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爹。”楼星环递了个绿色的小东西过来,看着鹿冰酝,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鹿冰酝接过,一看,是个草编的兔子,耳朵长长,活灵活现的,甚是可爱。
楼星环趴在他膝上,眼睛黑白分明,隐约可见以后的英俊,声音现在不自觉放松下来,还是有点儿奶声奶气:“小爹在给父亲看病,我在院子里无事做,就剪了些草来玩儿。”
草兔子很小巧,鹿冰酝放在手心里随意转了转:“嗯。”
楼星环看了他好一会儿,伸出手,指尖抚了抚他的眉头:“父亲病得很重吗?”
“重,”鹿冰酝躺在长竹椅上,伸了个懒腰,“不过很快就能好。”
庆王离开前,鹿冰酝让他每天都要来扎针。方才庆王过来,看到他教训楼星初,仿佛没看见似的,看上去对他的所作所为很放心,一句话也没过问。
“我相信小爹的医术。”楼星环抿抿唇,道。
鹿冰酝小小打了个哈欠,眼角湿润,像染了露珠。
楼星环没多想,踮起脚,拿着帕子,轻轻擦去。
擦完之后,他握着手里的软帕,微微出了神。
他想起刚刚庆王来的时候,鹿冰酝神色淡淡的,庆王却笑得如同春风,温柔又包容。
楼星环很少很少和他见面,却也知道他这个父亲,能在朝廷呼风唤雨的庆王,性情绝非这样温和。
他有些迟疑地问鹿冰酝:“小爹,你喜欢父亲吗?”
鹿冰酝单手支颐,用银签叉了块西瓜送进嘴里:“嗯?”
“……小爹,父亲对你是不是很好?”楼星环换了个说法。
鹿冰酝一笑,双目恍如矜贵的宝石:“小孩子问这个做什么。”
他弯身,将一小块西瓜喂到小孩子嘴里,逗弄他:“甜不甜?”
楼星环坐在小凳子上,“唔”了一声,瓜瓤沙甜沙甜的,咬下去,鲜甜的汁水溢开,沁凉入心。
他模糊不清道:“甜,多谢小爹。”
鹿冰酝端详着他。
原来楼星环还有这么天真单纯的时候。
他正要说话,管家就出来了。管家道:“鹿公子,恰好到半柱香了。”
鹿冰酝起身:“嗯,我去拔针。”
楼星环看他进了另一间房,收回目光,用脚尖踢了踢竹椅。
没过多久,他们就出来了。庆王坐在轮椅上,在和鹿冰酝说话,笑意温和,鹿冰酝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在外人看上去,是一种很融洽而舒心的相处方式。
楼星环站起来:“父亲。”
庆王点点头,忽然停下来,问鹿冰酝:“阿云,你是想将他养在身边吗?”
楼星环猛地咬住唇,不自觉望向鹿冰酝。
鹿冰酝抬一下眼皮:“没啊。”
楼星环说不清自己的心情,但很明显的,整个人都失落了下去,仿佛有阴云笼罩。但他很快就收拾好情绪,乖乖看着他们经过,不说多余的话。
鹿冰酝送庆王到门口时,庆王说:“阿云,他对你有孺慕之情。”
“是吧。”鹿冰酝漫不经心道。
庆王笑了笑:“你心善,府里的孩子都喜欢你。”
得了吧,无非是看中他的好处。鹿冰酝觉得自己将这些东西看得很透,懒洋洋道:“慢走。”
回来时,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小蘑菇,周边仿佛还下着雨。
鹿冰酝:“……”
小蘑菇抬头:“小爹。”
小蘑菇的爹拉他起来:“蹲着干什么?”
“腿麻。”楼星环面不改色地撒谎。
“哦。”
但到底年纪小,他藏不住,忍了半晌,他还是问出来了:“小爹不喜欢我吗?”
“喜欢,我喜欢你编的兔子。”
楼星环一愣,鹿冰酝乐不可支,抱起他,拍拍他软绵绵的小屁股:“别乱想,你这么乖,我自然不会不喜欢你。可你娘不会愿意我把你抢走的。”
其实他当然没有喜欢小孩到那个地步,说这话也不过是哄小孩子而已。他才十五呢,不想真当别人的爹。
楼星环一噎。
他想说,他娘也很喜欢小爹,不会不愿意的。
可这话说出来,就好像是他背弃了亲娘一样,鹿冰酝肯定也不喜欢他这样说。
鹿冰酝叫人过来,说:“去枫萝院。”
鹿冰酝大致知道楼星环的情况。
楼星环的生身母亲叫梅姨娘,是庆王府里的一个侍妾。因是奴籍出身,家中又无人可依靠,所以时常被侧王妃欺压,连带着楼星环也不好过。
去看她的时候,鹿冰酝一时觉得枫萝院和梅姨娘都有些眼熟。
一路走来,楼星环都牵着他的手,惊掉王府下人的下巴。他们窃窃私语着,不外乎是诧异于一个庶子竟然得到新王妃的垂青。
到了枫萝院,浓浓的草药苦味传来,院子整洁而朴素,墙上还爬满了爬山虎,看得出常年无人问津,缺少人打理。
鹿冰酝新派来的人一下午都在照顾梅姨娘,此时见到他们,行礼道:“见过鹿公子,见过三少爷。”
楼星环握着鹿冰酝的手指,仰着头,小声道:“我娘她一躺下就咳嗽,晚上总是睡不好。”
“病人身体如何?”
“回鹿公子,梅姨娘刚服下药,精神不济,已经睡下了。”
里面的人出声道:“星环,星环你回来了吗?”
鹿冰酝进去,隔着屏风,隐约能看到梅姨娘躺在床上。
楼星环冲进去:“娘,我带那个哥哥来了!”
梅姨娘疑惑:“什么……”
楼星环又道:“他现在也是我小爹了。娘,他会治好你的!”
“小爹?”梅姨娘注意到了,楼星环看向那新来的王妃时,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明亮极了。
一个少年走过屏风,朝她点了点头。
梅姨娘看过去,愣了一愣。
楼星环:“小爹就是小爹啊,我昨天与你说过的,在宴席上,他替我教训了楼星初。”
梅姨娘还没回过神,楼星环就将她的手拿出被子。
鹿冰酝款款坐下,拿了条手帕放在她手腕上,替她把脉。
梅姨娘又惊又急,咳嗽几声,忙道:“妾身卑贱之躯,怎敢劳烦王妃……鹿公子?”
在王府里,只有主子才能让大夫来看病。她只是个侍妾,只能由大夫询问过症状后开了方子去拿药。若是让侧王妃知道,少不了又是一顿挑事。
楼星环道:“娘,不要怕。”
半晌,鹿冰酝收回手,道:“是脾肺气虚,吃几服药就没事。”
梅姨娘的病情确实如他昨天所观到的那样,如今陪楼星环来,不过是做给王府里的人看的。
请鹿神医的传人出诊,可是要费不少银两的。
楼星环眨着眼:“可是小爹,我娘吃了好久的药,都没有起色。”
“怎么会?”鹿冰酝皱眉,想到侧王妃,他就明白了,问道,“之前吃的药还在吗?”
“没有了,”楼星环说,“每次我去拿,大夫都只给一剂的量,说是怕病人吃多了不好。”
想来侧王妃就是这样扣下他们的药,还欺负枫萝院没有懂医术的人,暗中使坏。
鹿冰酝对庆王府里勾心斗角的事不感兴趣,但如今让他瞧见,他就容不得了。他对止善说:“去,将之前给梅姨娘看病的大夫、捡药送药的下人,都给我找来。”
梅姨娘气虚体弱,说话也有气无力的:“不会的,鹿公子,给枫萝院送药的大夫是妾身认识的,不会害妾身的。是不是星环多嘴,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教训咳——咳咳!”
“娘,你别说话。”楼星环皱着眉给她拍背缓气。
鹿冰酝耐心道:“只是叫过来问一问。”
梅姨娘有些慌张:“妾身不是责备公子,妾身只是担心给公子添乱……我们命贱,公子初入王府,不知人心深浅,为了我们得罪侧王妃,实在……”
楼星环打断她的话:“娘,你有没有觉得今天气顺了很多。”
都能不喘气说这么长一段话了。
梅姨娘:“咦,好像真的是。”
楼星环道:“是今天小爹的药起效了吗?”
“儿子你别说,早上我刚服下鹿公子送来的药丸,气都顺多了……”梅姨娘惊奇道,说到一半,想起鹿冰酝也在,连忙道,“妾身多谢公子赐药。”
她说着就要起身下跪,鹿冰酝按住她:“无事。”
梅姨娘眼睛红了,抹着泪道:“妾身听说了公子救星环的事,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今后公子若有什么差遣,我们母子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
鹿冰酝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他招架不住这样水做的女性,起身出了院子。
恰好人就带到了,一起来的,还有侧王妃。
她道:“鹿公子传唤大夫,是身体不适吗?”
止善人很机灵,按着之前的方子抓了药过来。鹿冰酝一看,皱起眉,将药丢在大夫跟前:“生黄芪和炙黄芪你都分不清吗?”
大夫踌躇着,一旁的药童却梗着脖子辩解:“大人,这个妇人患的病正是要炙黄芪才可以医治,您虽身份尊贵,却不明医家用药……”
鹿冰酝:“哦。”
止善有些怜悯地看了药童一眼。
大夫被这气氛吓得瑟瑟发抖,不由自主看向侧王妃。
侧王妃大怒:“你看我做什么!”
鹿冰酝忽然道:“侧王妃,你说,该怎么罚周大夫呢?”
侧王妃挺直背:“周大夫受聘为王府治病救人,却医术不精,反害了梅姨娘,所幸没酿成大错。依妾身看,取下他和药童的行医招牌,杖责十大板,以示惩戒。”
药童:老天爷寻常套路不是应该听完辩解他就反驳我再辩解最终找人证物证吗?
为什么这人都不反驳就直接惩罚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有侧王妃,你不是应该包庇我们的吗??
忠心为主子做事却落的这般下场,被拖出去时,药童还一脸不敢置信。
大夫倒是认罪认得很快。
楼星环捏着衣角,眼神沉沉的。
鹿冰酝摸摸他的头。
梅姨娘的体质弱,一吹风就着凉,易冒虚汗。
生黄芪固表,本来好好吃药就会没事,谁知竟然会有人将生黄芪换成了炙黄芪,如此,梅姨娘的病越发严重,周而反复,身子就垮了。
楼星环尽管很小心,找了人来看,但并不专攻医术,只能看出药没有毒,却分不清生黄芪和炙黄芪的区别,到底吃了不懂医术的亏。
“别担心,吃了我的补中益气丸,迟早会好的。”鹿冰酝自信道。
楼星环喃喃道:“小爹好厉害。”
……
另一边,侧王妃盯着周大夫他们杖罚完,急急送走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刚才听到消息,她就立马赶来了,所幸赶在大夫供出她之前来到了,不然后患无穷。
她不能在今天让鹿冰酝和楼星环抓到她的把柄。
侧王妃问道:“王爷刚刚有和他说什么吗?”
丫鬟道:“王爷和鹿公子的人口风都紧,探不出什么消息,不过鹿公子给王爷行针之后,王爷照常回院子处理公务了,没有提及三少爷。”
“好啊,好!”侧王妃一捶掌心,高兴地走来走去,“他没那个意思就好。”
丫鬟:“您是担心鹿公子将三少爷讨到身边作嫡子?”
“王爷少在王府,可我知道他的性子,他一旦有了主意,就断无转圜的余地。”侧王妃扶着桌子坐下来,叹口气,“王爷在履霜院说的话你都听到了,鹿冰酝选谁谁就是嫡子。为了星初,我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鹿冰酝她不敢动,但楼星环,她还不看在眼里。
而明天,鹿冰酝三朝回门,楼星环孤立无援,就是她下手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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