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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此次赫绍煊从琼州草原带出的兵力多达七万余人, 就算军队全速前进, 待他们浩浩荡荡开出草原也尚要五日的时间。
楚禾只不过比他晚了两个时辰出发,再加之她骑得是一匹难得一遇的千里马, 于是紧赶慢赶地, 还是勉强赶上了后军的步伐。
前中后三军虽是同进退的一体, 可三军之间却相距甚远。从前军到后军甚至有百里之遥,一应情报全部都由斥候来回传递。
楚禾进入后军的戒备范围的时候,立刻便被后军派出查探周围的斥候发现。
即便不是每一个将士都见过楚禾的真容, 但只一看她那仙姿佚貌, 再一看她座下那匹赤焰宝马,斥候便瞬时明白过来她的身份。
斥候不敢大意, 一路将楚禾护送到后军队伍之中,在确保她安全无虞之后, 这才飞马前往中军向赫绍煊禀报。
赫绍煊此时正率领着中军向前行进,忽而冷不丁听闻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唤, 不由地勒马停下脚步。
只听那斥候语气急促道:
“后军急报!都让开!”
待他收缓马步, 行至赫绍煊面前, 喘着粗气禀报道:
“王上, 后军急报!”
赫绍煊蹙眉道:
“何事?”
那斥候涨红了脸,深觉不好当着众将和兵士们的面只说, 于是便一夹马肚走上前去, 到赫绍煊身边去,低语几句。
赫绍煊闻言,果然瞳孔一震, 转头向身边的琼州守将丢下一句军令:
“按照原定计划全速进发!我即刻赶上。”
话音刚落,也不等那将领反应,便看见赫绍煊急速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朝反方向疾驰而去。
他一路上穿过军队方阵而过。
不明所以的将士们愕然地望着他的身影飞速穿行在人群之中,逆行而去。
若不是他身上的玄甲金羽铠甲和座下那匹大青马,没有人敢相信这是他们的东尧王殿下。
在赫绍煊离开中军大营之后不久,终于看见远处有一个纤弱的背影缓缓出现在远处的草坡上。
她穿着一身赤红衣裙朝他疾驰而来,乌黑的长发被风徐徐卷起,拂过她那张白皙红润的脸颊。
那一如往日娇弱的肩膀,亦承载着一如往日的果敢。
她就像一团火,为他照亮前路,却又灼烧着他的心脏。
赫绍煊勒紧缰绳,翻身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个身影,慢慢地,离他越来越近。
随着她靠近,他的心跳便如战鼓一般猛烈跳动。
楚禾亦看见了他,向赤焰马吹出几个哨声,便从山坡俯冲而下。
马儿载着她奔到离赫绍煊不足十多步的地方,楚禾还没来得及下马,便看见赫绍煊已经大步流星地朝自己走来。
她眼眶一红,从马背上跳下来奔向他,一下子便扑进了他怀中。
只听她近乎哽咽地开口:
“你看,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追上来,下次你就不要丢下我了。”
赫绍煊的双臂紧紧箍住纤腰,将她抱离地面,半张脸都埋在她的肩窝之中,贪恋地嗅着她发间青草的香气,默默无言。
身边没人看得出来,其实他表面风平浪静之下,却掩藏着心中焦灼的思念。
过了半晌,他才嗓音嘶哑地开口念了一句:
“傻丫头…”
楚禾破涕为笑,从他怀中挣出来,转身指着那匹赤焰千里马,脸上颇有些骄傲道:
“你看这是什么?这匹马被子兰不小心放跑,任凭谁也抓不回来。可是你看,它知道我要来追你,所以自己回来找我了。”
她目光定定地注视着赫绍煊,嗓音有些哽咽,却被她强行抑制住,泪水在眼里打转:
“赫绍煊,天神这是在告诉你,不管前路如何,楚禾必须都要陪在你身边,你记住了吗?”
赫绍煊淡淡一笑,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水,执起她的手哑声道:
“记住了。”
说着,他挽住楚禾的手走向自己的宝马坐骑面前,双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放在自己的马鞍上,随后一跃而上与她共乘一骑。
这世上除了生死以外,不会再有人会让他们分离。
连绵不绝的琼州大军一路行军至玉阙山与障江渡口时,已经接近黄昏,于是便按照计划在渡口边扎营休整。
楚禾不常这样没日没夜地骑马行军,如今折腾看一天,已经耐不住疲惫,靠在赫绍煊肩上浅浅睡了过去。
等她才被赫绍煊轻轻摇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变得漆黑一片,不知是夜半几时。
楚禾揉了揉眼睛,清晰地看见前面那漫山遍野的星星之火,这才知道原来他们已经到了中军驻地。
赫绍煊见她稍微清醒了一些,于是便低头靠近她耳畔,低语道:
“山口风大,等一会儿回营再睡。”
楚禾哑着嗓音“恩”了一声,赫绍煊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策马缓步往山坡正中央那处最大的王帐走去。
一路上,正在升起篝火准备晚膳的将士们纷纷转头向他们行礼致意。
楚禾眼见自己此时还与赫绍煊共骑一乘,脸上不由地有些羞怯,心里又有些后悔怎么没有单独骑一匹马。
想到这儿的时候,她忽然想起驮着自己一路赶来的那匹赤焰千里马。
转头往赫绍煊身后一看,竟看见那匹马乖顺地跟在他们后面一起来到了大帐,像是被她完全驯化了一般。
楚禾看见它,有些高兴地问道:
“一会儿可以给小金配一副马鞍吗?”
赫绍煊挑了挑眉,顺着她的目光,转身望见那匹一路跟在自己身后的骏马,忍俊不禁道:
“你就给它取名叫小金?你可知道,它是琼州草原难得一见的赤金马,子兰他们花了三天才将它抓回来的。”
楚禾正攀在他肩上一直向后看着那匹马,心不在焉地说道:
“可是我叫它小金,它听了很高兴呀。你们要是给它取个复杂的名字,指不定它也不喜欢,就不会听你们的话。”
赫绍煊一时间竟然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无奈点头:
“…等到了地方,让九元给你找一套马具来。”
他话音刚落,赫绍煊便看见远处有个骑着白马的身影立在原地,像是专程在等候他们一样。
走近一看,果然是身穿一身银甲的少年将军赫子兰。
赫子兰见到楚禾也在,脸上稍稍有些讶然。
楚禾见他脸上的神情,忍不住抿嘴一笑:
“子兰将军别见怪,是我非要追上来的,不是你王兄执意要带我来。”
赫子兰赶忙朝她行礼道:
“行军路上艰苦,条件恶劣,王后嫂嫂愿意随同王兄出征,实在令子兰佩服,哪里有什么见怪的。”
赫绍煊挑了挑眉,开口问道:
“子兰,昨日你不是还飞鸽传书说要耽搁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到渡口了?”
赫子兰朝他稍一颌首:
“王兄,臣弟此番去玉阙山接了几位要紧之人,以为要耽搁几日,却没想到比预估的快得多,于是便提前抵达渡口了。”
赫绍煊有些疑惑道:
“什么要紧之人?”
赫子兰脸上浮起一丝笑:
“王兄看了便知道了。”
赫绍煊见他卖关子,便也不再多问,直接带着楚禾行至王帐之外。
两边的侍卫见到他们驾临,立刻便将帘布掀开,帐内的一切便一览无余。
看见立在王帐内的三个身影,赫绍煊却显然有些愣神,半天也没有走进去。
等楚禾看清了帐内的情形时,她的脸上也有些稍稍讶然,忍不住开口道:
“谢相…玉衡贤士?”
只见王帐之内站着玉衡贤士、谢照衡以及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
虽然他们身上皆穿着一身粗糙布衣,可举手投足之间气度不凡,显然不是凡俗之物。
赫绍煊与玉衡之间的芥蒂并为解开,他一时不知是进还是退。
直到楚禾轻轻攥紧了他的手,温热柔软的手掌给与了他莫大的力量,赫绍煊这才缓步走入帐内,朝三人稍一躬身致意。
谢照衡试图缓和帐内紧张的气氛,于是便开口道:
“此番我们师兄妹四人前来襄助于王上,除了我们三个,还有天机兄尚在北尧,待我们抵达青泽城便会与我们回合。你们二人与这位是初次见面,那么就由老臣来介绍一番。这位是我在玉阙阁的师兄,天机常云龙,是我们师门当中最擅兵法之人。”
那位目光坚毅的中年人转过身来,只朝抱拳他们稍稍一颌首,便再无多言,一看便知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谢照衡转而又介绍道:
“这位是我师妹,玉衡…”
他正要将玉衡贤士的名字脱口而出时,却忽然顿在了原地,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将剩下的半句话也一并说完。
此时的王帐之中忽然陷入一阵沉默,几乎连一滴水落在地上也能听得见声响。
楚禾心里稍稍捏了一把汗,不忍心转头去看赫绍煊脸上的神情。
她稍稍望向玉衡贤士。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玉衡贤士的真容。
那张已经年华逝去的沧桑面孔上,依旧能看得见昔日的容颜秀丽。
而那狭长的眉眼,却与赫绍煊几乎如出一辙。
而玉衡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赫绍煊,眼中难以掩饰地充斥着哀寂与沉痛,而后者却分明避开了她的目光,极力不与她有任何接触。
帐内众人沉默半晌之后,还是赫绍煊率先开口道:
“多谢先生为我筹谋,眼下还未至战场,我先遣人送几位入帐歇息,明日还要赶在清晨渡江。”
说着,他便忽然转身大步离开,走到帐外去吩咐了九元进来,分别领着三位天策士一同离开。
楚禾瞧见玉衡贤士走到赫绍煊不远处时,脸上一阵欲言又止的模样,连忙朝她稍稍摇了摇头。
玉衡注意到她脸上的神情,终于忍了忍心中的念头,脸色恢复到往常一样淡漠的神态,走出了营帐。
待帐中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楚禾这才走到他面前轻声说:
“如今军中有几位天策士筹谋,我们也可多几成胜算。”
赫绍煊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转头望着王帐之中悬挂的地图,半晌过后开口道:
“眼下没有时间想那么多了。七日之期很快就要到了,也不知明日渡河之后,北境又是怎样一副情形。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
正如赫绍煊所说,这一夜长明灯彻夜通明。
可是彻夜无眠的远远不止驻扎在障江口岸的东尧联军。
还未及凌晨天亮,一封加急战报便从北尧送至东尧军王帐。
刚一收到急信,赫子兰便匆匆而来,立在王帐之外通禀道:
“王兄,北尧传来消息,八十万蛮族铁骑已经攻破黛关,压境凌柏山。北尧北境守军齐蘅战死,北境军大乱,勉强与蛮族对峙!”
赫绍煊闻言从桌案前走到门前,一把掀开帘布,双眸之中稍稍布满了血丝,没有分毫犹豫地命令道:
“传我命令,全军整装,在天亮时开始渡江,力求三日之内横跨障江北上支援。”
赫子兰稍一拱手,便匆匆下去安排了。
于是,天色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东尧先锋军便已经开始率先渡江。
全军上下二十七万人,皆是训练有素的精锐,在上百位将领的有序指挥下,花了两天半的时间便渡江完毕。
赫绍煊带着楚禾站在障江西岸,看见最后一辆载着兵士的轻舟顺利抵达,他忽然便拔出腰间长剑,狠狠地劈向那被拴在码头的空船。
剑啸卷着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在船只上劈开一道大口,不消多时便缓缓沉入了水中。
赫绍煊转头望向旁边已经看呆的众人,冷声道:
“传我命令,八十万蛮族如今兵临北境,此战必须大胜而归。倘若我们不敌,也绝不能将船只西岸船只留给他们。”
东尧军将士们闻言,面色肃然,亦学着赫绍煊的模样拔出腰上悬挂的长剑狠狠劈向渡口边的轻舟。
一时间,波涛汹涌的障江上足有上千艘渡船被悉数击沉。
正值暮色西沉,江面上倾洒着一片似是带血的赤金霞光,仿佛已经预见了战场的模样。
不过三日之内,东尧大军便急行军赶到了北境青泽城之下,与目下仅存的十三万北尧军汇合,用最快的速度整编完毕,归赫绍煊统一调配。
赫绍煊率领的二十七万东尧军的到来,使得北尧军上下松了一口气,立刻便开始投身开战前的准备当中。
凌柏山绵延千里,山顶终年积雪,是大尧北境的一道天然屏障。
而青泽城就是凌柏山脉之中唯一的一道隘口。那八十万蛮族但凡想要南下,青泽城便是他们必须越过的障碍。
而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八十万铁骑越过凌柏山,孱弱的北尧平原便没有了屏障,将会顷刻失陷。
于是赫绍煊方才抵达青泽城的第二日,便将一道死令传下大军每一级——
“死守青泽!”
就在他下了这道死令当晚,斥候的急报便一道一道传入青泽城。
蛮族借着夜色急行军百余里,就在离青泽城不远处的山谷之中扎营,眼看便要开始攻城。
全军上下高度戒备,谨慎地对待着这头来自北尧草原腹地的猛兽。
当第二轮太阳升起时,八十万蛮族终于压境青泽城下,对北城门和西城门发动了极为猛烈的攻势。
大战初始,楚禾原本在城中随同郑子初一同救治伤员。
可她忽然注意到从西城门退下越来越多的受伤将士,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抓了一个伤势较轻的伤员问道:
“西城门怎么了?”
那士兵哽咽着说道:
“西城门破了!原在西城门驻守的邓冲将军没能守住城防,便只能率军出城阻击敌军,却不想中了暗箭,坠马而亡。可他的尸首竟被那伙贼人俘获,绞起来挂在攻城车上示众!”
楚禾自是一愣,似是自言自语道:
“西城门破了,也不见城中失守,那现在西城门守卫的是何人?”
眼下的伤员们显然都是在邓冲将军阵亡之前便被替换下来的,没有人能答得出她的话。
楚禾忙不迭将手中的绷带和药瓶交到其他士兵手中,自己则逆着人流走出了救治伤员的医馆。
这时候,碰巧有一个骑兵刚刚抵达医馆,他头上流着汩汩的血,摇摇晃晃地走到楚禾面前,一头便从马上栽了下来。
楚禾连忙喊了几个人前来将他扶起来,命道:
“你们几个将他送进去,找郑子初大夫尽快止血疗伤!”
那几个士兵立刻便抬着人下去,楚禾转眼看见他的坐骑,便一把将那马匹扯过来翻身上去,轻轻策动马儿,带着她一路向西城门疾驰而去。
她刚一走到西城门,便看见一支军队正在消失在城门口的背影,于是立刻便拽了一个士兵追问道:
“前方是哪位将军率军?”
那士兵看起来像是北尧人,看着她一副陌生的面孔,有些不知所措地答道:
“是东尧王殿下亲自率军啊…”
楚禾心里空了半晌,听见外面一阵又一阵的厮杀声,立刻便从马背上跳下来,顺着楼梯冲上城墙。
此时的城墙上,已经没有了敌军的攻势。只是这满地的血污和尸体,以及还架在城楼上的云梯,都处处证明着这里方才经历过一场恶战。
楚禾跑到城墙边上,俯身望向城下,果然看见赫绍煊手持一柄长戟,正策马率领军队冲了出去。
只见远处的草原之上,一片黑压压的蛮族敌军正在阵前严阵以待,正中央的工程车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人。
方才那士兵所言果然不错,战死的邓冲将军竟被蛮夷如此羞辱。
可是,赫绍煊不是这样鲁莽之人,怎么会只率领着这么少的人马冲向敌军主力呢?
楚禾不由地攥紧了拳,想朝赫绍煊的背影大吼一声,可是她的声音刚一传出去便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半点也入不了他的耳朵。
只见赫绍煊忽然夹紧马肚,全速冲到最前方与敌军对峙的战场上,凌空将邓冲的军令旗拔下。
一名将官从他背后跟上,顺势将赫绍煊的王旗换上。
就在此时,城墙上终于有一个东尧军中的小将领发现了楚禾,连忙奔到她面前跪下恳求道:
“王后娘娘,西城门已破,蛮族大军已经近在咫尺,此处实在不宜久留,还请让属下护送娘娘回到南城门!”
楚禾连头也没转过来,只沉声开口道:
“邓冲将军是怎么死的?”
那小将领垂头道:
“邓冲将军留意到蛮族大头领就藏在对面那帮人当中。恰逢城门已破,固守已经不再是上策,于是他便率领一支重甲骑兵想要强行冲进敌阵擒拿蛮族大头领。谁知却中了暗箭…”
说到这儿,那小将领转头望着远处被挂在攻城车上的影子,忍不住哽咽了起来。
楚禾猛地一惊,原来赫绍煊是要去擒拿敌军主帅!
青泽城眼下的状况极为不乐观。
除了西城门被破,北城门也防守吃力。
赫绍煊一定是看清了局势,知道倘若就这么死守下去,他们迟早会败,所以才想出了这样冒险的法子。
楚禾看见赫绍煊率领身后大军已经朝对面铁桶一般的敌军主动发动了攻势,她心中焦急万分,转头忽然望见城楼上有一面巨大的战鼓,而鼓手已经不知了去向。
楚禾连忙奔过去,从地上捡起沾血的鼓槌,挥动着柔弱的双臂猛烈地敲击了起来,为那些破城而出的将士们击鼓助威。
“咚咚咚——”
当那铿锵有力的鼓声源源不断地传入守军的耳朵,全军上下闻声振奋,纷纷扬起手中剑戟刺向敌人,双方即刻便厮杀在了一起。
在那凌乱的厮杀声当中,楚禾不敢回头,就连双臂酸疼也并没有放下手中的鼓槌,仿佛不知累一般狠狠地敲击着战鼓。
她就这样敲击着战鼓,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闻阵前的将士们爆发出一阵猛烈的欢呼。
楚禾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忍着酸疼无比的肩膀奔到城墙边上,看见远处赫绍煊那身穿玄铁战甲的身影策马疾驰而来,手中还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楚禾忙不迭地从城墙上奔下去,立在城门口期盼着他的身影归来。
只见赫绍煊策马奔入城中,一眼便看见了立在人群当中的她,转手便将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丢给副将:
“将人头拿到北城门去,告诉他们蛮族大头领已经阵亡!”
那副将即刻便去了,赫绍煊则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极快地走到楚禾面前,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楚禾抱着他的脖颈,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们赢了?”
赫绍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点头道:
“我们赢了。谢相与廖将军率领一支急行军追击蛮族残余而去,尽可能将他们就地击杀。”
楚禾有些不敢相信地抱着他,听见周围尽是军中将士们欢呼相庆的声音,感觉到一切都来的无比不真实。
就在青泽城上下皆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时,一个噩耗却接踵而至。
忽有一个背上插旗的斥候赶来,跪在地上禀报道:
“王上!南城门发现大批不明兵马,对方已经遣来使者在城门口下了战书!”
楚禾闻言,心中立刻便升起一丝不安,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她的心扉。
果不其然,待他们赶到南城门时,便看见原本空荡平静的关外多出一支浩浩荡荡的兵阵,由地平线而起,绵延数里不绝。
楚禾紧紧地攥着赫绍煊的手腕,抿唇开口道:
“这个时候到达青泽的,恐怕只有…”
赫绍煊看了她一眼,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可是他没有出言回应,而是反手握住她以示安慰。
他们登上城楼之后,果然看见下面有一个信使模样的人奔至城下,看见赫绍煊现身便立刻开口道:
“东尧王打开青泽城关,放八十万蛮族南下,我等奉天子诏令,替天下人前来收缴尔等叛贼!”
闻言,城墙上立刻便是一阵叫骂声。
早就耐不住的将官朝那人怒吼道:
“尔等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究竟是谁阻挡了八十万蛮族铁骑,力保凌柏山防线不失?你三言两语将吾王功绩全然抹杀,到底是何险恶居心?”
他话音未落,身旁的将士们亦忿忿不平地开口应和。
更有性情莽撞之人朝赫绍煊进言道:
“请王上准许属下将此贼就地射杀!”
“此等妖言惑众的逆贼,不配苟活于世!”
赫绍煊闻言,脸色铁青,却猛然抬手,城墙上众人见状便顷刻间噤声不语。
他走到俯身睨着那信使,冷冷道:
“回去禀报天子陛下,我赫绍煊在此痛击蛮族,力保中原不至遭蛮族铁骑侵扰,并非是为了保他在此滥杀同胞!倘若他非要开战,我全军上下必然不会束手就擒,一定奉陪到底!”
他字字铿锵,语气狠绝,那信使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惶恐,不敢再口出狂言,转身便策马离去了。
在赫绍煊与楚禾身后,四位天策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城墙上。
在此战当中立下大功的常云龙开口道:
“王军此次兵马不会少于五十万人。而我军上下经此恶战,已十去五六,如今能动的兵马加起来也只有二十余万人。恕我直言,敌军两倍于我,实在难以相抗。”
赫绍煊沉声道:
“常先生,我知此战难以对抗。但事关存亡,我全军上下不得松懈,必然孤注一掷,还请几位军师为我筹谋。”
郑子初抚了抚胡须道:
“老朽除了疗伤,其他的也帮不上忙,便仍然守在城中医馆之中。”
谢照衡则长叹一声道:
“我与天机兄一并镇守中军。”
只有玉衡久久没有说话,而她的视线却偶尔飘忽不定地落在赫绍煊身上,仿佛有满腔的话要讲,却半句也说不出来。
常云龙思索片刻道:
“眼下我军血战力竭,战力恐怕还不如二十万大军这么多。可是王军却迟迟没有发动攻势,若不是因为后军尚未跟上,那么就是…”
他忽然神色一凛,抬起头来向东方看了一眼。
谢照衡一怔,脸上露出一阵惶恐,却为了不扰乱军心,只得低声道:
“难道他们切断了军粮攻击…?”
赫绍煊紧锁眉头,立刻转身询问道:
“呼延琦押运粮草的队伍去了哪里?”
赫子兰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拱手道:
“回禀王兄,呼延琦昨日出发,至今未归,也未有斥候来报。”
赫绍煊眉头愈来愈紧:
“他去障阳粮仓调集粮草,如何能耽误这么长时间?子兰,你亲自率领一支队伍,趁夜色悄悄摸出山谷,去看一看呼延琦到底出了什么事!”
谁知还不等赫子兰领命,便见常云龙阴沉着脸开口道:
“不必了。”
赫绍煊转过头来,正欲仔细询问,却见城楼下有一斥候浑身是血,身后插着四面赤红战旗,飞也似地奔来,高呼泣诉:
“吾王!呼延琦将军率军押送粮草遇劫,王军将青泽城三面包围,再无退路!”
*
是夜,楚禾端着一碗热粥走入了赫绍煊的王帐之中。
此时帐内的沙盘上一片凌乱,显然是他方才召集了众将和军师在此商讨战术。
赫绍煊此时正站在地图面前,目光紧紧锁在上面一动不动。
楚禾将粥碗轻轻放在桌上,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背后的战甲上,默默不语。
赫绍煊一滞,抚上她的那只手,轻声说:
“阿禾,我找不到给你的退路了。这次,恐怕要你跟我一起留下了。”
楚禾闻言,轻轻抬起头来,拉着他的臂膀朝自己转过身来,捧着他的脸开口道:
“即便有退路,我也不会走的。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走的。”
赫绍煊眸中微微一沉,忽然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朝内间走去。
沉重的战甲“轰隆”落地,赤红如血的战袍被他扯下丢在一旁,与她的纱衣交缠在一起,被随手丢在地上。
他将楚禾放到床榻上,大手抚着她的唇瓣,眸中带着一丝深陷绝境时的痛楚。
只听他呢喃出声:
“阿禾,假如明天我败了…”
楚禾眸色一沉,不等他说完便迎了上去主动吻住他的嘴唇,不许他继续再往下说。
那个吻交杂着炽热与不舍,仿佛鏖战之前最后一场狂欢。
赫绍煊心中亦是一阵情动,伸手捧着她的脸颊,急促地吻过她唇畔与脸颊的每一寸肌肤。
这一次,比起他们之间的任何一次都更要痴狂。
床榻上的被褥衾枕被翻弄得凌乱不堪,楚禾仰倒在床榻上,面色潮红,双手轻轻抵在他肩上,与他目光相接。
赫绍煊微微有些低喘,大手用力将她额前的碎发撩拨到而后,捧着她的后脑勺再一次用力深吻下去,侵占她的每一寸领地…
楚禾忽然挣脱开他的吻,光洁的玉臂顺势环上他的脖颈。
她脊背已经稍稍离开了床榻,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即便她将娇唇用力抿住,却仍然能听见她唇齿的缝隙之间涌出的呜咽声…
帐前微弱的烛光摇曳一直到将近天明,他们才相拥而眠,浅浅睡去。
睡了不过一两个时辰,楚禾迷迷糊糊之间便听见赫绍煊起床的声音,她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从床榻上站起身来帮他穿上那身沉重的战甲。
赫绍煊低头看着她,之间外面忽然乍现的天光从天穹落下,照在少女莹白的肌肤上,宛如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等楚禾为他穿好战袍之后,赫绍煊蹲下身来将她的衣服从地上一件件捡起来,细心地为她穿好,最后执起她的柔夷轻声道:
“阿禾,陪我去战场。”
楚禾抬头看着他,脸上忽然溢出一个许久未见的明媚笑意:
“好。”
谁知他们方才挽着手走出营帐,便看见赫子兰正站在远处焦急地等待着,见到他们过来以后,连忙走上前道:
“王兄,王后嫂嫂,请移驾城南看看吧。”
到了地方之后,他们竟看见满街都是百姓,他们各自手中都捧着瓦罐、粥碗,还有装满干粮的箩筐。
楚禾有些诧异,开口道:
“这是…”
赫子兰道:
“这是青泽城上下和周围方圆百里之内的村落里的老百姓,听说我们没有军粮了,特意将自家所囤积的粮食带来,充当军粮。”
他话音刚落,楚禾便看见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率领众人跪倒在他们面前,颤声高呼道:
“东尧王驱逐鞑虏,护我凌柏山方圆百里三十余万山民性命,此大恩难以报答,我凌柏山上下势必与东尧军站在一起,死不后退!”
百姓们跟着他的话,跪在地上高呼:
“我们死不后退!”
在场的将士们闻言纷纷红了眼眶,有的甚至转过身去抹眼泪。
他们昨夜已经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绝望之中,可如今凌柏山的百姓们竟然肩挑着粮食,手中拿着锄头、斧子,要跟他们站在一处,同生死共进退。
也让全军将士们都知道,这天下尚有道义永存。即便遮天蔽日,即便明日就是死期,他们也要拼劲全力,背城一战!
赫绍煊站在高台上,将长剑拔出,朝众将士们厉声道:
“我东尧将士们!北境军兄弟们!眼下已是危急存亡之秋,我方联军仅仅四十万人,据险以守,力克蛮族八十万大军,使其不敢再犯我大尧疆土!眼下昏君当道,奸臣构陷,竟欲将你我就地绞杀,埋没万世之名!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我们就此揭竿而起,逆天而行!”
全军将士们闻言,皆猩红着双目,高举手中残缺不齐的兵器呐喊:
“揭竿而起,逆天而行!”
赫绍煊走下高台,翻身跃上马背。
他回头朝楚禾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而后便将手中长剑直指关外:
“将士们,随我一同杀敌!”
一众骑兵紧紧跟在他身后,策马疾驰而去,而步兵也在指挥之下,排列整齐,迈着铿锵的步伐朝城门外奔去。
楚禾早已泪流满面,可她却深深吸了一口气,径自又冲上城楼,望着赫绍煊的身影率领着仅存的兵力,如同一柄雷霆之剑一般冲向远处密密麻麻的敌军当中。
楚禾转过身来,面对着战鼓,狠狠憋了一口气,再次执起鼓槌,用尽全力狠狠一击——
悲怆而沉重的战鼓声隆隆响起,而背后源源不断传来的杀伐声也仿佛近在咫尺。
楚禾不敢停下,亦不敢回头,双眸中充斥着血红,眼泪源源不断地滑落眼眶。
而她却将满腔愤懑与悲伤全部都化为力量,重重擂鼓。
四面王军包抄而过,而青泽城中亦没有逃兵,源源不断的兵力从城中鱼贯而出,仿佛一道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挡在战友身后。
他们倒下去一批,很快便又有一批人顶上他们的位置。
如潮水一般的敌人无法将他们冲散,城门破了,他们的脊背就是最后一道铜墙铁壁
这一回,身后守护的不是万里故土,也不是江山城池,而是他们自己,战友,和那足以荡平世间的道义。
王军五十万大军,竟然无法阻挡这样猛烈的进攻,不得不上了铁甲连环马和南尧攻城车。
听着远处的惨叫声,楚禾愈发不敢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在人群之中寻找那个身着玄铁的身影。
她怕看到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怕自己看上一眼就坚持不住了。
她手中的擂鼓声越来越强烈,催促着东尧军愈发猛烈的攻势,最后终于被敌军的弓箭手盯上。
只见一支羽箭顺着楚禾的背心射来,在城墙上护卫的将士们见状立刻高呼道:
“王后娘娘小心!”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羽箭飞速地刺来,就在即将刺入她身体的时候,忽然被一颗凌空打来的石子猛击,贴着楚禾的脸颊擦了过去。
楚禾在惊惧之余转过头来,直到看见来人的面孔之后,她脸上的惊诧更甚,忍不住惊呼道:
“魏藏!?”
魏藏朝她稍稍颌首,双眸之中带有一丝温存,转身为她让开城墙之下的视野。
只见远处的山坡之上,先后出现了北尧王旗、孟家军旗以及楚家军旗。
身穿各色军装的将士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如同排山倒海之势一般从山坡上俯冲而下,朝王军背后发起突袭!
楚禾双手抓紧了砖石缝隙,忍不住热泪盈眶。
她忘了,这一世与前世截然不同。
无论今日驻守北境的是楚家军,还是东尧军,他们从来都不是孤立无援。
他们的身后有朋友,有至亲,有援军,有后盾,成为他们行走世间的底气,所向披靡。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大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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