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杜月衡慢悠悠睁开眼,看见了频频冒汗的小姑娘。

    她同那时候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眉眼皆冷,心却火热,一壶酒一匹马,孑然一身,浪迹天涯。

    他曾问她,你以后想做什么?

    她坐在黑色的断崖边,望着远空浩瀚的沧海桑田,眉眼快活,肆意洒脱。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觉得她很自由。

    她抱着酒坛子,回望过来,语气轻快。

    【你背负的太多。】

    【太重了。】

    【你不累么?】

    微风扬起她的黑发,那双眼眸晶亮,美的惊人。

    【我替你分担些,行么?】

    那一刻,他心绪翻腾,久久不能平静。

    他没想到藏在内心的隐秘被一个小姑娘轻易看穿,让他感动又崩溃。

    可宗族重任在身,又岂能轻易承诺,只得忍痛与她分离。

    分开的那一天,她白衣胜雪,孤立风中。

    她像平日一般扬眉轻笑,抬手丢给他一枚玉佩。

    【拿着吧,权做个念想。】

    他摩挲着那枚带着她体温的玉佩,久久不语,随后他走到她身边,将一储物袋的丹药全部倒进她的掌心。

    他看着她惊愕不已的面容,笑着道。

    【拿着吧,权做个念想。】

    同她相处的这些日子,他在每一枚丹药上都炼入了一枚灵薄荷,他没什么特点,也不怎么优秀,他怕她记不住他。

    希望她吃完这些带着薄荷清香的丹药后,以后一瞧见薄荷,就能想起他。

    她看着满手丹药,红了眼眶。

    但依然笑着,懒洋洋的,说什么都像在开玩笑。

    【杜月衡,我真想娶你。】

    他落荒而逃。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里,他都会想起这个坐在崖边的姑娘。

    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取出药王谷珍藏多年的珍酿,将自己灌醉。

    醉生梦死的时候,他会想,若是当年说了“好”,人生是否会不一样……

    是否会快活许多……

    阮冬没想到刚把杜月衡摇醒,他就一直盯着自己看,看的她毛毛的。

    当年杜月衡是修真界前十的神豪,一手炼丹术出神入化,她同他一块儿历练,馋他丹药,不断的明示暗示,说什么你的包袱太重了,我替你背着吧,太重了,你背的不累么,我替你分担吧,他感动落泪,但就是不肯把里面的贵重丹药分给她。

    警惕性真特么的重!

    抠抠嗖嗖的!

    气死个人!

    直到后来分开,他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她肺都气炸了!

    这一路又是披荆斩棘又是守夜护卫的,苦不是白吃了么?这个王八犊子心里没点比数!

    临走时分,她实在受不了,但脸皮又薄,便取出街边一两银子买的玉佩,扔给他,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果然!

    他终于明白了!

    满岳清风,梅子红时。

    她捧着满手丹药,感动落泪。

    【杜月衡,还好你识相。】

    【你再听不明白,我就要取你……狗命了。】

    杜月衡听了前半句,泪洒断崖边,捂着脸跑了。

    慌乱中还带着一抹娇羞。

    留下她一脸懵逼,风中凌乱。

    往事不堪回首,桩桩戳心窝子。

    阮冬叹口气,却发现杜月衡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这家伙不是又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性命攸关的,给她清醒一点啊。

    她立刻轻咳一声,道:“杜月衡,你流血过多,别浪费力气,废话不要多说,捡重要的说说,比如怎么把你放下来,那个假货又是谁。”

    杜月衡渐渐回过神来,他咳了一口血沫子,有气无力的道。

    “锁着我的是‘洗魂困灵锁’,这是宋年特意拿来对付我的,宋年就是假冒我的那个人,一旦被这个锁住,便无法动用灵气,魂魄还会在经年累月中被拉扯入锁链之中。”

    “其实我已是强弩之末,体内魂魄所剩无几,再过几个时辰,就会彻底被吸入锁链之中,任由他驱使。”

    阮冬明白了,道:“很像魔修的万魂幡,吸取了亡魂之后,便可驱使亡魂攻击或是防御,不过因为本体已经死去,魂魄残破不全,浑浑噩噩,丢失技巧和能力,只能维持粗浅的活动。”

    杜月衡道:“不错,‘洗魂困灵锁’就没有这个问题,正是为了保证魂魄的完整性才炼制出来的,所以他可以驱使完整的我,缺点是需要数年之久。”

    阮冬:“那要如何解救你?”

    杜月衡喘、息了两声,道:“先将锁链从灵力墙上切断,没了灵力供应,会暂停作用,不过宋年在锁链上用秘法下了禁忌阵法,一般人恐怕无法破开禁制。”

    阮冬尚未说话,傅白面无表情的上前一步,抬手便探入禁制之中。

    禁制一瞬间发作,光华涌动,化作无数尖刺,骤然扎进他的掌心。

    傅白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他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感受不到痛苦,毫不畏惧的继续伸手,一把握住了锁链。

    阵法猛然光华大作,发出剧烈的“嗡鸣”之声。

    他修长的手臂仿若陷入了剑宗的绝杀剑阵,皮肤被光剑切割的支离破碎,伤口深的部分,隐约能瞧见森森白骨。

    他浑然不觉,一用力,将锁链从墙上拔了下来。

    这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阮冬吓了一跳,她还在想办法,徒弟已经动完了手,看着他支离破碎的手臂,又是心疼又是慌乱:“怎么乱来,不痛么?”

    傅白望了望流血的手臂,微微一笑。

    “没有我的心痛。”

    阮冬:……

    那边杜月衡终于得了解脱,看着傅白流血的手,心里愧疚又感恩,想说些什么,眼前却陡然一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糟了,他心头一震,一定是魂魄在方才最后一瞬,被彻底吸入了锁链之中。

    这下全完了。

    就在这时,一枚银币陡然飞上高空。

    碎玉沉着脸上前,银币飞出的轨迹拉出一片银色光幕,碎玉将手伸进光幕中,快速拉出一只银色的招魂铃。

    随后勾起杜月衡胸前的锁链,将杜月衡拽到身边,用力将招魂铃摁了进去。

    一道魔化的黑影骤然从杜月衡的胸口窜了出来,头生双角,背升双翼,径自朝碎玉扑去。

    碎玉抬手便掐住黑影的脖颈,狠狠一捏。

    黑影嘶吼一声,化作了碎片。

    在这之后,杜月衡幽幽然睁开了双眼。

    碎玉快速丢开他,脸色一白,咳出了一口血。

    一切都太快了,快到阮冬都看不清,她还在担心傅白,这边碎玉又出了事。

    看着地上殷红的血迹,脑袋和心里都“嗡”了一声。

    她立刻跑过来,担忧的擦掉他唇边的血,问:“没事吧,咳了这么多血……”

    碎玉:“无碍,没有我的眼泪多。”

    阮冬:……

    两个徒弟全都用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眼神望她,像是她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

    她没错都觉得自己错了。

    有心解释,又怕这两个家伙情绪上来了不听,杜月衡还在这里奄奄一息。

    她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若不是她被心魔所困,若不是她没用,又何须两个徒儿伤成这样,她是真的难受。

    看着两个徒儿满身是血的样子,自责的要命。

    从前教养这三个的时候,受点伤她都舍不得,总觉得是自个儿没尽好义务,一受伤心都揪起来。

    现在即便个个都长大了,她还是难受都不行。

    她红了眼圈,低声同两个徒儿道:“对不起。”

    两人都愣了。

    阮冬心里难受,轻声道:“是师尊没用,等事了了,再同你们道歉。”她快速说完,扭头去扶杜月衡。

    还是得先把杜月衡平安带出去再说。

    傅白碎玉因着她那句对不起都愣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白凑在碎玉耳边,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的,敛个魂就吐血你亏心不亏心,为了让师尊心疼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碎玉亦同他咬耳朵:“你不也是装的,谁比谁高贵?那破玩意儿能割伤你的汗毛都算我输,为了让师尊多瞧你一眼真是肮脏至极。”

    傅白:“不跟你吵了,眼下怎么办?师尊难受我好心疼,我演不下去了。”

    碎玉:“师尊说‘对不起’我是真的想哭,我也演不下去,我真是坏透了。”

    傅白:“那去自首吧,最起码让师尊好受些,我受不了师尊红着眼,跟要我命似的。”

    碎玉:“我也这样想,我见不得师尊难受,我宁愿心痛的是自己。”

    傅白:“那走吧,一起。”

    碎玉:“好。”

    两人互相瞧了一眼,便默默的走到阮冬面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尊”。

    阮冬疑惑的抬眼。

    碎玉:“师尊,我是装的,我根本没吐血,这点事儿对我而言小菜一碟,我只是为了让你心疼故意演的,对不起,我错了。”

    傅白:“碎玉真不是东西!”

    碎玉:???

    碎玉:终究还是一个人抗下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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