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干燥而寒冷, 从耳边呼啸而过。
亭中一派静谧。
余菀书微微仰头看着温时禹,等待他的判断。
但温时禹没有说话, 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目光复杂得令人看不懂,凝视着她。
良久,余菀书主动开口询问:“我是猜错了么?”
温时禹像是从什么地方惊醒,眼睫忽地抖动两下, 旋即微微垂落。
“你……信息量太少。”他喉结滚动着,缓慢地说, “我没办法判断。”
余菀书:“那我要再多说一点吗?”
温时禹没有回答。
等了一会儿, 余菀书当他默认, 开口道:“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丛小姐和您离得很近,心里是不开心的。”
顿了顿,她轻声说:“如果换成其他女性, 我应该也会不开心。”
温时禹看着她。
“我想起之前有一次,我看见您和您小姨一起走红毯的照片。当时我不知道那是您的小姨,而且您小姨很漂亮。”余菀书说, “但是那天, 我没有这样的情绪。还有……”
“好了。”温时禹忽然站起身, 打断她, “我们该走了。”
余菀书愣了愣,“可是……”
“我现在。”温时禹深深地吸一口气,笑了下, 温声道,“可能没办法很平静地跟你说话。”
余菀书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他生气,忐忑地问:“……为、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忍不住。”温时禹沉声道,“会做一些令你害怕的事情。”
说完,他拔腿便走。
余菀书连忙跟上去,疑惑地问:“您会做什么事情,能令我害怕呢?”
温时禹:“像我喝醉酒那天一样的事情。”
“……”
余菀书脚步一顿。
原地伫立良久,眼看着温时禹的背影已经变得很模糊,她才猛地回神,小跑上前。
大堂内,客人已经散得差不多。
温绍钧原本有些不满,想教训小儿子几句,转眼看见余菀书走近,他又将到口的批评咽了下去,只对温时禹嘱咐道:“天晚了,外边冷,早点带着菀书回家去吧,后面的事情我会处理。”
若是以往,工作狂温总肯定会拒绝父亲的帮助,但他今天什么也没说,一点头,便往门外走。
余菀书匆匆给长辈们打了个招呼,跑到温时禹身侧,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拽住他衣袖。
温时禹垂头看了眼她的手,脚步放慢了些。
两人一路无话。
回到家,温时禹打开门,让余菀书进去。
余菀书按他的吩咐进了屋,回头才发现温时禹站在门口,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我今晚还有些事,就不在这边住了。”温时禹嗓音毫无起伏,“你一会儿把门反锁好,睡前记得喝牛奶。”
“哦……”余菀书怔怔地应道,“好。”
关上门,温时禹回到车上。
呆坐了大约半个小时,他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哟,温总!”对方笑起来,“看见电话我都不敢接——您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温时禹淡淡道:“给我准备个干净点儿的包间。”
对方愣了愣,语气正经起来:“行,您是要谈正事儿?”
“不,”温时禹说,“就我自己。”
“……您一个人?那您跑我这儿来干吗?”
温时禹:“喝酒。”
挂断电话,引擎声蓦然响起,回荡在地下室。
下一秒,漆黑的跑车猛地倒车转弯,脱缰野马一般奔了出去。
到地方,温时禹被人引入一个单独的小包厢,将自己塞进沙发,吐出一口气,懒懒道:“一会儿别让任何人来烦我。”
那人连忙道:“我哪有那胆子。”
说完,门被轻轻掩上。
这一边,余菀书已经洗漱完,在床上躺了会儿,觉得毫无睡意。
闭眼努力了十多分钟,仍然毫无见效。
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决定去琴房练会儿琴。
今天一直忙忙碌碌的,五个小时的时间都还没练够呢。
坐在琴房内,余菀书突然又想起那日温时禹站在窗边听自己弹琴的模样。
她垂下眼,出神地盯着钢琴。
这架钢琴十分贵重,即便以她的经历来看,这架钢琴的贵重程度也能排在前列,比起自己花钱买的那架,更是不在一个档次。
余菀书能看出来,温总装修这房子真是费了不少心思,琴房的隔音做得比她家里那个还要好。
如果不是为了避嫌,她其实更喜欢住在这边。
因为这里更有家的感觉,住在这边的时候,她心情会比较轻松。
这里从装修色调,到家饰布置,都让人感到温馨。
之前,温时禹说起这套房子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可这样具有生活气息的房子,不仅仅是用钱就能砸得出来的。
这是需要,主人对未来充满了各种美好的幻想,真的希望在这里安家,住一辈子,才能够达到的程度。
以前,她没用心感受过这些。
说自己情感淡漠,其实可能只是精神上比较懒惰。
这些东西她原来并非没有能力感受,只是从来没付出精力去想。
余菀书深吸一口气,拿出一本新的五线谱本。
她感觉自己现在的情绪有些浓烈,几乎难以发泄,很适合作曲。
原本已经做好熬一个通宵的打算,凌晨时却突然听见外面似乎有人敲门。
余菀书惊了一下,立刻抓起手机,下意识拨出温时禹的号码,随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琴房门,探头往外面看。
屋内仍然安安静静的,只是外面有人不轻不重地敲门。
犹豫几秒,余菀书出声问:“谁?”
敲门声一顿,隔了片刻,传来一个男声:“是我。”
因为距离隔得远,那人声音又不大,余菀书有些没听清。
她光着脚跑到门口。
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她有些不敢看猫眼,于是先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男声低沉又沙哑,“温时禹。”
余菀书僵了下,没想到他会这时候回来。
而且声音听着也不大对劲。
犹豫着,余菀书还是悄悄趴在猫眼旁边,往外面看。
屋外走廊墙面贴着玉白色的瓷砖,看起来十分冷清。
温时禹就站在门口,挺直得像一棵沉默的松。
竟显得有些凄凉。
余菀书连忙将门打开,惊讶地问:“您不是说今天不回来了吗?”
随后,她闻到从温时禹身上传来的,浓重的酒气,忍不住微微皱了下眉。
温时禹抬眸看她,老实道:“我喝多了。”
“嗯。”余菀书点头,“我闻到了。”
迟疑两秒,她侧了侧身,“您先进来吧。”
温时禹缓缓摇头,“我就看看你,不进去。”
“……”余菀书咬了下唇,“您进来吧。”
“我说了不再沾酒,没信守承诺,不能进去。”温时禹说,“等我明天酒醒了,你随便罚我。”
“……”
这大半夜的,余菀书担心吵到邻居,只好上手拽他,“您先进来再说。”
温时禹纹丝不动,固执道:“不。”
“……这样会吵到邻居的。”余菀书好脾气地哄着,“先进来吧。”
温时禹沉默一会儿,终于点头。
余菀书将他拉进来,关上门,弯腰拿了拖鞋放在他脚边。
温时禹低头瞥了眼,目光在她赤.裸的脚上停留片刻。
随后他蓦然掐住余菀书的腰,轻飘飘将她提起来放在拖鞋上,然后说:“我就站在这儿。”
余菀书无奈,“那您难道要在这儿站一晚上吗?”
温时禹镇定地说:“我一会儿就走。”
“这么晚了,您又喝了酒,怎么走?”
说着,余菀书忽然想到什么,“您怎么回来的?”
温时禹:“走回来的。”
“……”
余菀书睁大眼睛,“走回来的?!没有人送您吗?”
“我让他们别送。”温时禹说,“我又没醉。”
余菀书看他这呆呆愣愣的样子,哭笑不得,“您这可不像没醉。”
“算了。”她打算不和酒鬼计较,牵住温时禹衣袖,“您先进来坐会儿吧,我去给您冲一杯蜂蜜水。”
温时禹依然没动,只是抬起了自己的手臂,盯着她修长的手指发愣。
余菀书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正打算说话,便见他忽然低下头,将唇凑近。
“……!”
余菀书瞬间僵硬,下意识屏住呼吸。
然而温时禹并没吻上去。
距离她的手指还有两公分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动作猛然凝滞。
两个人都像雕塑一般地保持着原先的动作。
半分钟后,温时禹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摇头道:“我不进去,一会儿就走。”
余菀书尚在方才的呆滞中无法回神,过了会儿才问:“您走去哪儿呢?”
“我去车上睡。”
顿了顿,他又道:“反正上次也是在车上睡的。”
余菀书:“……上次?”
温时禹点头,“上次。”
……
要说温时禹还有什么中途从这个家里离开的情况,那应该只有他上次喝醉酒的时候了。
但余菀书记得,上次是周秘书亲自来接的人。
周秘书总不至于将自家老板扔在车里过一夜吧?
然而她又想起当时的第二天,温时禹确实连衣服都没换。
这么一想……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只能明天问问周旗。
如果温总真在车里过了一晚。
如果他真的……
余菀书长长地吸入一口气,觉得心口有点儿堵。
似乎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好,温时禹忍不住朝前迈出半步,低声问:“你生气了?”
余菀书看着他,好笑道:“您都喝醉了,还能看出来我生没生气吗?”
“不太能。”温时禹认真道,“但我没醉。”
越是这样越说明醉得厉害。
而且没喝醉的温总哪能有这么老实。
余菀书轻叹一声,再次揪住他的袖子,尽量将声音放得不那么冰冷理智,哄道:“先进来吧,今天不用走。”
温时禹抬起脚,又落回原处,似是纠结万分。
半晌,他问:“那你要阉了我么?”
余菀书:“……不会。”
“那就好。”
温时禹终于愿意跟她进屋,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以前你不喜欢我,阉了就阉了。但现在你已经喜欢我了,这个留着有用,不能阉。”
余菀书脸热,无奈道:“您能不能不要一直说这个……”
温时禹闭上嘴。
将他安置在沙发上,余菀书进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
端着出来时,她看见这人坐得十分端正,身上西装一丝不苟,神情威严,像个上朝的皇帝。
就好像是,被训练了千遍百遍,所以即便已经喝醉了,潜意识里也在让他注意仪表。
莫名地,余菀书有点儿心疼。
她将杯子递到他手中,在他身前蹲下来,声音带着不自觉的柔:“把这个喝掉就不难受了。”
温时禹本来下意识要喝,听见这话他突然不喝了,将杯子搁在茶几上。
余菀书疑惑地“嗯”了声。
“我不难受。”温时禹垂眸,“我特别高兴。”
余菀书仰头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
从来没见过温时禹用这种目光看人。
他眼瞳原本就极黑,昏黄灯光下,更仿若一汪深夜幽潭,再加上眼睑垂下来一半,收敛了以往迫人的气势,竟显得有些可怜。
嘴里说着高兴,却露出这种神情。
然而他现在醉着,即便有什么安慰的话,估计也没办法起到任何效果。
何况,余菀书从来不会安慰人。
客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沉默稍许,余菀书重新拿起杯子,想哄着他先喝了蜂蜜水。
然而她还没说话,便听温时禹突然出声:
“你喜欢我。”
余菀书呼吸一滞。
没等她有任何反应,温时禹又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余菀书:“……”
“你喜欢我吗?”温时禹看着她问。
余菀书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管。”温时禹蛮不讲理地说,“你就是喜欢我。”
“……”
余菀书没立刻答话。
她想到,先前在亭子里,和温时禹有没说完的话。
他说了要帮自己判断那是不是吃醋,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之后,他说自己有事不肯进屋,却跑出去喝了酒。
喝得醉醺醺的,竟然又回到这里。
而他说自己不难过,是高兴才喝了酒。
所以,当时那个没说出口的判断,应该是肯定的。
她确实吃醋了。
如果吃醋,那肯定是喜欢的。
不然怎么会吃醋呢?
其实余菀书知道自己只是情商不高,智商还是没问题的。
这么简单的判断,她自己也能做。
但于情感一事上,她实在无知太久,所以不敢妄自相信自己的判断,需要有一个别的什么人来帮自己确定。
除此之外。
当时之所以会选择直接告诉温时禹,是因为,她隐隐感觉到,温时禹应该会很开心。
她以前经常惹温时禹生气,还欠下许多人情没还清。
如果有什么可以让他开心的事情,她是很愿意第一时间与他分享的。
思索许久,余菀书郑重地点点头,“您说是,那应该就是的。”
温时禹又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你是不是心软了,觉得感动,所以故意骗我?”
余菀书想了想,认真道:“不是的。”
“我不信。”温时禹站起身,反复地说,“我不信。”
说着,他似乎想走。
余菀书条件反射地抓住他。
本来是想抓他袖子,但温时禹太高,站起来她就够不到袖子,于是不小心抓到了他的手。
温时禹手指十分明显地抖了下。
余菀书顾不上在意。
她此时只想哄着温时禹先回客房去睡觉,然后明天早上等他清醒了,再来谈多余的事情。
借着温时禹的力,余菀书艰难地站起身。
因为蹲得有些久,她大脑有些充血,眼睛暗了一瞬。
便在这一瞬的黑暗里,她听见温时禹低声说:“我也不至于,那么下贱。”
“……”余菀书忙说,“您怎么会……”
温时禹:“我是在向你乞讨么?”
无意识地,余菀书紧紧捏住他的手,“您并没有……”
“我有。”
温时禹垂着头,神志越发不清晰,声音低沉而断续:“我乞讨你……下凡尘……分一点点心……给我。”
“……”
余菀书觉得,温总应该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骄傲得几乎有些自以为是,但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如此年轻,就能以一己之力抗下那么大的公司。
他凭什么不该骄傲呢?
与温家人,余菀书接触得不算特别多,原本并没有什么看法。
直到今晚见到了温嘉泽,与他们一家五口坐在一起,余菀书才察觉到,温时禹在家里,是特殊的那个。
温家父母很好,对温时禹也可谓尽心,这在以前余菀书就知道。
但孩子多了,再好再称职的父母,也会有偏心的地方。
凭什么温娴安不想谈恋爱就可以不谈呢?
在余家,爸妈爷爷奶奶完全是对余晏初彻底失望,所以懒得管他。
但在温家,情况不一样。
温娴安是被纵容的。
她想开经纪公司,就开了。
不是因为想搞事业,只是因为她喜欢小鲜肉,喜欢在娱乐圈里晃荡。
若是公司有事,找温时禹,新人要后台,找温时禹。
余菀书亲眼见过,温时禹在家那几天,都是怎么工作的。
没有一天能在凌晨两点之前睡觉。
就这样的工作强度,他还是千里迢迢跑到另外一个城市,替一个小小的新人撑腰。
只因为那新人的老板是温娴安。
丛钰那样的行为肯定不止一次,温时禹也很明显感到厌恶,但丛钰仍然过得好好的。
其实以温时禹的能力,要想封杀一个丛钰,可太简单了。
但他竟一直容忍着。
若说因为温娴安是个女儿,所以父母格外偏宠,那么温嘉泽的存在便毫无道理了。
温嘉泽也没有谈恋爱。
看那样子,似乎根本没有要恋爱的打算。
然而今日在桌上,顾韶语对他说话的语气柔软至极,怎么可能逼他?
一切重担落在温时禹肩上。
谁也没问过他究竟愿不愿意。
余菀书几次见到温绍钧,都能感受出这是个很严肃的人。
虽然他在对待自己的时候还算温和,但从温时禹的各种表现来看,他一定是个非常严格的父亲。
否则怎么能教出温时禹这样,连喝醉了酒都要挺直腰杆的性格?
他做得这样好。
他本就该是骄傲的。
但这样骄傲的温时禹,对她说“乞讨”。
余菀书喉咙梗得发疼,想分辩几句,又没法跟着醉鬼扯清楚道理。
温时禹在醉中跟自己较上了劲儿,固执地想要离开。
余菀书死死拉住他,但温总腿长,她有些跟不上,再加上脚上这双拖鞋是温时禹的,她穿着太大,很快就不知落到了哪儿。
此时,温时禹走路已有些不稳,经过酒柜时,撞掉了一只高脚杯——
“啪!”
碎玻璃片落了一地。
余菀书迅速躲避,但还是踩到了一块儿。
脚底刺痛,她栽在温时禹身上,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
温时禹瞬间酒醒了大半。
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连心都仿佛凉了一截。
“伤到哪儿了?”他声音发抖,立即蹲下身,“别动,让我看看。”
“没事。”余菀书捏紧拳,咬着牙道,“没事的。”
温时禹一声不吭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回到客厅。
余菀书被珍重地放在沙发上。
温时禹一提西裤,直接单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从茶几下方找到医药箱。
余光瞥见桌上的蜂蜜水,他拿起来一口饮尽,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余菀书受伤的那只脚放在自己腿上。
好在,那块玻璃不算小,很容易就夹了出来。
接着需要消毒。
沾着酒精的棉签即将触及她肌肤时,温时禹动作忽然顿住,将自己手臂伸到她面前。
余菀书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温时禹:“如果疼,就咬我。”
“您一身酒味儿呢。”余菀书好笑地说,“我才不咬。”
“……”
温时禹拧着眉,似乎自己也很嫌弃的模样。
余菀书安慰他,“我不疼的,不算什么大伤口。”
温时禹没说话,也迟迟没有动作。
想了想,余菀书说:“要不这样,一会儿您上酒精时候,听我说一句话,我就不疼了。”
温时禹看向她,“什么?”
余菀书微微俯身,捏住他的手腕,带着将棉签摁上自己的伤口。
同时声音很轻地道:
“我喜欢您。”
作者有话要说:温时禹:!!!!!!!!!
——
我们阿书告个白也很不容易,跟醉鬼告白等同于对牛弹琴,还得受个伤才能告白
温总再喝酒就自杀谢罪吧,美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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