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后来玉衡成为惠文皇后时, 为自己的独子取名绍煊。
绍,意为接续,继承;
煊,则指光明, 绚烂, 如朝阳一般永不磨灭的希望与温暖。
她将希望留给天下,未留分毫给自己。
*
俞岷山人领着门下七个弟子, 隐居在玉阙山东南角的桃花源之中。
与诸子百家的宾客盈门不同,天策一门在此地算是避世清修,除了外面来送东西进来的侍者, 几乎从不接待任何贵客来宾。
俞岷山人提及此事,总是摇头晃脑地说, 他养的这些小崽子们还未长成策士, 若是此时便出山去为别人出谋划策、指点江山,岂不是贻笑大方?
只不过他座下这些徒弟, 有几个正是年少气盛的时候,哪是他三言两语就能管得住的?
这不是, 趁着俞岷山人在月初闭关七日的时候,唐萧和谢炀便借着采买的名义, 偷偷溜下了山。
两个人身上总共就带了三十个铜板, 打算趁晨起的时候便抹黑下山。
谁知两个人才溜到门口,却见瑶光小师妹手里攥着一个包裹等在原地。
唐萧一把将谢炀拉到自己身后,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打着哈哈说:
“师妹…起得挺早啊, 又给师兄们煮粥?”
瑶光看了他俩一眼,憋着笑,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玉衡师姐和开阳师兄要下山去,所以在这等着你们。你们上个月的银子就剩下几十文钱,下山怎么能不挨饿?我这十两银子,给你们做盘缠用。”
玉衡低头一看,只见瑶光展开手中的小包裹,里面果然散落着些碎银子。
“这…这可使不得…”
瑶光一把便将碎银子放在她手里,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道:
“我好久没回家了,有点想念爹爹和娘亲。师姐师兄这回下山,顺路替我送到驿馆去罢。”
唐萧一听这话,连忙便将碎银子裹了,点头道:
“原来是这点事,好说…好说…”
瑶光抿嘴一笑,连忙便将他俩往门外推:
“行了,你们快走吧。再等一会儿,大师兄就该起来念书了,到时候你们还走得掉?”
两人一听,赶忙辞别了瑶光,一溜烟便奔到了山下。
等到了山底下,从未离开过师门的两人犯了难,不知去往何方。
两个人正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唐萧瞧着前路抖了个机灵:
“哎,开阳兄,我们这回出都出来了,不如去一趟昆阳城?我听闻昆阳城现在正在打仗,我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谢炀一拍手便表示同意。
不过他很快又犯了难:
“只不过,昆阳离咱们这儿有二三百里路,我们光靠走着去,怕是等师父闭关结束也回不来。”
唐萧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扯着他的衣裳走到旁边去,指着远处的马棚努了努嘴:
“你看,那好像是元泰师叔养的马,我们去借两匹出来怎么样?”
谢炀清了清嗓子,拍了下胸脯道:
“成了,我去跟师叔商量商量。”
说着,他便从大石头后面站起身来,大摇大摆地朝那马棚旁边的小茅屋走去。
不一会儿,唐萧便看见谢炀跟一个精壮的男人走了出来,那男人十分利落地解开两匹肥壮的骏马,套上马鞍,将缰绳递到了他手里。
唐萧不动声色地溜到了山口等他,谢炀没多久便骑着马撵上了她的脚步。
唐萧仰着头拍着骏马的头,兴奋地开口:
“行啊你,你又使了什么花招哄骗师叔?”
谢炀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骄傲地扬起一张稚嫩的脸:
“那叫骗么?我那叫哄!”
唐萧白他一眼,自己翻身跃上马背:
“行了行了,快说说你是怎么哄得师叔相信你的?你不会是说真的要下山采买吧?”
谢炀得意洋洋地开口道:
“我跟师叔说,我们要去昆阳城给师父抓药,他立刻便将马给我了,还说昆阳最近不太平,让我把他的连城弩拿在身上。”
说着,他一掀自己的外袍,将腰上挂着的一只小巧精致的弓弩展示给唐萧看。
唐萧却是看不上的样子,一摇头道:
“昆阳城是不太平,等你到了之后,若是让蛮族流寇给抓走了,到时候可别哭着喊着让师父来救你。”
说完,一甩马缰便冲了出去。
谢炀愣了一下,看着那红衣的身影一骑绝尘而去,唇边扬起一个笑容,立刻便策马跟进。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两个人就这样莽莽撞撞地一路奔至昆阳城外,还不等进城便被一伙巡逻队拦了下来,不由分说地押送到了军营里。
谢炀见唐萧也被他们押解着,于是便一路拼了命地反抗。
只是他那点三脚猫功夫,又却实在拗不过那些力大无穷的军士,只好开口跟他们讲道理:
“各位壮士,我们只是这附近住的良民,这抓壮丁也抓不到女人吧?”
那些军士并不理会他们,反而直接将他们带到了中军主帐外面。
谢炀打量了一遍四周,压低了声音道:
“玉衡,你别怕。看这军旗和兵士们穿的衣服,是王军无疑。”
唐萧定了定神:
“我不怕。你一会儿别跟他们硬碰硬,问什么说什么便是了。”
正说着,帐内便忽然传出一道清冷的嗓音:
“什么人?押上来再说。”
说着,那几个兵士便将他们二人押入了大帐之中。
只见大帐正中央有一个身着金领铠甲的青年抬起头来,深邃硬朗的轮廓仿佛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千年不化的寒冰。
他一双眸子似羽箭一般射来:
“奸细?”
唐萧愣了一下,还尚未回过神来,便听见谢炀在旁边连呼:
“我们只是住在玉阙山的弟子,并非什么奸细。请这位将军明鉴——”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看见唐萧沉默半晌,忽然矮身跪了下去,嗓音清脆:
“东尧唐氏女见过天子陛下。”
谢炀一愣:
“什…什么?天子…”
那青年将军稍稍偏了一下头,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指节轻轻叩了一下桌案,饶有兴致地盯着下面那个红衣女子:
“你怎么认出来我是天子的?”
唐萧并没有直视他,而是反问道:
“除了天子陛下,谁还有资格穿金领战袍,住中军王帐?”
那青年将军收了笑,缓步走到他们面前,谢炀抖了个机灵,也跪在了唐萧身边。
“孤倒是很好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停顿了片刻,轻声道:
“你方才说,你是东尧唐氏女?”
唐萧低头:
“祖父唐泰安,曾为圣祖皇帝效忠。”
青年皇帝赫旌的面容忽然变得肃穆:
“原来是唐老先生的后裔…也罢,你们平身吧。”
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帅座,身体稍稍后仰,指尖扣着桌上的一封信件,颇有些疲倦地说道:
“如今昆阳战事吃紧,多方都不能松懈。你们身上搜出了这种东西,自然会引起军士们的怀疑和忌惮。我问你,姚家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唐萧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手中的信件,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身上装的行囊都被那群兵士们夺去检查了。
只不过,那只是一封家书而已。
于是她便渐渐镇定下来,回应道:
“我们是玉阙山俞岷山人座下弟子,这封信是我们的小师妹特意嘱咐我送的家书。”
赫旌盯着她看了一遍,开口道:
“既然这样,你介意我打开检查一遍么?”
唐萧抿了抿唇,飞快地与谢炀对视一眼,随即上前一步道:
“陛下,这封信乃是家书,恐怕…此举不大妥当。”
赫旌挑了挑眉,方才舒缓一些的神色再次变得紧蹙了起来:
“你们可知道…信上写的这位姚总兵,方才被全军通报投敌叛国。杞海原牧场饲养的四千余匹骏马,被他在一个月之内搬空,卖给了敌军。”
唐萧浑身一震,失声道:
“不可能!”
旋即她对上赫旌那双锐利的目光,声音明显小了一些,却再次重申道:
“不可能…”
瑶光师妹的父亲,那个镇守一方,威风凛凛的总兵大人,怎么可能会作出这样不堪的事情?
谢炀脸上亦是一片震惊,却比她更快地缓和了下来,低头安慰了几句:
“玉衡,我们并不了解姚总兵的为人。”
此下之意是,不要再为他做无谓的申辩了。
越是申辩,越有可能会惹上嫌疑。
赫旌看了他们半晌,淡淡开口道:
“姚总兵叛变,我并没有打草惊蛇,如今他仍旧驻守在杞海原。若不是你们到来,我还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缉拿他。”
唐萧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抬头用冷冽的目光望着赫旌:
“怎么办?他女儿写给他的信件已经在你手里了,岂不是很容易就能骗取他的信任?”
赫旌摇了摇头,将那封信夹在指间:
“我听闻玉阙阁俞岷山人专门培养天策士。我很想见识一下传闻之中能纵横天下的天策士是什么样子…若是你们愿意,可否代我走这一趟?”
唐萧听完他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
“陛下想要我亲手加害我师妹的家人?”
赫旌目光深不可测:
“不是我要你亲手加害,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已经罪大恶极。”
唐萧忍无可忍,转身便欲拂袖离去。
门口的兵士刚要阻拦,却见赫旌冷声呵斥了一声,便纷纷为唐萧和谢炀 让开了一条路,放他们离开。
谢炀一路追着她跑到王军营地,直到她在一座丘陵之上坐了下来,他才赶上她的步伐。
唐萧抬头看着月色,低低开口:
“我没想到这回下山,回去要带给瑶光这样一件事。若是我们没有闯到昆阳…也不会…”
“玉衡。”
谢炀难得正经地开口道:
“玉衡,无论我们下不下山,这件事是无法改变的。就算去送信的人不是我们,而是其他的什么人,姚家已经是叛臣了,我们能怎么办?”
唐萧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半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半晌,她沙哑着嗓音道:
“那瑶光怎么办,她才十七岁,才刚刚离开家。她还等着我给她带回信回去呢。”
谢炀垂眸半晌,忽然拉着她的小臂将她从地上扯起来,头也不回地开口: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谢炀也不知道跟那看守的兵士说了什么,他便能带着唐萧去了一处营地外。
那营地里到处都是伤兵,一个个蜷缩在篝火前取暖。
唐萧不知道他是何意,却忽然听见谢炀的声音响起:
“北境蛮族都是在马背上长大,几乎全民皆兵。我们大尧若是想要赢下他们,谈何容易?所以天子陛下下令在杞海原牧场驯养战马,为的就是北境不失,百姓不苦。”
唐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却仍然带着犹疑,不知从何开口。
谢炀缓和了语气道:
“我知道,瑶光是我们的师妹,你心中有负担是正常的。只不过你要记住,这件事,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没错。”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出没多远,便听见身后传来唐萧的声音:
“师兄,陪我再去一趟王帐吧。”
假如注定要有一个人来做这件事,那最好的选择就是他们。
就这样,经过一番细心筹谋之后,唐萧和谢炀借着送信的名义来到了杞海原姚总兵的府邸。
在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唐萧和谢炀很轻易地便与外部的王军里应外合,将整座姚府上下人等全部拿下。
那一夜,整个杞海原上灯火如昼。
唐萧久久地站在原地,远眺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赫旌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开口:
“这件事多少连累了你们,你大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样一来,你们面对姚家独女也容易一些。”
唐萧听见他的声音,缓和了神色,转过身来道:
“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多谢陛下特赦,饶过我师妹的性命。”
赫旌见她说的是这件事,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复杂:
“就当是我送给你的谢礼吧。”
两人沉默半晌,赫旌忽然开口道:
“北境狼烟未灭,我很欣赏你和开阳的谋略,可否留下陪我一同征战?”
远处的风吹过来,拂动着树叶沙沙作响。
唐萧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直到瞧见赫旌脸上淡淡的笑意,她一瞬间有些恍然。
第一次出山,第一次背叛,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答应他留在这里。
或许是想要逃避,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唐萧不知道。
*
赫旌年轻有为,不过用了短短三个月,他所率领的王军便势如破竹一般平定北境,最终班师回朝。
这三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唐萧和赫旌都意外地察觉到,原来他们之间有那么多共同点。
除了在政见上不谋而合之外,他们看待这天下,看待这天下万民的态度竟也如出一辙。
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柔与暧昧在年少的他们之间缓慢滋生。
战罢之后,他们时常会一起出去狩猎,一同在军营之中谈天。有许多个瞬间,唐萧都以为,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而是一个普通人。
只是梦境终归会有碎裂的一瞬。
埋藏在她心中数月的愧疚,总会有爆发的那一天。
王军行至玉阙山,唐萧和谢炀该回到他们阔别已久的师门当中了。
赫旌单骑追在他们身后,从军营将他们送入山门,问了唐萧三遍“你愿不愿意跟我回玉京。”
可是每一次,唐萧都拒绝了。
她没办法继续躲下去了。
最终走到山门前,赫旌没有再送,只是立在原地,朝远处红衣的少女展颜一笑:
“既然你不愿意跟我回玉京,那我就只送到这里了。”
唐萧远远地朝他颌首,转身便策马疾驰而过。
远处的青年君王,只见美人一袭红装随风飘荡,却不见她眸中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谢炀看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赫旌深深一揖,便转身策马追随她而去。
唐萧和谢炀回到师门,发觉玉阙山仍然如从前一般宁静的模样。除了遍地萧索的枝叶,与三个月前几乎毫无分别。
就连本该责怪他们的师父和师兄,也像往常一样给他们指派任务,并不见有丝毫异常。
甚至是已经失去双亲的瑶光,都如往常一样奔忙在小厨房之中,给众人做饭。
见到唐萧,她笑吟吟地走过来牵住她的手:
“玉衡师姐回来了?正好,跟我一起去择菜,给你做好吃的茄子烧肉煲怎么样?”
看见唐萧一脸愣怔的模样,瑶光睁大了眼睛端详了她一阵,笑着说:
“怎么了?是不是路上太累了,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呢?没关系,等会儿你再来也是一样的,那我先过去了哦。”
说着,她便跟小鸟一样快活地飞了出去,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谢炀这时候走上前来,轻轻扯了一下唐萧的衣角,示意她走到一边去说话。
唐萧茫然地看着他,谢炀则轻声道:
“玉阙山并不闭塞,师叔也会定时将消息传入山中。想来,是师父不愿让瑶光知道真相,所以才刻意瞒着。”
沉默了片刻,唐萧忽然抬起头来,眼眶里泛着晶莹:
“你以为瑶光真的不知道么?她那样心思细腻的一个人,大家对她小心维护的态度,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也得瞒着她。”
他们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冷硬的嗓音。
转头一看,竟是赵郁。
赵郁一向鲜少管这些闲事,这回竟然主动掺和了进来,可想而知瑶光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唐萧抹去眼泪,朝他稍一低头:
“大师兄。”
赵郁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唐萧,你做过的事情,山门里所有人都可以替你瞒着。但是你唯独不能做的,就是告诉她真相。”
唐萧抬起头来,眸中仍旧通红一片:
“你们瞒着又能瞒几时?能瞒一天是一天,你们是轻松了,可难道迟一些告诉她,她日后的痛苦就能减轻么?”
赵郁眸中窜起一股火焰,厉声道:
“唐萧,我警告你,不要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谢炀忍不住挡在唐萧面前,蹙眉道:
“大师兄何必如此?”
谁知他还没说完,便见唐萧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谢炀转身一看,只见唐萧脸上无比冷冽:
“我已经做了伤害她的事情,自然应该自己承担后果。”
说完,她便径自迈出了房门,朝小厨房的方向而去。
赵郁一愣。
他显然没有想到一向对他谦逊有礼的师妹竟会如此,刚要厉声喝止的时候,却见唐萧的身影忽然在门口顿住。
他的视线随之望出去,只见瑶光站在门外。
她手中还握着一根擀面杖,细细的手腕上沾着雪白的面粉。
她一双眼睛通红,两行泪水顺着眼眶落下来,沾湿了下巴和衣襟。
最让唐萧无法接受的,是瑶光的眸中始终没有恨意,只有一抹无助,像一个被人抛弃在街边的小孩子。
赵郁急促地喘息了一声,走过去欲将她拉走,却被瑶光轻轻挣开。
她目光转回,落在唐萧身上,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应。
唐萧抬起头来,轻声开口:
“瑶光,对不起。”
说完这一句,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她对不起瑶光,只是因为,她做了那个揭开真相的手。
瑶光单薄的身影摇晃了两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师父和师兄在瞒着我。其实这样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挺难受的,师姐。”
赵郁低头再次牵起她的手,用从来都没有过的温柔语气开口:
“瑶光,走,我们回去了。”
瑶光仍旧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挣开他,转而道:
“师兄,我想跟师姐…单独聊聊。”
赵郁冷声道:
“你跟她有什么好聊的?”
可她那双眸子就这样抬起来,赵郁再也狠不下心来说任何责备的话,只好长长叹息一声,远远地走了。
谢炀见状,也缓步退开。
他们都走了以后,瑶光这才看着唐萧问:
“师姐做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是想到过我的吧。”
唐萧轻轻点了点头。
瑶光脸上忽然浮起一层笑,却很快又消失在她逐渐沉重的眼眸之中,转瞬即逝。
“师姐想到我,我很高兴呢。”
唐萧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的小姑娘勉强撑着力气同她讲出这些,心中仿佛刀绞一般生疼。
“瑶光,你应该讨厌我。我本来可以不这么做的,可是我仍然选择了亲手完成这件事。”
瑶光摇了摇头:
“师姐,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你时时呵护的小孩子了。我…我很早就知道我不是被所有人都捧在手心的宝贝,你只是选择了你要做的事情,我不难过。”
我不难过,真的不难过。
我不难过…
这句话在后来的二十多年之中,屡屡出现在唐萧的梦境之中。
每一次她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总是能看到那张容颜永驻的少女,抿着唇,明明眼睛里已满是泪花,却仍然可以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出一句:
“我不难过。”
即便知道瑶光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原谅了她,可是唐萧似乎始终都没能原谅自己。
*
靖昭二十九年,惠帝南巡。
巡至姒水河畔,六军不发直指皇后祸国,全军上下连番请命,赐皇后一死。
王帐之中,唐萧得知了此次临阵倒戈皆是由赵氏兄弟指使的时候,她竟然释然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是她的小师妹瑶光,故去的整整第十个年头了。
她欠她的,终于被赵郁讨还了回来。
只不过,她如今已经嫁了人,育有一子。
这其中,自然是万般不舍。
一向温和的惠帝狂怒异常,将王帐之中所有的东西全都砸了一遍,而后坐在案头,拼命地喘着粗气。
唐萧知道,自从他们变法失败之后,赫旌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已经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君王了。
岁月的痕迹慢慢攀上他的两鬓,世族逐渐施加给他的重担压在他那已经不再伟岸的肩上,使得他的步伐逐渐变得蹒跚。
唐萧慢慢走过去,蹲在他膝前。
像是往常一样,他在批奏折,她就依靠在他的膝头。
彼此相依,也已十年。
赫旌眸中流下清泪,他伸手抚着唐萧额前的青丝,哽咽着说:
“这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萧儿,你带我走吧,去哪儿都行。”
唐萧微笑着将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当中,轻声说:
“陛下大业未成,怎么能离开呢。”
赫旌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无助而绝望地说:
“我彻底败了…这天下,我只剩你,他们都不肯将你留给我。”
唐萧轻轻地安慰着他:
“赵郁只是想要我这条命而已,等他取走了,赵家自然对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您要好好的啊,煊儿还在宫里,他…不能身边谁也不剩。您要保护好他啊…”
赫旌狠狠地摇着头,猛地扣住她的肩,双目变得猩红:
“萧儿,你要活着。孤命令你,一定要活着,活下去…孤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不允许,决不允许。”
唐萧粲然一笑,朝他微微颌首:
“好。”
说着,她将腰际的帕子取下来,轻轻为赫旌拭去眼泪。
一阵迷香从帕子里溢出来,赫旌还正念叨着,便忽然仰头倒在了王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唐萧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在他脸上挪过,眸中缠绵着眷恋与不舍。
可是她忽然听见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于是便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王军手持火炬,列成两排。
而那队伍的尽头,却是一个坐着轮椅,看起来孱弱不堪的中年人。
他们彼此相顾无言。
昔年在玉阙山同窗的情谊,早就因为旧人的离世而被消耗殆尽。
唐萧走到他身边时停了下来,淡淡开口:
“你想要我这条命,我还给你。从此之后,我们两清。”
说完,她便径自走到了不远之处的姒水河畔。
低头望去,那是万丈悬崖。
此时在唐萧的脑海之中闪过了许多事,她最舍不下的,就是她那个只有六岁的幼子。
她给他取名叫绍煊,继承着他的父亲身上的光明,如朝阳一般永远都不曾磨灭。
唐萧的眼前原本是一片漆黑,可是忽然自东山之上燃起一簇火苗,新生的朝霞渐渐显现。
原来,已经要日出了。
她贪恋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口中喃喃地念着她的孩子的名字。
唐萧纵身跃入波涛汹涌的姒水。
她将希望留给天下,未留分毫给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的预告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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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重一点的放前面,后面情绪到位了全是甜甜就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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