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酸涩的身子回到自己院里后, 夏明薇便没有再出门。
昏昏沉沉躺在榻上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想着丫鬟所言, 今日月满楼的人会上门, 虽然自己得了顾亦安口头承诺,夏明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现在, 任何人她都信不过。
不过短短数日,她已经体会到祖母常念叨的世事无常。
卯时初, 天微微泛亮。
外面便响起敲门声。
“谁。”夏明薇小心翼翼出声。
外面没有人回应。
敲门声仍在继续。
她起身,一点点走到门边上,用手捅了个小窟窿,偷偷看了一眼。
看清楚来人后,心一惊, 吓得后退了两步。
竟然是顾明礼。
门外,顾明礼仍旧一下下用手敲着门,就是不出声。
越发急切的敲门声, 不如刚开始般沉稳, 预示着男子耐心逐渐耗尽。
夏明薇有些不知所措,心里顿时慌了神。
在她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时, 门‘哐啷’一声被一脚踢开,顾明礼沉着脸抬脚进了屋。
夏薇想到昨日自己无意间撞见的一幕,不管林书瑶如何求饶, 男子仍然用非人的手段折辱,而且越来越兴奋。
想着,身子就忍不住发抖。
自己刚被顾亦安破了身, 都感觉身子如被大石碾过,她无法想象林书瑶那种疼痛。
顾明礼见女子脸上惧意显然,一双纤细的手,扶着桌边时,亦在微微发颤,看得他眼底发涩。
顾明礼看着夏明薇笑着出声:“别怕,我不吃人。”
语气里,竟有些自嘲。
至昨日知道顾明礼要将自己卖到月满楼起,她没吃过任何东西,加上昨日被折腾了许久,虽然睡了一晚,夏明薇仍旧憔悴得紧。
顾明礼见她面色苍白,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凳子:“过来坐。”
夏明薇闻言,忙摇头:“不……不用,我站着便好。”
说着,替顾明礼倒了杯茶。
经管她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不用怕,不能惹怒他。
可一想到昨日撞见的场面,原来一直谦逊有礼的人,后背竟然那般血腥,想到林书瑶襦裙上的血迹,夏明薇的手就忍不住发抖。
在她很小的时候,祖父便时常动手打祖母,至那时起,她心里就特别向往儒雅谦和的男子。
儒雅谦和,温柔端正。
初识时的叶慕凡是如此,顾明礼亦是如此。
可是前者终究顾着门第之差,娶了华京大族王氏嫡女,后者,后者竟然是她最为厌恶一类人。
比起祖父的动手打骂,顾明礼的手段简直让夏明薇不寒而栗。
听见她拒绝时,紧张得说话都不利索,顾明礼没有再强求。
他愣愣看着惶惶不安的女子,片刻才缓缓出声:“明薇,对不起,我……我不该说那些伤你的话,我们……”
“二少爷,你喝多了。”不等顾明礼说出后面的话,夏明薇出声打断道。
至顾明礼踢门而入时,她便闻出他一身的酒气。
也是怕他酒后失常,把自己当做发泄对象,夏明薇才特别不安。
至幼,见过太多次祖父酒后对祖母动手,将其拳打脚踢,连骂带打的场面。
那一段阴暗的年月,于她影响甚深,此后她对喝醉酒的男子,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二少爷?连礼郎也不唤了,还说你只偏爱我,夏明薇你骗人,骗人。”
他说着,眼眶蓦然就红了,似乎不甘心,继续问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叶慕凡?”
语气里竟有几分委屈,又像个不服的孩童,固执看着她,非要听她亲口回答自己。
“没有。”夏明薇迎上他的目光,坦然回道。
看着女子一直不敢看自己,却在回答自己这个偏执的问题时,敢毫不避讳看着自己。
顾明礼笑了,嘴角上扬,眉眼弯弯,笑得纯粹,像是……初入爱河,得心爱姑娘回应的少年郎。
笑着,笑着眼里便泛了泪光:“我就知道你没有,叶慕凡甚至不能如我般给你安稳,让你过安生日子,你怎会再念着他,我们都是实在人,明薇我们才是一类人,我们才是一对,都是没有真心的人。”
夏明薇站在一旁,静静听着他喃喃自语。
“明薇,我们……我们在一处,好不好,就如前几日一样,往后我一定改,绝不会再那般待你。”顾明礼越说越激动,起身抓着夏明薇的胳膊。
夏明薇轻轻后退两步,手臂收了收,微不可闻将他的手推开。
“不,明薇与二公子不同,我所求安稳,可以不管二公子的过去,甚至你昨日是何种人,你求一心人永相伴,怕是至情窦初开便满心满眼是你的人,你介意我在叶家旁听……”
“没有,我没有介意,明薇,我以后改,我们……”
夏明薇看着他,冷静道:“敏感自卑的人被骗过一次,便会质疑往后所有的爱,二公子,明薇再经受不住你的质疑,我求安稳,便只图安稳,二公子求一人相伴,不仅要求往后真心,还质疑从前,所以,我们走不到一处。”
至到那日,自己被捏着下颚,掐着脖子,看着他对林书瑶的折磨,夏明薇再没有想过回头。
况且,现在,她已经不再完整。
就算顾明礼想寻一人真心坦诚相待,自己也再不合适,至幼,祖母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薇儿,你可以为了活着,说谎骗人,可唯独不能偏寻求真心的人,因为他信了,谎言就会要他的命。’
她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
他与自己相好那几日,眼里的温柔是真,关切是真,教自己识字握笔时小心翼翼,会偷偷红耳根子是真。
夏明薇相信,以前或许他也曾是个很好很好的少年郎。
可他捏着自己下颚时,满眼血腥也是真,折磨林书瑶时,一脸扭曲的狠毒亦不假。
顾明礼看着她,动了动唇,口里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来。
一点点转身,慢慢一步一步出了房门。
他是真的很瘦很瘦,笑起来时,温和儒雅,可此时,清瘦的背影看上去却是十分孤独。
见顾明礼走远,夏明薇紧绷着的身子才缓缓松口气,双腿一直发软,她寻了张椅子坐下。
刚刚她说话时,虽然面上淡定坦然,心实则快跳到嗓子眼。
生怕自己那句话惹怒他,到时候就得万劫不复。
小院外,还未走远的顾明礼,静静看着被自己一脚踢开的门。
她说,敏感自卑的人,被骗过一次,便会质疑所有的爱。
可他也想告诉她,敏感自卑的人,被偏爱着一点点,便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那怕,只是口头偏爱。
***
顾明礼离开后一刻钟,到了辰时初。
“夏姨……夏姑娘。”
翠云到小院时,见夏明薇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脸,双眼直直看着桌子脚发愣,抬手敲了敲开着的门,出声唤道。
夏明薇正想着昨日在榭湖院的事,不知顾亦安是否会如他所言赎回自己的卖身契,想得入神。
突闻敲门声,以为顾明礼又折回来了,吓得她身子一抖,抬眼看清门口站着的人,这才安了心。
轻声道:“翠云?进来吧。”
翠云是顾老夫人的人,自己初入府时,便是由她伺候了两日,在府上有些年头,因手脚麻利,眼神灵活,说话讨人欢心,听说前面日已经升为明礼院的大丫鬟了。
翠云现在是明礼院大丫鬟,按理说她不会来自己这院里,当留在主院伺候才是,除非是得了顾明礼的吩咐,有重要的事。
又想到昨日两个小丫鬟的话,说今日花楼的人便会上门接自己……
夏明薇面色一白,转头看着翠云,一脸戒备。
翠云身后还跟了一个丫鬟。
两人进屋,翠云将手上托着的衣裳递给夏明薇,有些为难出声:“夏姑娘,二少爷说让你在府上当差,往后便在……在后院灶屋里帮工。”
她手上,便是下人的衣裳。
妾室身份虽然不算体面,好歹在丫鬟面前也算个主子,除了需要伺候郎君,其他旁事都有丫鬟伺候,突然从妾室,被贬为下人。
且还是灶屋的丫鬟……翠云说着说着眼里对夏明薇也有些同情。
可惜了,实在是可惜了这张脸。
夏明薇听闻翠云的话,不可置信问道:“确定是去灶屋?”
不是说要将自己卖入花楼?
翠云以为夏明薇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安慰着道:“虽然是去灶屋,可二少爷说了,明日叶府设宴,由你去随身伺候,所以夏姨……夏姑娘你还是有机会的。”
好久,夏明薇才点点头,淡淡回道:“我知道了,一会收拾收拾我就搬出去。”
下人,有下人住的屋子,一般都是五人住一间屋,这院子虽小,却也不是自己一个下人能独住的。
“那到不用,这里你先住着,大公子说,府上也该进些新面孔,过些日子,新丫鬟入府,这里也是要改为丫鬟住处的。”
说着翠云转身接过身后小丫鬟手里的托盘:“要说大公子可真是会体贴人,给府上下人全准备了甜汤,说是去暑气,还一份份分好了,连名字都贴上的,说务必每个人都要分到手,听说这是大公子出的银子,以后天天都有呢,往年大公子没回来,咱们可没这待遇,来,这是你的一份。”
夏明薇敷衍着点点头,翠云见她心思压根不在自己话里,想着从姨娘到灶屋丫鬟,心里有些堵也是人之常情,便没有再多久,放下东西便带着丫鬟离开了。
两人走后,夏明薇起身,关上门,吸了吸发酸鼻子。
老天爷总爱捉弄自己,事事都晚那么一步。
她入顾府才几日,离开了整整三年,信上口口声声说要娶自己的叶家大少爷叶慕凡回来了。
她想与顾明礼坦诚相待,细水长流,携手一生,准备一点点付出真心时,他质疑自己,打破她的幻想。
走投无路,不愿入青楼,只得委身于顾亦安做外室时,顾明礼竟然派人说,不发卖她,只让做个丫鬟便可。
早一步,一步也好啊!
想着,她眼泪就不争气往下落,哭着哭着又笑了。
或许这就是命。
早已注定。
好一会,她才擦干泪坐回椅子上,许是饿久了,肚子隐隐有些泛疼。
想起翠云送来的甜汤,夏明薇抬手打开甜汤盖子,一愣。
里面压根不是甜汤,而是一盅乌鸡汤。
还冒着一丝丝热气。
白色的汤盅上,‘夏明薇’三个字,看着端正雅致,细看便知下笔之人,笔力沉稳。
端起汤盅,仔细一看手柄里竟然暗藏了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今晚本官自己过来。’
纸条上包括汤盅上的字,夏明薇一眼就知是谁所留,毕竟昨日,自己才为那人研了墨。
看着桌上的乌鸡汤,夏明薇气得眼眶红,难怪送鸡汤,他这是给他自己解馋。
气了一刻钟,她鼓着腮帮子,满腹委屈的喝下了鸡汤。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来了,更新会迟到,绝对不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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