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想象中很不同。
云妃并没有太过惊讶, 连步速都没有变,甚至听到这样的八卦都没有问到底是谁怀过一个小家伙,只是浅浅地应了一声“哦, 这个问题。”
我却是紧张的, 暗暗提了一口气, 等待着她的回答。
就听到她认真又平缓地发表关于这件事的看法“于我自己的话, 我不会让他出生。”
眼中隐隐泛酸,虽然是我在扶着她的手臂, 却更像是我自己找到了一个支撑“你为什么会做这样的选择呢”
她望向远处大雪覆盖下垂满了冰条的柳树,呼出一团团雪白的雾气“虽然我未曾拥有过,但我想啊, 选择生小孩儿应当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应当是为了让他目睹这个世界的新奇和炫目, 经历这个世界的差异和丰富,但所有这些都应该以他身体康健为前提,如果痛苦成了他在这世界唯一能感受到的东西,那就真的不必让他出生呀。他不好过,我也不会好过。”
我听到自己清晰的喟叹声“嗯。”
她收起认真的模样,语调稍微上扬了一些, 还反握住了我的手,带着我一起在雪地上缓行“其实呀, 有很多人也会跟我做同样的选择。这世界上存在很多很多的国家和地方, 我相信有些地方会有能力, 通过某些方法来预判没有出生的胎儿是否健康,然后选择是否生下来。选择的过程当然是会痛的, 但你想到又有一个小家伙没有降落人世忍受难熬的痛苦, 继续在天上做快活无忧的小神仙, 心里是不是就好受一些啦。”
继续在天上做快活无忧的小神仙。
这个说法实在太可爱,让我方才有些惴惴的心,都变得松快起来。忍不住抬头望了望天空,恰逢一片雪白落入我的眼睛,冰凉撞入微微烫,最后化成水打湿我的睫毛。
云妃看向我,从我帽子上轻轻抚下一片雪,又捏了捏两根虎虎生威的鹰隼羽毛,唇角向上扯着,笑嘻嘻地说“太后戴这个帽子真漂亮呀。”
我知道她在转移话题,想让我从方才的讨论中早些抽离出来,虽然这话题转得很生硬,但我不晓得为什么,还是被她逗笑了“漂亮吗是十五岁那年,陛下送的。我身子骨越来越好了,或许明年,可以让陛下带着我们一起去北疆狩猎,上次那几个妃子都去了,我们俩却没有去呢。”
顿了顿,捞起她的手放在我帽子上“这是花貂的皮毛,摸着很舒服对不对陛下的箭法可准了,让他猎来,我给你缝帽子呐。”
十二月,殿外积雪压树,传出噼啪作响的折枝声,在寂静冬日里格外鲜明。殿内地火烫脚,惹得我翻出春时才穿的红袍,卷起袖子一边揩汗,一边翻看墨书巷。
就看到主笔大人笔风大变,跳出已经被她写得出神入化的情爱故事,写了一篇关于未来的、充满了幻想的小说。在这篇幻想小说中出现了一个很厉害的东西,拿着它隔着肚皮走一圈,就能看得到肚皮下的小孩儿缺不缺胳膊、少不少腿儿。
我这厢瞪大了眼睛看得入神呢,也不知姜初照什么时候走到我身侧的,等我意识到他存在的时候,他好像已经看完了这一整页,并开始发表看法了“云妃的脑子里果真装了不少东西,”尽管是一句称赞,但他却把书从我手上抽走,装进了自己的袖袋中,敛起神色同我说,“太后还是别看这一篇了,朕怕你”
我抬眸望他“怕什么”
他沉声道“怕太后晚上会做梦。”
自从今年万寿节喝醉了,在他面前说过梦话之后,他就时常觉得我会继续做噩梦,很多事情上都小心防备着。我能感受得到他的用心,但也有些怀疑,他为何这般在意甚至是害怕我做梦。
七月里回乔家采莲蓬时,我曾同二哥探讨过这个问题。二哥眉毛一抖,惶惶问我“你说,他会不会知道这些梦都是真的呀你把前尘的事跟他藏着掖着,他会不会也跟你藏着掖着”
这个猜测当真吓得我不轻,差点把他从小舟上踹下去“二哥你别胡说,上辈子的姜初照身子骨好着呢,即便不能活到一百岁,也能活到八十岁,怎么会跟我一样。”
二哥就讪笑着拿莲蓬讨好我“就是个猜测,不当真的,你回宫里去的时候,再细心观察一下呗,兴许就能瞧出什么端倪来呢。”
我认真瞧过了,甚至还故意拿出上辈子某些只有我二人知道的事情试探他,但他反应皆很平静,甚至有一些根本没有印象,完全不像是同我一样重生回来的。
于是,我便放弃了。
就当是他害怕我在梦里大哭伤情,所以才防着我做梦吧我这样说服了自己。
转眼之间,除夕已至。
家宴上,姜域和邱蝉再次带着姜星辰过来了。
只是宫里已远不复当初的热闹,四个妃子没弄出什么新花样来,礼物还是那些礼物,祝福还是那些祝福,节目也还是那些节目。
只有云妃和小如公子弹的曲子稍微有些新意,尤其是小如公子弹的,既缱绻又开阔,既忧愁又舒怀,这种在自我肯定与自我否定之间反复横跳的样子,颇有郁郁不得志,或者确切点儿说,有些求美人而不得的滋味。
我端着酒盏眯眼看向云妃,见她没心没肺弹得干净利落,不留一丝情愫,不沾一片云彩。
啧啧。
主笔大人就是有本事呢,她主动跳出来上赶着追求小如公子仿佛就在昨日,如今角色已经大变,她好像成了被追着赶着求着的那一个。
姜星辰是除了这一对外唯一的看点。小家伙又长高了,白白嫩嫩,可可爱爱,还生了一张甜得要命的小嘴。
什么“太后姨娘比夏天见到时还要漂亮”,什么“杏肉好甜姨娘尝尝”,什么“谢谢姨娘的福袋,小星辰虽然还看不懂里面的字,但知道姨娘很疼星辰呢”,什么“希望太后姨娘一直好看,一直欢喜,一直有力气,一直能抱得动姜星辰”。
哀家是戴着宝石项坠、纯金手镯、玛瑙指环、翡翠玉佩来参加宴席的,宴席结束的时候,就剩身上这件衣裳,其余的都忍不住薅下来送给这小家伙了。
再看姜初照,他也没能逃过姜星辰的可爱攻势,能送的也基本都送了,包括雕刻着九龙戏珠的玉佩。
我这厢已经见怪不怪,娴妃那边却坐不住了“陛下可知刻有龙纹的东西只能天子享用,王爷之子是不可以佩戴这些的”
姜初照缓缓点了点头,面上做出“你说得对、你说得都对”的认可表情,手指却扒拉下最后一个值钱的玩意儿刻有龙纹的金扳指,塞进我给姜星辰挂上去的小福袋中。
纵然长合殿外大雪纷飞,但眼前这人却笑得春光灿烂,还刮了刮姜星辰的小鼻子,嘱咐着“哥哥给你的比姨娘给你的要好看,你可一定要戴。”
我什么意思,为何把哀家扯进去
娴妃的脸迅速垮下来,愤愤不平地坐回自己位子上,开始猛灌京城烧刀子。
姜星辰捏着小福袋,看看姜初照又看看我,甜甜的笑容和糯糯的嗓音,真是让人心都要化了“哥哥送的和姨娘送的,一样好看呀。”
又见三月,虫鸣复起,春暖花开。
见桃花灼,梨花白,见青嫩嫩草木,与白悠悠云彩。
在凤颐宫前放置了一把玫瑰椅,又放上小花几,看着宫门前这片桃树枝头的热闹,不由想起当初二百个儿媳们进宫来时,嫣云香风扑面而来,蹁跹妙曼同入眼帘的景象。
人时常会生出些消极的感慨,越是吃得饱穿得暖、过得惬意又舒然,越是闲得慌。
此刻的哀家,就是这种状态,想起当年的快活荡漾,感慨此时的物是人非。然后生出一阵恍惚
真快呀。
这一辈子的我,进宫也已经四年了。
觉得虚无,也觉得心虚,不由自主地想蜷缩在一处,也把自己的复杂情绪收一收。于是拢起衣裙抱着膝盖把整个人都缩玫瑰椅,玫瑰椅很大,容下一个我后竟还有一些空余。
果儿看出来了些什么,跑回殿内给我拿来几个软枕塞在周围,然后半蹲着趴在玫瑰椅的扶手上看我“太后明明身体好了很多,眼看春天也来了,天气更暖了,但太后却变瘦了。”
她看了看花几上没动的点心,故意用洋溢的语调,试图唤起我的兴趣“今天的都是新口味,太后要不要尝尝”
我不忍看她担忧,捏起一个递到她嘴里,又捏了一个送进自己嘴里,嚼了嚼,确实是很新奇的口味,糯米外皮里面好像包着橘子酱,酸酸香香的,很清爽。
“剩下的给陛下送去吧,对了,昨天那份也还完好,送给苏公公尝尝。”我道。
果儿无措地摸了摸下颌,但还是乖巧又麻利地去送了。
不多时,姜初照就过来了,还拎着果儿送去的点心。
我正想问他为何没去上朝,转瞬就想到今日休沐,于是也就没再开口。
他把点心放回花几上,负手站在我身旁,同我一起看面前这芳菲景象,语气有点气,但不晓得为什么,我却从里面听出来一丝怪异的欣喜“母后不是总嫌朕不关心四位妃子吗所以朕一大早就去罗绮宫转悠了一圈,你猜朕发现什么了”
我并没有接话,只是在想他今日为何这么主动乖巧地叫我母后了
他忽然低头,面上挂出怒气,伸出两指以手比箭指向罗绮宫,一本正经地同我告状“母后,娴妃那里竟然搜出来红花麝香”
这话真真切切让我茫然了半晌。
我既想不明白娴妃搞这些东西是防着自己怀上,还是防着别人怀上,又想不明白这傻儿到底是去罗绮宫同娴妃搞感情,还是去把娴妃搞下台。
但我早已不是四年前的那个爱看美人也爱看戏的我了,所以也不是很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点点头,迎着春日熏风随意说了一句“嗯,既然搜出来了,那哀家就下令打她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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