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是焉非焉

    李承恩是在李岚高烧的第二天苏醒的。

    他醒的时候,景宁王李岚正处于“惊吓伤神”加上先前的“虚症”还有后面风雪赶路时引起的“风寒侵体”三症并发,一时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沉的躺在病榻上,那病状比一旁重伤濒死的王妃还显得厉害几分。

    营帐里原本医治伺候王妃的这批医官随侍,便又立即匆匆的开始医治和伺候起王爷。这番景象,若是摆去那戏台子,倒是很有赶场的滑稽感。

    刚刚清醒的李承恩扶着自己昏昏沉沉的头,侧过脸茫然的看着身边围绕着的一大批皇家官侍,有那么一瞬间对眼前的状况充满了疑问。好不容易回神,又被自己身旁睡着的竟然是景宁王而吓了一跳,几乎脱口而出的问了一句:“景宁王!怎会……在此?”

    但大抵是他重伤初醒,声音气弱无力,这一句询问虽然在李承恩自己听来是惊乍莫名,但听在隔了几步距离的内侍们的耳里,便是王妃清醒后担忧王爷,而勉强吐出了一句虚弱的询问。

    “回王妃,太好了,您醒了!王爷担忧您的身子,都给急出病来了。您……”

    内侍总管江元接下来的话,李承恩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和注意力都投注在了江元最先吐出的那前三个字里面——

    王妃?谁?谁是王妃?

    这里是中军大营吧?面前的侍从医官清一色的都是男子,王妃在哪里?

    等等,景宁王不是有断袖之癖么?哪来的王妃?!

    不对,景宁王这难道是不知不觉在军中给自己找了个男王妃??

    李承恩有点懵,脑海里一时间被各种猜想所充斥,又因为伤重的缘故实在头晕,气虚体乏浑身都在痛的情况下,便也在随后揉着太阳穴立即放弃了思考。

    虽然他还有疑问为何堂堂王爷内侍会对他这位四品的中郎将如此礼遇,竟然还躬身行礼作答,但却也实在没力气管了,只是勉强再强撑着问了一句那个以往跟他寸步不离,总会呆在他营帐内玩耍的五岁幼儿。

    “敢问江总管,可有看到我儿阿保?不知现下交由何人看管?”

    这话问得让江元心头一跳,差一点就缺失了仪态要抬头朝王妃看去,好在及时克制住了。急忙再次躬身回答道:“王妃您可别吓唬奴婢,您是受伤睡太久了,这才刚醒来就胡言乱语呢。您与王爷成婚三年,聚少离多,目前膝下尚无一儿半女。不过此次大战告捷,怕是可以回府休憩上一段时日,届时与王爷琴瑟和鸣,您定能很快为王爷开枝散叶……”

    “……”

    这下,李承恩听明白了。

    这位景宁王身边的亲信内侍江公公嘴里所说的王妃,指的就是他!不仅如此,还成婚三年,还琴瑟和鸣,还开枝散叶!

    李承恩一时间只觉得气急攻心,胸腹部的伤口更是一阵抽筋断骨般的剧痛,他几乎还来不及愤怒的喊出一句“住口!休要胡言乱语!”就身子一歪地昏了过去。

    这一下,又是惊扰得营帐内所有的御医侍官一阵手忙脚乱。尤其是为首的穆太医,看着并排又一起昏迷着的两位主子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

    好在三日后,景宁王李岚的烧退了,而王妃的伤势也控制住了。就是王妃在第二次苏醒后,神色一直恹恹,神情异常沉默。尤其在叫人搬来铜镜,并对着镜子愣神半天后,突然就派人另设了床榻,以伤势血腥有碍观瞻为由,竟与王爷分榻分屏而眠。

    江元对王妃的举动颇为有些不解,但看王妃带伤亲自处理他手下那些牺牲的铁戟亲兵的庶务报表时,眼底又藏着真切的悲痛与不忍。江元便只能猜测,王妃许是还在气恨王爷的二十万援军来得太迟……

    之后又是三日。

    景宁王终于摆脱高烧之后的病恹与昏沉,意识清醒了。这才终于发现原本偌大的营帐竟然被从中用屏风隔成了两半!而他那位王妃竟然还跟他分、床、睡!

    “江元。”

    “奴婢在。”

    “把这屏风撤了!”

    “这……,可是王妃说他的伤势过于血腥,恐有碍……”

    “无碍,这伤是为我大齐江山而受,谁说不能见得?撤!”

    “是。”

    侍从们便立即开始撤屏风,虽然各侍从军士已经将手脚放得很轻,但营帐内一队人进进出出的忙碌,还是让始终因伤势疼痛而一直浅眠小憩的李承恩有所发觉而睁开了眼睛。

    这一醒,就看到原本已经与他分床治病的景宁王竟然又挪了回来,放着军帐内的大床不躺,偏来与他挤这张简榻,那张大病初愈的憔悴病容还凑得极近,眼神中一片露骨关切与喜爱看得他鸡皮疙瘩立时就爬满了全身。

    李承恩被吓得猛然一个后仰,毫无意外的立即从窄榻的另一边滚落,“咚”的一声掉趴在了地面上。

    “承恩!!”

    病体虚弱的景宁王虽然很想自己冲过去帮扶,无奈却是有心无力。便只能冲着一帮呆站着不敢出手的侍从们大喊,“都愣着干嘛?去把王妃扶起来!伺候王妃的人呢?都死那里去了?全部给我拖下去杖责五十!”

    一听要罚,有几位准备过去搀扶王妃的侍从顿时就跪了下去,连带着一大片人都刷拉拉一下子在营帐里几乎跪满了一地。

    李承恩捂着自己的伤势,好不容易扶着榻爬起来,看着眼前这幕又觉得头隐隐作疼。他虚弱的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解释道:“别罚了……,是我让他们退了的,我……不习惯那么多人伺候。”

    “不习惯也不应该在身边不留人?!”看着李承恩摆手的姿势,李岚心神又是一阵恍惚:实在太像了,竟然连这类习惯性的小动作都宛如一人。

    “我留了亲兵陆铁,刚才小睡,就打发他出去了。”

    “哦。”还有身边惯常只让亲兵伺候,睡时不喜留人伺候这点,都一样。

    李岚想,这或许就是天意冥冥之中补偿给他的一世钟情,一世遗憾。如此光怪陆离,如梦似幻,却也如此真实生动,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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