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后悔

    “太后, 你有没有觉得小如公子非常厉害”她话锋一转,忽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不太清楚她指的是哪一方面“怎么个厉害法弹琴厉害吗”

    云妃摇了摇头,回眸让果儿去把门关上,才继续同我道“他家里非常有钱, 店铺众多且遍布大祁所有省市, 江南谭家当真是富可敌国的。”

    这语气怎么讲呢好像不是艳羡, 也不是称赞, 只是在分析对手,研判局势。

    知道她要同我讲正事了,我便直起身来“你觉得他不对劲”

    “不是, ”云妃的语气平缓又镇定, 只是目光收紧了一些,似在认真思索, “反而他极其正常分外自然,所以朝中大臣甚至是陛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能力。”

    我心脏大抵漏跳了一拍“什么能力”

    有钱人家的公子,总不至于天生就具备哀家这种起死回生的能力吧

    云妃悠悠抬眸, 眼底蕴出粲然的光“争夺皇位的能力。”

    这话当真把我吓得不轻。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别瞎说姜初照陛下他可在意皇位了, 这位子连他六皇叔都不能觊觎, 何况是个外姓的公子”

    云妃错愕地眨了眨眼,茫然了几秒后,指了指我的手, 示意我放开她。

    我把手放下来,也有些怀疑人生了“你是不是压根儿不喜欢小如公子啊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要是让旁人听了去, 他可能会被抓起来呢。”

    “太后没理解我的意思, ”她撑住下颌望着窗外, 面上也浮出些惆怅来,“臣妾是说他具备这样的能力,并非是说他想利用这样的能力真的去做这档子事儿。这样讲太后能明白吗”

    我同她确认了一下“想想自然是不犯法的。只是他没说出来对吧以上这些都是你观察过后产生的推测”

    云妃微笑点头,大概是怕我担忧,所以就把这事情往轻巧了说“他甚至自己还没产生这种想法呢,只是去年我二人出宫去玩耍的时候,我发现他们谭家在京城里有不少产业,他好像去哪家店,都不用花钱的。”

    “”

    “不止如此,店里的东西不管是珍惜贵重的,还是复杂精巧的,都随便让臣妾拿。就连到某些娱乐场所体验某些服务,他都不需要花钱,而且”

    “等等,”我打断她,心头那朵八卦小花儿骤然开放,左右摇摆,“哪些娱乐场所,感受何种服务不如给哀家详细讲讲”

    云妃轻睨了我一眼,转瞬笑出声来“就是让醉花楼的小青小白按个背,让你的阿香阿柔跳个舞什么的。”

    “”

    “太后怎么不说话了”云妃神情温雅地瞧我,“阿香说她那身漂亮的胡旋舞舞衣就是姜公子送的,姜公子也给自己做了一身,咦”她故意拖了拖腔,“怎么都没见太后穿过呀”

    “不适合穿给别人看呢,”我垂下眼睑,在自己肚皮上比划了比划,失落道,“那衣裳露肚脐眼儿的,在宫里穿叫别人看到的话,她们会觉得哀家没有懿范,不够端庄。”

    不晓得诸位有没有这种感觉越不想面临某些事,这些事来得就越快。

    小时候不希望爱吃的点心被吃完,但那点心还是很快被二哥消灭;不希望国子监的考试到来,但考试还是很快来了,还是大哥亲自给我判分;不希望姜初照去西疆送死,但传出消息第二天,他就带着人马出发了。

    现在也一样啊。

    不想看到儿媳们离我而去,但最后的期限万寿节还是来了。

    她们晓得我钟意闪闪发光的礼物,喜欢花里胡哨的节目,也酷爱看争奇斗艳的戏,所以尽可能地满足着我,整个宴会比以往所有的都要热闹,都要好看。

    我喝了几杯果酒,觉得不尽兴,就让程嫔带着她的酒过来,趁机摸了一下她红嫩的小脸,也不问她这坛是什么,张口就说要跟她换。

    她泪眼汪汪的,把我那坛果酒搂入怀中“入宫这些日子,太后没少赏臣妾酒,以后就喝不到太后珍藏的好酒了,想来都有些难过呢。”

    “没关系的,你嫁的也是京城的公子,哀家也是住在京城的太后,以后逢年过节,哀家还会让果儿给你送酒的。哀家超级喜欢你。”

    说到这里,我赶紧摆手示意她坐回原位,不然再说下去,我这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明明是姜傻狗的寿辰。

    明明这些要离开的,是他的媳妇儿。

    可这条傻狗却一直在注意着我,时不时让我多看看姑娘,少喝点儿酒。但程嫔这酒就是比果酒好喝,入口醇香,回味甘甜,还有些青杏的味道,一点儿也不冲。

    后来见我越喝越开心,姜初照就不再劝阻我了,甚至被我快慰纵意的模样馋到了,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把坛子抢了回来,犟起眉头训他“喝你自己的,不要跟你母后抢。”

    他轻笑一声“行,不跟你抢。你喝吧,喝醉了朕把你扛回去。”

    “用不着你抗,哀家有二十一个儿媳呢”说着说着忽然觉得感伤了,透过朦胧的水光,望着殿内姐妹之间互相留恋、彼此敬酒的姑娘们,抹了抹眼睛,“对哦,儿媳要走了呀,以后还是得指望儿子呢。”

    姜初照把干净的还带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递给我“你擦擦泪”

    我接过来,一点点地把眼外的水泽擦干。

    方才朦胧的场景,重新变得清晰又鲜活起来。

    目之所及。

    娴妃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西疆服饰,戴着金光灿灿的臂钏手镯,在殿中央跳着我爱看的胡旋舞。

    五颜六色的彩带飞扬着,布满刺绣和花纹的宽阔裙摆在旋转中被风撑起来,像盛放的牡丹花朵。

    我又想起我那身了。

    入宫后,我一次也没有穿过。

    至今还放在陪嫁的箱子里。

    耳畔,姜初照惶惶开口“太后怎么又掉泪了”

    程嫔的酒喝着适口,但后劲出奇得大,我这厢又触景生情,睹物伤怀,以至于越喝越多,越灌越猛,结果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醉这样厉害过。

    同麸糠一样,与烂泥无异。一吹就散,扶不上墙。

    但我却知道,是姜初照把我抱回来的。

    他今天那个帕子上有微微的桃花香呢,我靠着的那个胸膛,也有同样的味道。

    抬起手抓了抓他的外袍,都这样了,还是很担忧“抱哀家回来会不会不太好儿媳会看到呀,会说陛下跟哀家逾矩了呀。”

    “儿媳已经回各自宫里了。”他温声提醒我,“抱行动不便的太后回宫也算是尽孝的一种方式。”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本事,抱着一个我呢,还能空出手来替我拂开遮住眼睛的额发,握住我正挠着额头的手,把它放回怀里,然后用舒凉的指腹轻轻地搓着我方才挠的位置。

    “还痒吗”

    我点头,也不知为什么,开口的时候话音里有些委屈“痒呢。还有点儿热。”

    他好像笑了,只是夜风也吹起来,把他本就轻微的笑声淹没。

    “太后好像真的好了很多,”他凉爽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放了会儿,然后喟叹着,“都能感觉到热了。”

    像是酷暑下在荒漠里行走,整个人都被热浪灼得难受,可这时,有大片的云飘过来,恍惚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开始降落。

    这沁爽眷顾着我,让我万分感激,又不由沉溺。

    忽然有些想让他走慢一些了。

    让外面的风多吹一吹我,让这沁凉多施舍于我。

    但同样是越不期待什么,越会到来什么。很快,我就到了凤颐宫。

    他把我放在殿内的坐榻上,自己则半跪在我面前,把软枕拿过来放在我背后和身侧“先坐一会儿。”

    我不开心“可我想躺着呀。”

    他耐心劝我“喝成这样不好躺着,若是吐出东西来,会把你自己呛着。再等会儿,果儿去御膳房煮醒酒汤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像盯着最好看的宝石一样,认真地端详。

    他似乎被我这模样都笑了,眉目间光彩盛放,摄人心魄“太后在瞧什么呢”

    “在瞧这双眼睛,”我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眉心处,“好像比我的要好看一些。”

    他笑出声来“那你多看会儿”

    我缩回手指,也敛起眸子,小幅度地摆了摆手“不看了,不能多看。”

    “为何不能多看”

    “因为会想起一些事。”

    “嗯想起朕把你的儿媳送出宫去这件事吗”

    “不是的,是怕看太多,晚上做梦会梦到你之前的事。”

    姜初照怔在了我面前。

    有一阵酒气蹿到了天灵盖上,惹我一阵又一阵眩晕,甚至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阿厌,”他忽然这样唤我,“我也不敢多看你,也在怕晚上做梦,会不可抑制地想你,梦到你。”

    咦。

    他怎么会唤我阿厌怎么还肆无忌惮地说想我呢

    我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梦里了。

    这一定是上辈子吧。上辈子后几年,我时常恍惚,即便没喝酒,却总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醉了。

    他捏着我的手指搓了搓。

    这动作让我更加确认,我已经睡着了。这场景都是梦,都是前尘,都是假的。因为这辈子的姜初照,是不可能搓他母后的手指的。

    太好了。

    我忍了一晚上了,忍得超级辛苦。终于入梦了。

    上辈子的夫君就在我面前,我应该可以抱一抱他的吧。

    于是真的抬手抱住他的脖子,眼泪纷纷越过眼眶落进他衣领里,思索了好久该怎么跟他形容下辈子的事儿,所以就撒谎“阿照,我方才做了个梦,梦见下辈子,我成了你的母后。最后儿媳们都走了,宫里只剩四个,有一个很大胆呢,她穿着露肚脐眼儿的衣裳跳舞,我那身比她的好看,可我不能穿。因为我是太后。”

    说到这里,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后悔了。我不该当太后的。”

    “你在说什么”

    他果然没听懂,上辈子的姜初照怎么会知道下辈子,我成了他娘亲呢

    我把眼睛埋进他肩窝里,鼻涕一把泪一把,想到是在梦里,就放心大胆地给他讲这世上存在的离奇怪事“阿照,有时候人死了,不会真的离去。可能一转眼,她就重新回到十八岁了。很吓人对不对,我刚死那会儿,超级害怕呢。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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