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 月西河连办三场相亲大会,风景连廊从早到晚嬉笑声不断,公子无双,美人如玉, 初见时他们还两厢羞怯双双脸红, 会毕时公子已极其自然地在小姐耳鬓上簪粉嫩桃花, 小姐已落落大方地在公子绅带上系鸳鸯荷包。
我带着初进宫那年生辰夜、姜初照送我的面具, 跟随他穿行于热闹的人群中,偶尔驻足望一望旁人谈情说爱的模样,顺便观察一下我那十三个报了名的儿媳有没有找到如意情郎。
姜初照怕我被往来的人挤到, 时常转身将我挡在身前, 但也知道青天白日的,人多眼杂, 所以很有分寸,同我保持着至少两尺的距离。
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性子跳脱的公子小姐大笑着跑过的时候会撞到我,让我踉跄过后恍然驻足。
此时, 千百人仓促路过, 紫色流光长袍的姜初照回头望我, 唇角错了半分,浅笑着把宽阔的衣袖递过来“抓住这个,走在我背后, 走出这条连廊就没这么挤了。”
我微怔。
不晓得为何心头抽出几丝奇怪的情绪来。像有迎春而生脆嫩娇弱的小草,于微风中摇摇晃晃,草尖尖划过心头, 惹我心猿意马又有些害怕。
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想来应该不会有人认出这是当今的太后, 便伸出手去了,但却在碰上衣袖的那一刻,被突然从袖子里探出来的手攥住了手腕。
我瞬间惊恐,几乎跳脚“你快放开”
出乎意料的是,他这次真的超级听话,跟以前一点儿也不像。闻言把我的手腕松开,还恍惚着问了一句“吓到你了”
我赶紧把它们藏在身后,生怕他又来拉我的手腕。
但他并没有,只是用无忧笑容遮掩住眸中的小小失落“不诓你了,抓着衣袖吧。”
我在背后搓着手指,平静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无法平复方才那阵心慌,于是有些气急败坏道“不用,你在前面走就成,我跟近一些就是了。而且即便有人撞到我也没什么,又不疼的。”
姜初照附和着点了点头。
我这厢已经很烦躁了,他那边却在憋笑,小声道“我现在想去买一面镜子。”
我皱眉“啥玩意儿”
他挑眉傻乐“买来让你瞧一瞧,自己现在的耳朵有多粉嫩,整个模样有多可爱。”
我懵了半晌。
反应过来后咬牙恐吓他“不许用这个词形容你”
形容你后娘
月西河相亲会结束,回到宫里跟随姜初照调查走访了一圈,就得知十三个儿媳中有五位给自己找到了如意郎君,有四位已和羽林小哥商议好了未来,剩下的则内部消化了,这四位便是哀家早就发现有搞姬苗头的宁嫔和卢美人,韩婕妤和师美人。
很好。
报了名的都有了自己的安排,决定得干脆利落,毫不留恋哀家半分。
我内心是有点伤感的,回凤颐宫的路上,趁有茫茫夜色遮掩,差点掉了泪。
身旁那条傻狗却几乎要对月吼他几嗓子,连走路都是“之”字形,且跑来跑去,上墙爬树,宛如真狗。
他从宫墙上跳下来,故意在我面前跟不倒翁一样晃晃悠悠,生怕我瞧不出他的欢快来“太后不知,这一天朕盼了两年了。”
我别过脸去不看他这嘚瑟样子,但还是被他接下来的话气得脸颊都开始充气。
“美中不足的是,宫里还有四个妃子,一直赖着不肯走。就连云妃都不说离开了,去年数她举手最快呢,”说到这里,还用胳膊肘拐了我一下,跟准备作案的贼要跟他老大商量商量如何行动一样,压低声音跟我探讨,“太后觉得剩下的这四位该用个什么法子,让她们也离开呢”
我已忍无可忍,本来想抬腿踹他一脚,可看到他那双新鞋明黄瓦亮的,立刻灵光上脑,抬脚踩在他鞋面上,还勾住脚尖还用力搓了几下。
听二哥分析过,姜初照也是怕脏的。于是,我无比期待他被这场面脏到,浑身不自在且甚至哭出声来的样子。
可不晓得为什么,三秒过后,还是没听到他骂我。
怔怔抬头,就发现眼前这人儿面色不对了。
“你你脸红什么”我一时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有些懵。
就见他那白玉一样莹润的耳朵也开始不对劲,嫣红色从耳根处溢出来,一路蹿到耳朵尖尖。
“踩疼你了”
四下无人显得夜色太宁静,面前公子太过不正常显得这夜景也生出些荒唐。四下里都不对劲,我到成了那个浑身不自在的人。
姜初照也不知犯了什么神经,在我抬脚离去的那一瞬间,眼睑扑簌了好几次,喉间溢出一声怪异的闷哼声。
我抓了抓发凉的脖颈“你咋了”
他目光躲闪着,看墙看树,看天看地,最后才看我的脚尖,问出一个问题“现在姑娘们穿的鞋,鞋底都这么薄吗”
我更懵“啥”
他指了指自己的,那种语气既压抑克制又像是在疯狂暗示“朕的鞋底跟你不一样,很厚,但是鞋面却很薄。”
是真的不清楚他犯了什么神经,刚才还跟我探讨着儿媳离宫事宜,现下就开始讲我俩的鞋子了。
我耸肩,在晚风中作凌乱状“哀家听不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如直说。”
姜初照的脸更红了。像是熟过了的李子,如果拿着针戳一下,就有鲜红的汁水往外冒。
良久后。
他把目光移到我手上“太后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手摸着好的,脚也不会太差。”
这话与平地炸雷炸开浑厚地面,引得地浆迸射火光四溅,我猛地哆嗦一下后,惊悚地抬起眼皮来。
不知是我这模样振奋了他的心情,还是他跨越方才的心理障碍后忽然着了道升了天,就听他唇边溢出一声笑,然后抛却方才扭扭捏捏的小媳妇儿模样,张狂大胆,嬉皮笑脸,还故意拖着悠扬的长腔宛如唱戏一般同我道
“有些小姑娘,脚趾修长,指腹圆润,用来摩挲很是妙呢。”
我几乎脱下鞋来呼他一鞋底“妙你个仙人板板。”
准备出宫去过新生活的儿媳们终于看出来了我的不舍,她们聚在一起略商量了商量,便决定等万寿节后再离开。
一来呢再陪我些时日,让我好慢慢接受这现实。
二来呢也给自己自己的情郎和卿卿一些时间一些距离过渡过渡,毕竟这亲相得很急促,若是中途有人变心,还好再做打算。
来凤颐宫请安时,这群小可爱把想法同我讲了讲,竟听得我有些眼眶泛潮。
太舍不得了。
这些儿媳里,即便有些性不是那么讨喜,心肠不是那么善良,但到底是我从二百个人里一个一个挑选的,这些姑娘的小嫩脸、小嫩手我也是一一摸过的。
从第一次宫宴,到上次除夕夜那次宫宴,每一回她们都认真准备着节目和礼物,从没有让我白白期待,就连争吵都是可爱且充满少女灵气的。她们给我的色彩比她们初入宫时,凤颐宫门前灼人眼的桃花更绚烂呢。
想到这儿,就难免有些感伤。开了好几次口,却依旧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索性放弃了。
果儿替我圆成了几句,儿媳们也都体量我的心情,除了云妃还等在这里,其余的都缓缓散去了。
“你怎么没有走”我俯身趴在坐榻上,抱着软枕,恹恹地问云妃。
她过去这大半年混得实在逍遥,所以整个人都变得没心没肺又没大没小的,走到我跟前,还戳了戳我的脸,笑道“陛下的媳妇儿们都要走了,他都没有这般伤情,反而他母后在这里伤感叹气。”
“你为何没走”我又问了一遍。
是真的有点想听一听她的打算的,甚至筹划着长痛不如短痛,她若是也想离开,不如趁机一同走,叫哀家舍不得也只舍不得这一次。
云妃随意地坐在榻下木阶上,弯腰趴在我面前,下巴垫着手背,明亮的目珠离我不过三寸。她顶着诚挚又可爱的笑,同我道“太后没有走前,臣妾是不会先走的。”
这句话好听到该如何形容呢
觉得心中暖光骤现,有万万千花瓣跟随着霞光盛放于我眼前。
我从她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缓缓眨了下眼睛“哀家是太后,后宫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去的。”
“好啊,”她并不像以往那般能说会道,只是点头,附和,“那就不走呗,我就陪着太后在后宫呀。”
“别以为哀家不知道,你跟小如公子好着呢,总有一天你们也要出宫成亲的。”我有些委屈道。
云妃扑哧笑出声来“好着呢就必须得成亲吗”
我嗔了她一眼“成吧,你也写过不成亲不要孩子,一辈子只搞肉体关系的那种恋爱。”
她摸了摸我的额发,仿佛没摸够似的,嘻嘻笑了两声,又摸上我鬓角散落的几缕头发,在指腹中轻轻缠绕了几下,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哎耶终于等到机会了,果然很好摸呢。”
我也懒得说放肆了,想到她方才那些好听的话,甚至主动地把脑袋递上去“好摸的话就多摸一摸,”想到她的情郎,我便觉得酸溜溜的,看着她的眼,皱眉认真道,“小如公子的头发丝瞧着有点粗呢,一定不如哀家的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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