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许家出来已经是下午五点多,罗浮生慢悠悠地在路上走,不自觉地就开始回味刚刚许瑞安对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你见着星程别忘了告诉他,就说妹妹给他煮了甜汤,别忘了回来喝。”
他嘴上应得毕恭毕敬,心里却打着鼓。媛媛带他来许家,自然知道许星程外出的真正原因,又怎么会煮好了甜汤等他?许瑞安这么说,无非是想以此暗示他,他对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洪家虽然素来与许家交好,洪许两家也有联姻的意思,可是他毕竟是个晚辈,很少与许瑞安直接接触,这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与他聊了一会儿,他不由地暗暗心惊。许瑞安向来自诩公正开明,对晚辈也从来是亲和慈善,可今天的话里话外,他不仅在套他的话,还明里暗里地要求他帮他监视许星程。
一番“闲聊”下来,罗浮生也明白过来,许瑞安能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眼线之多,势力范围之大,远超乎他的想象,而且他的城府之深,是他远不能及的。罗浮生觉得头疼,他管理洪家的生意,用的大多是实打实的能力和拳头,待人接物最注重一个诚字,阴谋算计这一套,他还真吃不消。
惹不起他只能躲着,罗浮生打定了主意以后少跟这位看似亲切的长辈接触,否则什么时候被他算计了都不知道。
然后他又开始心疼许星程,他在家里跟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这么斗智斗勇,活得可真累。他这么想着,突然就闻到了一阵香味,抬头一看,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牛记生煎的门口。看着店铺门前排着的长长的队伍,罗浮生摸了摸有点空空的肚子,站到了队伍的最后。
自从上次买生煎排队之后,他也开始习惯规规矩矩地等着,再加上今天为了许星程他已经推掉了所有的工作,接下来反正都是闲着,罗浮生把排队当成消磨时间的方法。
排在他前面的几个人认出了罗浮生,一开始还诚惶诚恐地让到了一边,但在罗浮生的呵斥下还是回了原位,心里直犯嘀咕,见过黑帮大佬赶人让道的,今儿个还是头一次黑道头头赶人挡着自己的道的,莫不是罗二当家的要转性子了?!
不管旁人的目光,罗浮生乖乖排队买了生煎,照例在付钱的时候问老板要了几个赠送,然后捧着袋子一边瞎溜达一边吃。
天不知不觉就黑了,罗浮生难得偷闲,连美高美都不想回,实在是没别的地方好去,他慢悠悠地就溜达到了夜市。他惦记着洪澜递给天星的那张请柬,想着这次办的是化妆舞会,天星这傻丫头肯定不知道要准备什么,到头来还得自己帮她置办,既然有空,那刚好可以去夜市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面具。
罗浮生在有些拥挤的夜市里转悠,忽然在噪杂的人声中听见一句话:“天星妹妹,你看看这个发卡喜不喜欢?”
他循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简单的衬衫背带裤,站在不远处一个小饰品摊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大红色的发卡朝着旁边一个姑娘晃荡。
姑娘还是穿着老式的浅蓝色碎花上袄和白色的下裙,长发全都拢在右边编成了松松散散的麻花辫,用一条素色的发带扎着,看上去素净清爽,只是她刚好背对着罗浮生,看不见脸。
罗浮生拨开人群走过去,就看见男人拿着发卡往姑娘头上比划,姑娘一矮身躲开了,冲他摇了摇头,然后拉过旁边一个短发的女孩,说道:“李师兄,这个发卡不适合我,还是大师姐带比较好看,你帮她试试。”她将大师姐往李师兄面前推了一步,自己则赶紧转身溜掉,那张带着苦笑和无奈的脸展露在罗浮生眼前,带出他掩不住的笑意。
他走上去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哎哟,这不是天星吗,好巧!”
天星抬头看他,傻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罗浮生?你怎么在这儿?”
罗浮生朝她笑得极其灿烂,伸手从纸袋子抓出一个生煎送到她面前:“新鲜出炉的牛记生煎,限量供应,我刚刚排队买的。”
天星伸手去接,却被他躲开了,然后很是执拗地递到她嘴边,她犹豫了一下,张嘴小心翼翼地咬住,罗浮生这才放了手,又拿出一个塞进自己嘴里。
天星正嚼着,就听见李师兄在找她:“天星妹妹,天星妹妹?”
她刚要应,罗浮生突然拉着她就往反方向跑,夜市里人多嘈杂,没一会儿就跟师兄师姐失了联络。
“罗浮生你干嘛呀!我都和我师兄师姐走散了!”
直到确保不再会被那个李师兄看见了,罗浮生才停下来,然后不以为意地道:“走散了就走散了呗,你这么大个人了,自己还回不了家吗?还是说你离不了你的师兄啊天星妹妹?”最后那句说得酸不拉唧的,罗浮生自己都觉得有些牙软。
天星却忍不住抖了抖,起了两胳膊的鸡皮疙瘩:“你别这么叫我,慎得慌。”她着实不喜欢别人这么叫她,也跟李师兄说了好多次了,可他屡教不改,她也只好作罢。
罗浮生却吃了味:“怎么?他叫得我却叫不得?”
天星翻了个白眼:“你要是想让我跟对他一样对你敬而远之的话你尽管叫,我不拦你。”
罗浮生看着她,认真思考片刻之后很坚定地答道:“那我不叫了。”
天星抿着嘴偷笑,然后问他:“你还没说呢,你怎么会在这儿?”
罗浮生叉腰,老实回答:“本来想给你买点东西的,没想到竟然遇上了。既然这样的话,就一块儿去吧!”说着,带着人就往夜市街深处走。
“给我买?买什么啊?”天星跟在他身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夜市街尽头的一家小店。天星看着层层叠叠挂了满墙的面具,觉得又害怕有新奇。“罗浮生,七月半早过了,你还买这些做什么?”在她的记忆里,每年七月半鬼节的时候家里大人都会给孩子带上鬼面具,说是可以驱鬼避邪。
“谁跟你说只有七月半才能带面具了?”罗浮生摆弄着墙上的面具,瞧着好看的就摘下来往天星脸上比划:“再说了,这么好看的面具你拿来驱邪避鬼,不就糟蹋了?你不是答应了澜澜要去她的化妆舞会吗?”
他一说天星就想起来了:“哦,对哦。我都忘记问你了,那个化妆舞会到底是什么呀?昨天洪大小姐说我不接就是没原谅她,我吓得赶紧接过来,可是那个到底要做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啊。”
“不知道你就接,你也是厉害。”罗浮生放下手里的一个白色蕾丝的面具,又拿起另外一个黑色羽毛的举到她眼睛前面,还是觉得不太好看。“舞会呢就是一群人喝喝酒聊聊天跳跳舞,不过这次的有点特殊,来的人都要带上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那有什么意思?都没有认识的人。”天星乖乖地站着仰头看他,然后瞥见了他身后一个金色的面具,她绕过罗浮生,伸手去够那个挂在高处的面具。
罗浮生以为她喜欢,长臂一抬就把面具摘了下来,递过去:“你喜欢这个啊?太大了吧?”
天星接过来,却往他脸上比划:“这个你带好看。”
“好看吗?”罗浮生弯下腰方便她帮他带上,然后对着旁边的镜子照了照:“好像还不错。”然后他顺手摘了旁边的一个银色的面具,给天星带上:“这个也不错。”
天星凑过去照镜子,左右瞧了半天突然就笑出声来。“罗浮生,你看过《西游记》吗?”罗浮生疑惑地看着她,还没等他回答,天星就自顾自笑着:“你看我们俩像不像那个金角大王和银角大王,哈哈哈哈。”
罗浮生哭笑不得,摘下面具去付钱,然后拉着她出去:“走,银角大王,哥带你巡山去!”
天星玩闹的心思也上来了,摘了面具蹦跶着跟上:“好的大哥!”
所谓的‘巡山’,就是带着天星把夜市街从尾逛到了头,两个人斗嘴聊天倒也开心。夜市街除了卖一些手工做的精巧玩意,大多数还是东江的地方小吃,要不是因为实在是吃不下了,罗浮生几乎打算带着天星把每一种小吃都尝一遍,一直到出了夜市街,天星手上还提着一袋绿豆糕和一串糖葫芦。
“我都说不要买了,你看提着多麻烦。”天星咬了一口糖葫芦,吃得腮帮子鼓鼓的。
罗浮生闻言,接过她手里的糕点盒子,不以为意道:“给你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金角大王今天带你巡巡夜市街,总不能亏待你。”
天星嘴里的糖葫芦没嚼完说不了话,只能一边点头一边对罗浮生竖起了大拇指。罗浮生则接着问她:“对了,你会不会跳舞啊?”
天星傻傻地冲他狂摇头。
罗浮生了然:“我就知道,你明天有空就来美高美吧,我教你。既然要参加舞会,不会跳舞总不行吧。”
天星冲着他眨眨眼,赶紧把嘴里的吃的吞了,然后说道:“周六晚上戏班要上夜戏的,我不一定能去啊。”
罗浮生也呆了呆,眨眨眼,然后说道:“那。。。那你忙完了再过来,反正我们的舞会一般要到十二点,你过来见识见识也好。那个。。。跳舞还是要学的,总没有坏处。”
天星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这么拙劣的说服方式她竟然不想拒绝:“好吧。”
罗浮生笑起来,指着她再次确定道:“这么说定了啊,可不许反悔!明天我在美高美等你。”
“知道啦!”天星翻了个白眼,有些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自顾自低着头往前走,可眼底的笑还是藏不住,在罗浮生看不见的角落里绽开了话,连带着脚步也轻快起来。
看着步子里带着小雀跃走在他前面的姑娘,罗浮生转过身也忍不住笑起来,可又怕太明显的开心不太好,赶紧抹了把嘴角,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追上去。两人并着排沿着行人稀少的街道走,拐过街角就到了和风广场,再不远就是他们戏班住的栖云轩,天星突然拉着罗浮生躲到了街边小摊摆着占位子的木车后面。
“怎么了?有什么可疑的人吗?”罗浮生第一反应就是遇见仇家了。
“嘘!”天星竖起食指冲他嘘,然后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眼中是难以遮掩的兴奋和兴致盎然:“我姐和许先生。”
罗浮生顺着她的指引看过去,就看见和风广场的台阶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段天婴,一个则是穿着他的衣服偷跑出家的许星程。“好哇,这个见色忘义的臭小子,我费劲巴拉地帮他从家里逃出来,他办完了事不回来救我,反倒是来这里找姑娘看星星,真是白交了这个兄弟。”他为自己愤愤不平,想起下午跟许父的谈话就觉得脑仁儿疼。
“帮他从家里逃出来?他怎么了?”天星压着嗓子躲在角落里跟罗浮生聊八卦。
“他跟他爸吵架,被关在家里好几天了。那天你在的时候看见的那个小丫头就是星程的妹妹星媛,那时候这臭小子在家里都快饿死了,媛媛妹妹来找我帮他送吃的。今天则是他要去医院面试,找我去帮他逃出来。这小子倒好,自己在外面逍遥快活,留我一个人在他家面对他那个局长老爸,到现在我想起来都不舒服。”罗浮生一肚子牢骚,对着天星狂倒苦水,说起来,从小到大他还真替许星程背了不少的黑锅,可谁让他们是兄弟呢,牢骚发管发,有事的时候该帮还是得帮的。
天星突然紧张起来,拉着他左看右看:“那你没事吧?许先生的爸爸有没有折磨你啊?”一想到许星程的父亲是警察局长,天星下意识就觉得那会是一个手段残忍的坏蛋,罗浮生落在他手里,该不会被关起来用刑吧!
“你傻不傻?许家和洪家好歹是世交,许伯父怎么可能对我动粗。”罗浮生由着她拨弄着他原地转了个圈,哭笑不得地解释,心里却觉得跟冬天里晒了一下午的太阳一样暖洋洋的。
看着他确实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天星终于松了一口气。
罗浮生突然拉着她蹲下来,贼兮兮地往广场那边偷看:“别说话,他们站起来了。”
天星在他旁边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许星程和段天婴从台阶上站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天婴站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的,就跟喝醉了一样,许星程说了一句话,然后走到了天婴的前面弯下了腰,天婴笑着趴到了他的背上,然后许星程就背起了天婴,欢呼着在广场上绕了一圈之后往栖云轩走去。
一系列的动作看得旁边的两个人八卦之魂烧得不要太旺盛,罗浮生不由地对着许星程的背影竖起了大拇指:“哇,不愧是留过洋的高材生!原来上次他跟我说的喜欢的人就是段天婴啊!”
“你不知道的吗?”天星用一种‘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笑嘻嘻地跟他分享情报:“之前他送我爹去了医院之后,就经常往戏院跑。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喜欢看戏呢,后来才发现他根本不懂戏,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这一来二去的,他跟我姐就慢慢熟起来了,我们去赌坊的那天,他们还约着一块儿出去玩了呢!”
聊起天婴和许星程的事情,天星眼睛里总是闪着光,罗浮生看得出来她是真心为天婴高兴,却还是习惯给她泼冷水:“他俩交朋友,你在旁边兴奋个什么劲儿啊。”
天星哼哼了两声,摇头晃脑地站起来:“反正我看我姐高兴我就高兴。”
罗浮生跟着也站起来,嘴里损着她傻样,脑子里却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他比许星程大两岁,照道理是他哥,天婴却是天星的姐姐,万一他们都成了,那到时候他是该继续当许星程的二哥呢,还是管他叫姐夫呢?罗浮生为这个问题苦恼了两分钟,忽然就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了,他看了看还在兀自激动的天星,觉得自己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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