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是我生母……”
“生母?”苏昭仪轻轻一嗤,“她有尽过一天为人母的责任吗?你明明身在深宫,可她一个月又探望你几次!”
白凝霺颤抖着双唇,她生病时她都未来探望,更何况平时。
苏昭仪又道:“况且你不是也清楚她对你有几分真心,几分实意吗?”
白凝霺默然,她的确清楚,重活一世,她看清了她那张虚伪的面孔。但是,她还是放不下,不敢相信她亲生母亲会对她如此残忍。
苏昭仪见此,咬牙道,她宁愿霺儿恨她这个姨母,也不愿她再受蒙蔽。
“你生母之所以想让你嫁给三皇子,就是为了利用你、给他铺路。白家,三朝元老,而我,一宫宠妃,又出身苏家。这一下便得到了三股势力的相助,多划算的买卖。”
白凝霺捂住耳朵,痛苦地摇头道:“姨母你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
苏昭仪拉下她的双手:“霺儿,在这宫里,每一个人都是戏子,他们只会把想让你知道的一面展现给你。他们看起来真心待你,但是也许背地里在盘算着怎么榨干你的价值。”
白凝霺眼底集聚着泪水,屋子里暖洋洋得,却耐不住姨母这句话中的寒意。脑中如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苏昭仪揽过白凝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就像小时候哄她一样。
“霺儿,我知道这很残忍,但你身在白家、养在深宫,未来必定会卷入权势斗争。我、你姑母、乃至你哥哥白泽都不可能护你一辈子,你必须知道这些现实。”
白凝霺沉闷道:“我明白……”但是我无法接受……
苏昭仪扶起白凝霜,似是感叹、似是嘲讽,眸底含着不易察觉地哀伤与倦怠:“生在这宫里的人呀,都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浸染,然后迷失自己,再也不记得自己的初心……”
她很快恢复神色,拉着她白凝霺的手浅浅笑道:“霺儿,这次礼佛结束你便回白府吧。”
白凝霺心中诧异,蓦地勾起那些前尘下意识想拒绝,白家不待见她,她也不愿回去。
“霺儿,你若不想嫁给陆温舒,回白家是最好的选择。”苏昭仪神色平静,“白家有你哥哥坐镇,霍家权利再大、也不敢在你哥哥眼皮底下动手。而我,会在宫中为你周旋。”
白凝霺微微垂下眼睑,浓密微翘的眼睫毛轻轻颤抖,显示着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
这样平静地语气,让白凝霺不由记起前世姨母去前的那个晚上。
“霺儿,陆温舒登基、霍家掌权,霍家不榨干你最后一丝价值,势必不会罢休。”
“霺儿,你一定要设法逃出长安,找到沉儿他们,只有这样,你哥哥才能放开手脚与霍家周旋。而你,也才能有一线生机。”
……
黑黝黝的墙壁,鼻尖充盈着恶臭。
苏昭仪就在这样的牢房中平静地告诉她要如何做,打破如今僵局。
末了,苏昭仪摸了摸她的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掩住眸底的不舍与担忧,静穆一笑:“回吧,别被别人发现了。”
说着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她。
她不曾想到那是她见到姨母的最后一面。
隔天清晨,她被告知苏昭仪被霍太后赐死。她哭着冲到牢房,结果只看到姨母冰冷的尸体,脖子上淤青的勒痕狰狞恐怖。
霍太后身边的玉嬷嬷拿着白绫,气定神闲地揉着手腕,眼神讥诮,语气冷淡:“苏氏杀害先帝,太后娘娘念其服侍先帝多年,特赐她一条三尺白绫。郡主,你还是请回吧。”
*
前尘往事,如梦似真。
白凝霺抬眸,眸底一片清明。养育之恩,没齿难忘。这一世,她一定要助二哥登基,让姨母不再重蹈覆辙、被她生母杀害。
“姨母,霺儿明白。”白凝霺福了福身,微微笑道,“霺儿会回白府。而且姐姐也快出嫁了,霺儿还想回去陪陪她呢。”
苏昭仪见她神态真诚,没有半分勉强,脸上也不由挂了些许笑意。
“不早了,回去睡吧。”
白凝霺低头告安,勾了勾唇角。
算起来,白家还有人歉了她不少债呢,这次回去正好算上上辈子的一齐讨回来。
*
白凝霺走后,宋嬷嬷推门而入,便见苏昭仪看着桌上的烛火沉思。
素白的脸庞,在烛光下有一种透明的苍白。
宋嬷嬷心下一痛,劝慰道:“娘娘,夜深了,睡吧。”
苏昭仪缓缓站起身,推开窗户。
天边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绵绵细雨滴落在禅院的梧桐叶上,有钝钝的、急促的声响。
“娘娘,你既然舍不得县主,又何必让她回去呢?” 苏昭仪她们谈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宋嬷嬷站在外面多多少少听了一些,“县主呆在宫中一样可以防止霍家的算计。”
苏昭仪徐徐地摇了摇头:“这皇宫就像是一个牢笼,里面人都吃人不吐骨头。我已经这样了,我不能为了私心让霺儿和我一样被困在这牢笼里。反反复复,不得安生。”
宋嬷嬷静默不言,她何尝不理解娘娘的做法,只是她真的不愿再看娘娘伤心欲绝。
人人皆知娘娘荣宠后宫,居于椒房,深得圣心。但又有谁知道她在宣和帝留宿别宫时的孤枕难眠、被妃嫔算计时的寸步难行……表面有多风光,背地里就有多心酸。
细雨依旧,明月自东边的树梢升起,银白一钩,细如女子姣好的碗眉,幽幽光辉照。
如她这些年在宫中的生活,看似明亮,实是幽暗无际。
*
早晨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宫娥们打起油纸伞,一路遮在苏昭仪和白凝霺头上,扶着她们前去礼佛。
大殿门口,可巧遇到了熟人。
楚老夫人和楚澈。
楚澈扶着楚老夫人一齐向苏昭仪问安。
苏昭仪含笑扶住楚老夫人:“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转身招手让白凝霺上前拜见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抬眸打量着白凝霺,眼底含笑:“多年未见,县主出落得越发出挑了。”
说着瞟了一眼楚澈,见他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心下好笑地摇摇头。为了人家姑娘,巴巴地求她带他来静山寺礼佛。结果见到了,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楚老夫人无奈地摇摇头,把从不离身的凤血玉镯取下套到白凝霺手腕上,不容她拒绝:“初次见面,未备什么礼物,还望县主不要嫌弃。”
所谓血玉,殷红如血,缠丝如发,玉润如肤。
白凝霺微微一怔,这楚老夫人未免过于大方了些。她抬眼看见老夫人眸底执拗,只得乖巧道:“霺儿谢老夫人厚爱。”
苏昭仪见此,眸底滑过一丝诧异。又看向旁边的楚澈,她面露沉思。
白凝霺陪了会苏昭仪和楚老夫人,实在忍受不了枯燥无味地佛经,便拉着楚澈偷偷跑了出来,走到附近的一个亭子坐下。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山新雨后,天空湛蓝,空气湿润,氤氲着一股子桃花清甜的香气。
白凝霺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山中的空气就是比长安城里的好闻。
“县主这是在干什么?”楚澈俊雅的面容上笑容如春风一般干净。
白凝霺抬手撑着下颚,衣袖滑下露出手腕上的凤血玉镯,衬得柔胰愈加雪白。
她唇角弯弯:“在闻山中空气呀,回到长安就闻不到这样干净的空气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意。
楚澈抬眸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喃喃道:“是啊,长安城里到处乌烟瘴气。”
他转头见白凝霺澄澈如水的双眸,心下一软,所幸,她还好好的。
檀香小步走到白凝霺旁,贴近她耳边暗语道:“县主,三皇子来了。”
白凝霺面色一冷,眉头轻蹙:“不见。”
檀香有些愕然,这么多年以来,县主还是第一次如此干脆利落地说不见。接着道:“但是昭阳殿也来了人。”
白凝霺冷笑道:“他们还真是一天也等不及。你带他们过来,我倒是看看,他们究竟要说什么。”
檀香心下疑惑,但仍然说道:“县主,奴婢明白。”
楚澈听到“三皇子”和“昭阳殿”,眸底冷意涟漪,转而站起对白凝霺温声道:“县主,我先回避一下。”
“不必,不是什么大事。”
楚澈顺势坐回,他也想听听陆温舒究竟要干什么。
不过片刻,陆温舒便来到了亭子,一并来的还有霍婕妤的近侍玉嬷嬷。
陆温舒看见白凝霺与楚澈坐在一起,不由面色一沉:“霺儿,你怎么又和他在一起?”
白凝霺冷眼瞧着陆温舒:“姨母和楚老夫人在大殿礼佛,我和楚哥哥无聊在这坐会。”
“不像某些人,想着法子私会。”
陆温舒脸露尴尬,这“某些人”只的不就是他吗。
“县主,你这话就不对了,三皇子这是关心你。”玉嬷嬷开口道,眼底不屑,“这要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就坏了。”
“主子说话,你一个奴才插什么嘴。”白凝霺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姨母前世就是被这个刁奴勒死的。
“你见到本县主不行礼便罢了,还肆意败坏本县主的名声,你说你该当何罪。”
玉嬷嬷怒冲心来,不过是个私生女,也敢这样说她:“县主,奴才只是实话实说。”
白凝霺凉凉地笑了笑,摆弄着纤纤玉指:“实话实说?本县主看你是想直接把这件事传出去吧?”
偏过头有些苦恼:“楚哥哥,你看,又有人误会了,还想破坏我们俩的名声。”
楚澈眉眼温润,声线柔和:“那就……杀了吧。”
抬头,眸底一片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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