间还要靠前,但是因为本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过露骨,我要改小戚还死活不让,”周编扭头往岐林身上瞅,最后还是跟自己的回忆投了降,“具体我实在不想再回忆一遍,盛夏演完了效果很好,真的很好,当时一度被誉为“北城之光”,但是演完之后的小戚一直都不对劲,后来几天就自己吃了安眠药,利索走了。”
“这事儿说起来挺魔幻,对于结果最接受不了的就是葛老,当时她已经在导演圈子里很有名了,老来得子,还就这么一个独苗,就是因为这事儿,葛老跪在雪地里整整一宿,再往后一到冷天就多了个咳嗽的毛病。”
周编以前的事儿说多了自己也不自在,最后就潦草一带,“无边之界影视化是小戚的心思,他遗书里有这么一句,所以我就帮他改了六年的本子,最后活生生熬成了编剧。”
“而且里头还说了一件事儿,曹光汉这个角色一开始小戚就定的臧爷,至于闫夏冬定的他自己,所以一开始葛老怕臧南渡介意,就一直没提这事儿,这不葛老一病,估计自己又叨念梦见小戚才又想起来这事儿。”周编说了半天嘴里发干,对着岐林自己有点儿不好意思,“其实你也别想太多,无边之界要是没有之前这么多事,只看内容其实是部难得的好作品,我当时其实改编精琢的细节多了,就会发现里头藏着小戚的很多心思,要是能拍出来,也算了了着六年来三个人的心事。”
周编说到最后,连气都不叹了,“葛老其实一开始就瞧着你好,私底下跟我说了很多遍,而且葛老现在也不是为难臧爷,只是因为她也愧疚。”
“愧疚因为小戚毁了臧南渡的前程。”
“当时臧爷眼里对表演的光啊,”周编抬了头,往窗外瞧,“就跟冬天太阳似的,热得很。”
“其实要是这事儿能划上个句号,对臧爷也是好事。”周编话说完了,看着岐林已经有点儿冻红的鼻子,自己跟着磕了磕后脚跟儿,“回去吧,在这儿挺冷的。”
“别有压力,”周编拍着岐林的肩膀,想再安慰他几句,就听见岐林抬了头,说,
“我想去看看臧爷。”
岐林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因为中午还有个代言要拍几组照片,岐林就联系山易亭打算跟品牌方商量着改下时间,但是岐林事前没通知臧南渡,所以等他自己掐好时间到了臧南渡公司楼下,先给孙成洲打了个电话。
“小林啊,”孙成洲的声音不大,周围嘈杂的声音,但是也知道祁隆的心思,“在找臧爷”
岐林嗯了一声。
“他临时回去参加家族葬礼,我这儿跟着呢,现在在外地,回去的话至少三天之后,”孙成洲交代得快,也利索,什么话对着岐林说圆满了才挂的电话。
岐林一下子就空下来了。
因为之前紧赶来的,现在就空的没了安排。
岐林拿着手机一开始不知道找谁,就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
最后屏幕亮了。
岐林看见名字伸手接了,叫了声“臧爷。”
“在哪”
电话里的声音稍微带点儿喘。
岐林下意识张嘴,“在你公司门口。”
“能等我一会儿么,”臧南渡声音越来越急现在已经变成略带连续气音的大喘。
“你做什么,”岐林往回走的脚顿住了,突然想到,该不会臧南渡现在要回来,就问了一句,“你不会要回”
臧南渡没让他把这话说完,最后声音是变成奔跑的颤音,
“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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