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番外·梦里良辰【孟泣云&赫子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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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禾十二岁那年, 孟泣云陪她入城外玄清道观求签。
恰逢名满玉京的老国师在此处静修,认定这是缘分, 于是便专门为她占卜了一卦。
卦象大吉,七星合璧, 天赦入命, 是百年一遇的天命皇后。
两个小丫头在那个年岁也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看着红签上工工整整的字迹有些发蒙, 除了上书“大吉”两个字什么也听不懂。
老国师格外地平易近人,笑眯眯地看着楚禾说:
“楚家小姐日后是要入主中宫的人。”
孟泣云站在一旁,心里有些焦急,连忙伸出手去问:
“国师大人, 那我呢?您快帮我看看手相吧…”
她觉得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看起来像神仙,若是她不趁机问上一问,怕是回去母亲得怪她错过了神仙。
国师哈哈大笑,从旁边拾过一只圆筒递给她:
“不是问手相的,是问卦象。”
孟泣云红着脸摇出一根竹签, 上面忽明忽暗地写着两个字,她还没看得清楚便被老国师拾走。
见老国师收起了笑, 慢慢锁紧眉头,孟泣云用奶声奶气的声音紧张地问:
“国师大人,是不是我以后嫁不出去了啊。”
老国师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直白的问题,脸上不由地笑开:
“孟小姐这么小就想这件事了么?”
孟泣云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手,看了旁边的楚禾一眼, 红着脸说:
“我娘老说我是贪玩的,跟个公子哥一样,不是阿禾这样端庄的性子,肯定不好嫁人。”
老国师仔细听完,唇边抿着笑说:
“孟小姐且放心,你命中自有好姻缘,令堂不必忧心了。”
他话里好像还有话,一幅不知当说不说的样子,似乎在考量面前的小孩有没有理解的能力。
只是孟泣云一听他的话脸上便已经笑开了花,跪在蒲团上不安分地缠着老国师问:
“国师大人,我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子,可会蓄胡子?他是从文还是从武?家世如何?长得是胖还是瘦?”
楚禾连忙牵了她的衣袖一下,小声嗔怪道:
“阿云,问的越来越离谱了。”
楚禾说话向来很管用,孟泣云立刻便紧紧将自己的小嘴抿起来,脸上露出一些歉意来看着老国师。
老国师笑着摸了摸胡须,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
“你心中的他是何种模样,他就会生成何种模样。”
孟泣云眼睛一亮,似乎牢牢地将这句话全都记在了心里。
她们两个从玄清道观出来,一路上从山上走下去,孟泣云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她满目兴奋地说:
“阿禾,老国师说我有好姻缘,将来的夫君还偏偏就是我喜欢的模样!”
楚禾哑然失笑:
“阿云,国师大人的意思应当是…”
孟泣云知道她又要无情地击碎自己的幻想了,于是便连忙捂住她的嘴:
“千万别打扰我的思绪。阿禾,今天我回去得好好酝酿一下,做个好梦,希望能梦到一个模样顶好顶好的夫君…”
看着少女脸上带着花痴般兴奋的潮红,楚禾只好噤声,任由她一路上徜徉在自己的美梦里。
孟泣云回去以后,乖乖地用完了晚膳,乖乖地回房歇息,乖得让孟母都觉得有些惊讶。
她家这个女儿一向是最不省心的,每天在家里上蹿下跳如猴子一般,简直像个套着小丫头皮囊的毛头小子。
别人可都不知道孟泣云要做什么。
她偷偷地取出一张纸来,冥思苦想了一阵之后,小心翼翼地画了一副未来夫君的小像。
自然是按照她心里想得那样——
宽肩腰细大长腿,威猛健壮如野马,眉清目秀,英挺迷人。
孟泣云小心翼翼地将小像裁剪下来,左看右看,觉得自己画技甚好,便心满意足地将小像收入香囊里,一蹦一跳地睡觉去了。
当晚,她果真梦见一个男子。
那人穿着劲装,骑着一匹白马,霞光照在他身上刻出一道英挺的剪影,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脸。
孟泣云在梦里笑得咧开嘴,第二天起来发现口水流了一枕头。
十二岁的孟泣云在楚家马场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完美地继承了武将世家的优良传统。
这天她晌午她跑完马,没有四处找人比武,反而找了一处草垛,安安分分地躺在里面晒太阳小憩。
为了在梦里多和将来的夫君联络感情,孟泣云将小像掏出来盖在脸上。
可是还不等梦醒,她就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孟泣云心烦意乱地睁开眼,还不等她将脸上的小像拿开,她便愣在原地。
日头正烈,阳光照下来透过薄薄的宣纸,将来人的脸映在她眼前。
漆黑的墨色轮廓与他重叠,是暗夜一般神秘的颜色,孟泣云只那一瞬间就想起来了昨天夜里梦见的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
意气风发,英姿飒爽。
她一把将小像挪开,楚家大哥那张有些过分冷硬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
他琥珀色的眼里带着些柔和的颜色,看得孟泣云有些眩晕:
“阿云?今天怎么不找人打架了?”
一股灼热油然而生,孟泣云痴痴地看着他的脸色忽然从自然转为惊诧:
“阿云?怎么流鼻血了?”
孟泣云大窘,一骨碌便从地上爬起来,连忙用衣袖擦了一把脸,果然抹了一袖子的血。
她假装仰天止血,不肯抬头看他:
“没…没事,好几天没找人打架,上火了。”
楚贞笑着将怀中的帕子送到她面前:
“走,我试试你长进如何。”
孟泣云的梅花亮银枪是祖传的绝世武功,年纪轻轻她便能傲视同龄人,可唯独站在楚贞面前败下阵来。
连试了好几次,她都提不起枪。
闻讯赶来的楚禾连忙把她拽到一边,小声问:
“阿云,你是不是来月事了,怎么这么虚?”
孟泣云抖着手,哆嗦着说:
“不是,就是腿软。”
楚家军军营里被她揍过的兵士们大笑着起哄:
“孟大小姐打不过少帅咯…”
孟泣云通红着脸跑开了,却没听见楚贞在她走后说的话。
他说,阿云是大小姐,日后这样的玩笑莫开了,小姑娘以后是要嫁人的。
于是孟泣云就这么怀揣着她的少女心思,一直等到十五岁及笄。
她藏在心底里的小秘密,连阿禾也没告诉。
她满心欢喜,等着梦中的那个骑着白马的少年来娶她。
结果左等右等,从来也没等到楚贞的心意,却在元宵灯节上,撞上楚贞跟一个戴面具的乖顺的小小姐走在一起。
他穿着常服,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眉宇间与唇畔都带着难掩的笑意,高大的身形小心翼翼地将小小姐护在面前。
孟泣云才发现,原来一个少年要是喜欢个姑娘,他眼里不会是那样像是看小孩一样的神情。
他眼里应该是带着火焰,即便有意敛去,也一样炽热的。那炽热几乎能将她身上的衣裙,像糖衣一样一层层烤化。
那是男子喜欢女子的喜欢,不是哥哥喜欢妹妹的喜欢。
孟泣云认出来了,那是赵家七娘,从小就跟楚贞有婚约的那一位。
那年她十五岁,刚刚及笄还没装淑女几天,身上穿着男子一般的劲装,脸上不施粉黛。
而那个赵家七娘,身上穿着藕粉色的薄纱衣裙,外面罩着一件毛茸茸的雪团子兔毛大氅,柳叶眉杏仁眼,会睁大亮晶晶的眼睛看楚贞。
孟泣云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下沾着泥的,丑巴巴的鞋。
她看见一颗眼泪掉在鞋上,还是很丑。
去给她买糖回来的楚禾,手上不知从哪多了几个兔子灯。
她的脸上也红扑扑的,看起来好像有些雀跃。
可是看见孟泣云挂在脸上的泪珠儿,楚禾一下就慌了神,连忙将兔子灯递到立夏手里,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眼泪:
“阿云怎么了?是不是我去久了你不高兴?”
孟泣云难过地摇着头,于是楚禾就去酒馆里包了一桌饭,全是她爱吃的。
一大张桌上全是美食佳肴,只有她们两个吃。
孟泣云一边掉眼泪一边胡吃海塞,平常她母亲不让她喝的果子酒也被喝了大半壶下去,吓得楚禾够呛:
“阿云,别喝了别喝了,一会儿该上头了。”
可是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拦不住孟泣云,只能看着她一杯接一杯地喝。
等桌上就剩残羹剩饭了,孟泣云才放下酒壶,晕晕乎乎地说:
“阿禾,你不讲义气。”
楚禾没喝多少,搂住她的腰将她扶到自己肩上,问:
“我怎么不讲义气了?”
孟泣云撇着嘴哭,难看得像个小花猫:
“你你你…你不让我给你做嫂子!”
楚禾满脸惊愕:
“你喜欢我哥!?”
看着楚禾的反应,孟泣云有点后悔。她要是早点告诉阿禾,阿禾说不准能在她哥定亲之前替她出谋划策。
可是她又想起来赵家七娘长得那么好看,性子又那么绵软,楚贞大哥怎么会选自己而不选她呢。
说到这儿,孟泣云又呜咽起来。
楚禾连忙哄她:
“你只跟我说梦见一个骑白马的少年,也没说那是我哥啊…”
孟泣云听到这儿忽然直起身子,不哭了。
这把楚禾可吓了一跳。
只见她勉强坐稳了,从香囊里掏出个小像来,像是对待什么珍品一样小心翼翼地展开,指着画上的人说:
“阿禾,你不够意思。我都给你看了小像,你连你哥都认不出来。”
楚禾瞠目结舌地看着小像上的人——
脸画的像狗,脖子长的像鹤,腰细的像竹竿,腿长的像驴。
“这…”
虽然她一向知道楚贞那种英武的长相一向不太符合玉京贵族的审美——他们都喜欢弱柳扶风的。
但楚贞也不至于丑成这样吧!
楚禾沉默了,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好友那为数不多的绘画技能,弱弱地开口:
“你画的太好了,我哥没这么好看。”
孟泣云“切”了一声,将小像从她手里夺回来,装回了自己的香囊里。
“我家里又没老师教我,肯定不如你们画的好了。但是我梦里梦见的,就是这个人啊…”
她心里像是泛着酸水一样难过,忽然想起了什么,沮丧着说:
“阿禾,国师大人当年给我算命的时候就犹豫了一下,他是不是已经算到这儿了却不告诉我啊…”
楚禾:“……我觉得国师大人想告诉你的一定是…你得等。”
这句话孟泣云还真听进去了。
她本来也不是什么矫情窝囊的大小姐,早早便从这单相思里面抽身而出,没几天之后便出城去仪安找她亲哥哥去了。
*
遇见赫子兰那天,是个晴朗的天气。
其实孟泣云原本是要去剿匪的,连武装都换好了。可临到关头却听说,楚禾出嫁和亲的仪仗途径巨鹿原,很快便要过去了。
于是她便骑着自己的枣红小马,非也一般地冲了出去。
远处霞光刚好,时辰刚好,她逆着光看见远处大红色的和亲仪仗之中,领头的是一个骑着白马的少年。
一时间,她脸上出现了短暂了惊愕,原本想好要说的话到他面前忘得一干二净。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做的那场梦,仿佛天地间衔接的窄窄缝隙为她开了一扇门。
门里走出一个少年,从此天光大现。
遥远的地方传来那少年的声音,孟泣云斟酌了半晌,扬起马鞭朝他们的方向奔了过去,脸上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渐渐出现了一层可爱的潮红。
骏马颠着她渐渐靠近了他,少年棱角分明而干净清爽的五官渐渐填补了那个梦境空白的地方,也渐渐将她心中缺失很久的地方填满。
她咧嘴一笑,勒紧马头:
“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这整个东尧上下,可有我这么好看的女土匪?听好了,我乃仪安守将孟忌之妹孟泣云!你是何人,还不快速速报上名来!”
她看见少年眼里划过一丝火苗。
属于她的火苗。
赫子兰显然没有楚贞大哥那么聪明,第一回见面还把她当成了土匪。
孟泣云鼻腔里轻哼一声,眼神斜斜看他一眼,光明正大地“抢走”楚禾,然后看着他气急败坏地跟在她后面的模样,不由地乐开了花。
连阿禾都看出来,忍不住笑问:
“子兰将军性子直些,你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欺负人家?”
那时候孟泣云只是嘲笑了他一下,并没有说话。
赫子兰比她见过的人都傻,但是她却不讨厌。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是接到了楚禾的信。
楚禾的信里说,北境蛮族在出云川设下埋伏,赫子兰率领的先锋军有危险。
也不知道怎么了,孟泣云一听见先锋军是由赫子兰率领的,信里咯噔地一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便跑到哥哥面前去借兵。
她率领着孟家军一路紧赶慢赶,最后赶到出云川的时候,水泄不通的蛮族正在大举进攻。
她有些慌神,扬起手中的亮银枪便冲了进去。
直到看见那个在战场中央浴血奋战的身影,孟泣云的一颗心才定了下来。
战罢,她看着满地残害,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纵马走近,笑看着赫子兰问:
“哎,傻子将军,我救了你一命,你要怎么谢我?”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赫子兰那张白皙的脸变得跟红透的虾米一样,嗓音低着说了句什么。
周围太嘈杂,她没听清,于是大声喊了一句:
“你说什么?”
赫子兰涨红了脸,大声说:
“你留下来我就告诉你!”
孟泣云一愣,忽而笑了。
干净洁白的贝齿露出一个飞扬的微笑,夕阳将她清秀英气的面庞晒成了浅浅的小麦色。
赫子兰看着她的脸,一时没有动。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女子,唯有巨鹿原漫山遍野盛放的格桑花可以与之匹敌。
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恰逢巨鹿原闹匪患。
孟泣云跟着哥哥一起去剿匪,半路上撞上土匪正往老巢里运送粮草。
即便身边只有寥寥几千兵马,孟泣云也不想放弃这次大好的机会,于是便遣人下山去给哥哥送信,自己则带着几个亲信摸黑进了土匪老巢。
谁知道土匪防守严密,他们的行迹没多久就暴露了,七八个人都被五花大绑,押送到了土匪头子跟前。
土匪头子是个油腻粗鲁的壮汉,吃完油鸭子便将肥厚的手掌往裤腰上一摸,呵呵笑着走过来掐她的脸。
孟泣云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土匪头子立刻便疼得大叫,反手便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她的脸上很快便浮起一层红肿。
土匪头子冷笑一声:
“几日不交手,这孟忌连他亲妹妹也送上来了?正好,老子这儿还缺个填房,你这小丫头姿色不错,就从了老子。以后老子见了孟忌,不得喊一声大舅哥不是?哈哈哈哈哈…”
孟泣云狠狠啐他一口,咒骂了一句“死胖子”。
土匪头子登时大怒,一把便将人扛起来往后院走:
“嘴硬,让你尝一尝男人的雄风你就知道怕了。”
孟泣云被人一把扔在床榻上。
那土匪头子眼看就要解裤带,大约又觉得她身上的麻绳碍事,于是便先给她解了开来。
这下子给了孟泣云施展拳脚的机会,她只一拳过去,便打的土匪头子眼冒金星跌坐在地。
可外面问声赶来的喽啰们来得极快,他们一拥而上便将孟泣云重新按在床榻上。
那土匪头子被手下扶起来,捂着鼻子骂:
“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个娘们!来人,给她喂药!”
孟泣云狠狠地瞪着他,拼死也不张开嘴。
这个时候给她喂得药,除了催|情的还有什么?
可她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被灌下药,浑身开始燥热了起来,不断地冒着汗。
手下们见她不再挣扎,立刻便识相地下去了,就剩土匪头子阴险地笑着,将一双油腻的手伸向她…
孟泣云死死地咬着下唇让自己保持清醒,鲜血不断地从她的齿缝里溢出来,她的舌头尝到一丝腥甜。
就在土匪刚碰到她的衣角,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惨叫声,一股子鲜血还带着热气便溅在门框上。
土匪头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看见一个身穿银铠的少年将军闯了进来,一枪便挑破了他的咽喉。
朦朦胧胧地,孟泣云看清了来人的脸,仿佛又跟多年前少女春闺梦中的那个人影重叠。
她松开了下唇,半是骂半是放松地骂了一句:
“该死的,还真是这傻子…”
赫子兰仿佛没听清她的话,可是看见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撕破,露出里面藕合色的肚兜,脸上一红,立马便转身去将房门插牢。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替她将衣服穿好。
只是刚碰到她的脖颈,肌肤的灼热便将赫子兰吓了一大跳。
他一下子站起身来,却被孟泣云握住了手腕。
她的双眼蒙着一层纱,好像是迷离的,她的嗓音颤抖着,仿佛已经认不清人。
下唇被她自己咬破,沾着血,带着极度妖冶的猩红,刺得他双目生疼,点燃了他胸腔里一股剧烈燃烧的烈焰…
她搂住了他的脖颈,咬住他的耳廓,疼痛却并没有传来,像是猫爪挠过一样痒。
她的体温传染到赫子兰身上,他的四肢像石化了一样定在原地。
“你…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熟练地将他身上的铠甲解下来,衣襟都撕开一半,露出大片胸膛。赫子兰却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赫子兰。”
她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也是这一夜唯一一次清晰地念出一句话。
她吻了上来,染着血的樱唇一寸寸吮吸过他冰凉的薄唇,用力地几乎要将他的唇也咬破,像一只贪血的黑猫。
赫子兰根本不会接吻,在她疯狂的攻势下渐渐熟悉,而后转守为攻。
一转眼,外面的晨曦升起。
她从床榻上苏醒,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人身上未着寸缕的模样,忍不住惊愕了半晌才缓过神来。
房间里到处都披着兽皮和兽角,俨然一个山大王的洞穴。
而在他们随意丢弃衣衫的地上,还躺着一具死尸。
孟泣云不知道别人的洞房是什么样,但她知道自己这样的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她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赫子兰一眼,目光瞬间便浮起一缕嫌弃。作为一个常年征战的先锋将军,他身上怎么比自己还白?
可是很快,她的目光忽然柔软了下来。
少年干净纯粹的脸庞,仿佛不为这世俗所染。
孟泣云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老国师最后所言的那句箴言——
“你心中的他是何种模样,他就会生成何种模样。”
她心中装的就是这样清风朗月的少年。
不求风华绝代,只求一片赤子之心。
孟泣云的心忽然化作了一滩水,她低下头去,轻轻地吻上了少年的脸颊,又吻上了他的鼻尖,最后停在他的薄唇上。
晨曦的一缕光线恰好打在少年的眸畔,他张开好看的眼睛,被阳光照成琥珀色的瞳孔带着些许惶惑,又带着喜悦。
孟泣云吓了一跳,陡然跳开:
“干嘛突然睁眼?怪吓人的…”
赫子兰坐起来,看了她一会儿,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一声沉郁而愤怒的嗓音:
“孟泣云!你给我出来!”
孟泣云的脸色忽然变得扭曲。
她低下头,极快地将衣服穿好,还不忘将赫子兰的衣服也一起穿好。
“今天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一会儿我哥问起来,你就说我半夜发高烧,你守了我一夜。”
赫子兰有些惊愕,脸上渐渐转变为冰冷。
“孟泣云,你拿我当什么?”
孟泣云一怔,看着少年逐渐转红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却并没有解释什么,便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说过话。
孟泣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赫子兰生她的气。
没想到这个少年,不仅力气大得跟牛犊一样,生气起来也跟牛犊一样。
那次之后,孟忌再不许她到处乱跑,甚至还从玉京请了教引嬷嬷来教她礼仪。
孟忌深刻觉得,若是再放任这个妹妹这么胡闹下去,她可能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可是千防万防,防不了天下剧变。
北境蛮族入侵大尧领土,北尧王号召天下豪杰北上防御,抵御外敌。
孟忌料定,若是自己不在仪安城,自己这妹妹一定也不会安分守己地留守,于是一早便叫她同自己一起北上。
谁知道,他去的时候,孟泣云的闺阁之中已经人去楼空。
一问才知道,自从东尧王率军北上的消息到了仪安之后,她便自己单骑离开了仪安城。
至于去找谁,那是显而易见的。
孟忌气得立即点兵去追,终于在障江河畔追到了正愁怎么渡河的她。
经过几天的风餐露宿,孟泣云那张脸蛋上早就被风吹得发皱。可即便如此,她脸庞却嫣然依旧。
这回,她斩钉截铁地跟哥哥说:
“哥,我决定了,我这回要是活下来,一定要嫁给赫子兰。”
孟忌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怒道:
“赫子兰他妈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
孟泣云笑了笑:
“是我自己给自己灌的迷魂药。”
孟军北渡障江时,她看着辽阔的江面不由地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来,唇边挽起一个笑。
他是先锋将军,永远都率领着将士们浴血奋战在最前线,好像永远都不知累,不怕死一样。
也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孟泣云说的没错。
赫子兰他一个人跟兄弟们呆惯了,早就习惯性冲在最前面。
他本来也无牵无挂。
心里唯一装下的那个人,还对他视若无睹。
赫子兰将满腔的愤怒都汇集在了他的刀刃上,一个又一个地拼刺着,仿佛力气耗不尽一样。
鲜血溅在他脸上,远远地看着像个血人。
他终于筋疲力尽,身上的筋骨充血,整个人仿佛与铠甲融为一体。
他用刀柄撑在地上,缓缓地喘着气。
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兄弟,他却又忍不住再提起手中的长刀战斗。
可是他累坏了,平日里轻而易举就能举起来的长刀已有千斤之重。
赫子兰脑中混乱一片。
粗重的呼吸里混杂着难闻的腥味,他竟然想起来第一次看见孟泣云的时候,自己好像就已经沉醉在她双颊的红晕里。
假如他能活着回去的话,一定会告诉她…
告诉她什么呢…
赫子兰忽然脑中一片空白。
紧接着,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排山倒海一般的孟军像是潮水一般从山坡上冲下来。
赫子兰立刻将手中的长刀挥舞起来,跨上马背正要高喊迎敌,却看见率领着孟军的那个红衣身影,正朝他的方向扑来。
那画面在他眼前仿佛放缓。
这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他自己的喘息声和孟泣云座下的骏马的铁蹄声。
孟军是王军,王军目下是他们的敌人。
如果她将手中的梅花亮银枪挥向他,那他绝不反抗。就这么死在她枪下吧,那样也挺好。
赫子兰没有抬起长刀阻拦她的枪刺,闭上眼睛接受这一切——
她的枪刺绕过他的腰际,一枪便将赫子兰背后的一个正准备偷袭他的王军士兵挑落马下。
赫子兰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一瞬间,画面又恢复如常,她仍然是那样扎眼的红色。
泛红的双颊汗津津地,微卷的乌发贴在额前,嘴唇猩红如血,朝他张扬一笑:
“傻子,愣着干什么,要我保护你?”
赫子兰想起那天在床榻上被她按着进攻的回忆,胸腔之中忽然燃起一团火焰,立刻便扬起手中长刀挡在她前面厮杀了起来。
战胜的那一刻,赫子兰转过头看孟泣云。
逆着光,她笑了,笑得像从前一样。
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彻彻底底属于他了。
*
战胜,入主京师,尘埃落定。
赫子兰终于换了一身世族公子的装扮,八抬大轿,带着聘礼上了孟家的门,求娶孟泣云为妻。
虽然孟忌仍然对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但孟老将军和将军夫人却都很喜欢赫子兰,抓着他便说个不停。
在他们看来,孟泣云这样急躁莽撞的性子能嫁出去已经不错,还是嫁了这么一个出身尊贵的青年才俊,早就让他们笑得合不拢嘴了,立刻便答应下了婚事。
天子与皇后闻之大悦,立刻便颁下了皇婚诏书,为他们的喜事更添一份尊贵。
聊完了话,老两口心领神会地给了他们二人说话的时间。
赫子兰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裳,半点武人样子也没有,全然变成了一个白净公子。
他有些窘迫地走进孟泣云的闺阁里,却撞见她正愁容满面地坐在床边上。
他怔住,忙问是怎么回事。
只见孟泣云瞪了他一眼,又不舍得真揍他,只是从床榻上捡起一个枕头来砸过去:
“都怪你!”
赫子兰一脸懵懂,不明所以。
孟泣云涨红了脸,没好气地说:
“你要当爹了!”
赫子兰一下子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半晌,一贯马虎的赫子兰满脸严肃地走到她面前,低头握住孟泣云的手说:
“一会儿我就去求岳父岳母大人,让我们早日完婚。”
孟泣云斜眼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赫子兰不知道她笑什么,却看见孟泣云努力地在自己腰间的香囊里掏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纸出来,把上面画的丑人展示给他看,并且毫不留情地说:
“赫子兰,你长得好像一条狗啊。”
【梦里良辰·赫子兰&a;孟泣云篇目完】
作者有话要说:写番外的时候才发现,这对cp在正文里笔墨太少了...他们明明好萌啊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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