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场仗,本不必要打得如此艰苦。只是这一次,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
今上畏惧镇国公在军中威望过高,虽没有明着收回国公爷时任大将军所掌握的三军大权,却是突然就下旨将他赐婚给了景宁王为妃。
父亲上表的奏章明明奏请的是将他立为世子,却变成了他与景宁王情投意合,奏请赐婚的请旨。偏偏他又是个双儿身份,并不是男子,改娶为嫁并无不可。
帝王此举悄无声息地就卸掉了他征战几年以来亲自带训出来的八万精锐玄甲军,虽说圣旨允他辅佐景宁王统管其封邑之内的十八万西北军,但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这一番手段是何寓意。
大婚之后,他手上最后只剩下了府内心腹八千铁戟军。而王爷向来与他貌合神离,婚后三年都并未将领军权交予他调遣。
时值北蛮进犯,他临时领军晋州城防驻军五万援关,但这五万军士毕竟不比他带了多年的玄甲军,而是军纪涣散,王爷随意招募的壮丁新兵,阵前不听令者、畏惧逃亡者几乎比比皆是。
他只得将自己的心腹铁戟军拆散混编,临阵一番整顿操练,却到底练军仓促,并不能抵大用。再加上粮草未至,雪季提前……
这一战,竟然是折损了他几乎所有的亲兵,几乎所有!
四十天前他就预料会有一场围困之局,他已经提前将利弊写于军报呈报朝廷,希望朝廷派军增援。那时只要援军一到,可用最少之人力将蛮兵后路截断,一网打尽。
可是他却是苦等不来任何音讯。
之后每十日一封,再之后每三日一封,到最后他甚至拉下脸亲向景宁王借求王府重甲驻军,却仍无一封回音。
副将曹阳只得拼死杀出一条血路亲自去驿站向朝廷问询,才被告知朝廷早已派二十万大军增援,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见兵至。
为什么……
心神困乏之际,李承恩腿下一软,身影一阵踉跄。
正在此即,一支冷箭自他身后呼啸而来。警觉到危险,李承恩打起精神侧腰转身,右手同时反手横戟挥开箭镞。
而就在这背身向敌的瞬间,几个借着前赴后继的尸体冲上城墙的漏网之鱼,竟趁机起身将手中大刀长矛奋力向这位敌军主将投掷而来。
“哧——”
钢铁冰冷的尖头刺入暖热的身躯带出喷溅的热血,疼痛与昏暗同时翻涌侵袭。李承恩晃了晃身,稳住身形,回身长戟反击,硬是在无力颓倒前将一名蛮兵击杀于地。
“将军!!”
“将军——!”
鲜血溅起,与亲随兵士同时惊呼而起的是敌方更为粗犷的叫嚣气焰。
“敌方主将已被绞杀,兄弟们冲啊!!!!”
“敌方主将死了!!!攻进城去,我们今年就有得过了!!!”
“杀!!!”
“杀啊!!!!”
所有的纷乱呼声在意识里忽然骤起又逐渐远去,周围的一阵兵慌马乱让李承恩仍勉强在最后乏力间又对战了几个宵小之徒,却也再次硬挨了几道砍杀。
直到模糊中恍惚看到远处天地交际处,那如尘沙舞动一般的猎猎旌旗……
“看!看城外,有援军!”
“是援军!!!”
“援军来了!!我们的援军!!!!!”
绝境拼杀中不知是谁忽然吼出拼尽全力一般的嘶喊,然后便是接踵而至一片满怀希望的惊天叫嚷。
李承恩倚靠着城墙的高大身驱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的颓然倒落,闭上眼时,心底升起的却是一阵宽慰。
援军已至,这城……到底守住了。
一切,结束了。
守城军士群情激愤的最后拼死一搏,加上二十万援军随后的包围横抄,蛮族在这一战下几乎全军覆没。
蛮族将领是被一马当先赶到的景宁爷一箭射杀的。
但相对于所有官兵惊讶于向来养尊处优的王爷竟然有如此深藏不露的一手,庆幸此刻城池得保;全营上下猜测这位以纨绔盛名的王爷,怎会有如此清晰的包抄作战头脑,并恭维景宁王此次军功卓著时;
李岚却是黑着脸,以极度冷淡的神情将所有清理战场的后续交予一干副将,自己则一直在军营的医帐外焦虑徘徊。
随行的御医以及原本随军的军医官几乎每一个都被他训斥过了好几遍,但是王妃仍陷于昏迷毫无起色。
李岚自然知道所有医官都已经在倾尽全力,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训斥他们,他不准他们怠慢,不准他们松懈,不准他们有一点点的闪失。
但是他却真的最想抽自己一巴掌,毕竟把这个他最在乎的人置于这样险境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虽然是原主,却还就是这具躯体。
军情紧急,派兵增援,原景宁王却松懈怠慢拖延行军,还……还带着什么侧君去看雪漠风景!荒唐,简直太过荒唐!
“王爷?雪季已至,曹阳副将军说此地不宜大军驻留,问王爷打算何日拔营。”
“拔什么营!一切等王妃醒了以后再说,王妃一日不醒,通通都给我原地待命!”
“是。”
将命令低声传至另外一旁等候多时的将领后,江元还是将信将疑的用目光在自己主子身上偷偷瞥了几眼。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重视王妃了?他与王妃成婚三年以来,两人碰面的机会都不超过三次,而且,王爷可还有那一后院的侍君和内从人……
算了,主子的心,海底的针,猜也猜不透啊。
或许是真的该李岚重活一世再来就这段前世情缘,也或许是城关民众官兵为这位死守城关的将领祈福的诚心,更或许是天命有所注定的怜悯,原威远将军现景宁王妃到底还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消息传回议事主账,整个军营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王妃仍在昏迷,但王爷的脸色明显已经好一点了。
“王爷?”
“江元,王妃的药你亲自去熬煎侍候,你跟随本王多年,做事细心,军中多粗人,其他人本王不放心。”
“是。”
“哦,王妃所处的军帐太过简陋,你把本王的用具都拿过去,替王妃布置的舒适一点。另外账内炭火就用银丝炭,份例算本王的。”
“是。不过……,王爷,这次增援而来,并无多带您的随身用具,而且王爷身体虚症也并未全好,若是都移往王妃处……”
“无妨,本王康健的很。快去操办。”
“是。”
吩咐了江元前去布置和安排,李岚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再加上寝具用器都拿去给了李承恩,他回到自己的军帐后反而用不习惯,干脆也就跑去了王妃养伤的军帐逗留。
这一次倒是没有缺乏眼色的御医或军医官进言说需要医治病患而赶人,李岚最后便也就赖着不走了。
他叫人搬来一张靠椅,让江元弄得略微舒适点后,就此安静的靠坐在床榻一侧,视线专注的凝视着床榻上躺着的人。
因为忧虑、操劳和重伤,此刻李承恩英俊的脸色苍白如纸,消瘦的两颊和深陷的眼窝憔悴难言,并没有他记忆中所存留的影像那般磊落潇洒意气风发。
但是李岚却也是看得目不转睛,他已经好久,不曾有这样的机会仔细看这个人的模样了。这个和他前世所恋慕的人完全一模一样,却又是在性别、境遇上全然并不相同的另外一个人。
所以他安安静静,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最后忍不住牵起李承恩放置于床侧的右手,紧紧的、紧紧的攥握在自己的手中。
这是前身他渴望而不可及的不可攀折之人,而在这重活的一世,终于成为了他触手可及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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