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清清白白

    下午时分,天空一片灰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有人在照顾着梅姨娘,楼星环则在小厨房里看药,站在小凳子上,扇着小蒲扇,看火势一大一大的。

    所幸今日煎药没有侧王妃的人来使坏。

    楼星环猜测是托了小爹的福。

    昨天小爹牵着他来枫萝院,还重重惩罚了大夫和药童,府里的人一看,就知道鹿冰酝的意思。

    楼星环将药汁倒出来,隔着布帕,药罐还有些烫,他捏了捏耳朵,才端起药出去。

    乌云沉沉的,如同堆积了一肚子的水。

    “苦吗?”楼星环问。

    梅姨娘喝下药后,精神好了不少,她高兴地摸摸儿子的头,说:“不苦,好喝,像喝灵丹妙药似的。”

    楼星环想起鹿冰酝一到治病救人时就格外认真的眼神,重重点了点头:“小爹医术很好。”

    “是啊。能遇到心善的王妃,是我们的福气。”梅姨娘道。

    她不问为什么鹿冰酝会进王府。珩国以前不是没有过男子大婚的先例,而且,她也无权过问。

    门外忽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三少爷,梅姨娘,侧王妃有请。”

    鹿冰酝派来的人很机灵:“三少爷和梅姨娘已经歇下了,且鹿公子说,病人养病期间,外人不得打扰。”

    梅姨娘侧耳细听,唇色发白:“那是侧王妃身边的姑姑?”

    楼星环:“嗯。”

    那姑姑说:“奴婢知道鹿公子有令,可今日之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分拖延。来人,把三少爷和梅姨娘请出来!”

    门外响起一阵推攘和阻拦的声音。

    看样子,她还带了人。

    楼星环对屋中另一个下人说:“你拿着我的令牌,还有这个玉坠,先去履霜院找人,再从后门出去,去顺宁侯府。”

    “我知道的,三少爷要当心。”

    很快,侧王妃的人就闯进来了。

    楼星环:“你们有什么事?”

    那丫鬟说:“梅姨娘自己做的事,自己知道。请随奴婢去一趟吧。”

    看她盛气凌人的样子,仿佛如果他们不去,绑着去也要去的。

    梅姨娘不作无谓的挣扎,起身道:“妾身遵命。只是星环一直很安分……”

    丫鬟打断她的话:“三少爷也得去。”她一挥手,让人上来。

    楼星环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扶着梅姨娘,越过她们。

    到了侧王妃的院子,只见所有人,侍卫、丫鬟和婆子都很严肃,看着他们,不乏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有一脸丧尽天良的感慨。

    门“砰”的一声紧紧关上。

    梅姨娘紧紧抓着他的手,指节发白。

    侧王妃坐在屋檐下,在由人跪着包裹指甲。看着两个来到跟前的人,她笑了一下,收回手,看了看鲜艳的指甲,道:“梅姨娘,你可知罪?”

    “妾身不知,”梅姨娘屈膝道,“还请侧王妃告知。”

    侧王妃的笑容忽地不见,指着梅姨娘和楼星环,疾言厉色道:“你大胆,在王府里与人私通!”

    在普通大户人家,侍妾私通就是死罪,更何况是王府。

    楼星环猛地抬头,眼神沉沉的:“你污蔑我娘。”

    雨水来势汹汹,豆大的雨珠落下,砸得人生疼。

    侧王妃院子的人都事先戴了雨笠,她端坐椅子上,雨丝半点儿也沾不到。

    几个丫鬟婆子上来按住梅姨娘,楼星环想冲上去,却被侍卫按着:“你们放肆!”

    侧王妃怒道:“你一个庶子,胆敢这样与我说话!来人,给我掌嘴!”

    雨水打得梅姨娘睁不开眼,她急道:“星环不是有意的,求您放过他……”

    “你也逃不过。”侧王妃拍拍手,道,“带人证上来。”

    昨天那个药童和一个男人走到院中,跪下。

    那男人穿着一件褂子,磕头道:“侧王妃作主,是梅姨娘勾引我在先的。”

    楼星环快要咬碎牙齿,头发湿嗒嗒地黏在脸上:“你胡说!”

    梅姨娘看了男人好几眼,才道:“我不认识你!”

    侧王妃哼笑道:“你当然说不认识了,你说。”

    药童道:“我两次来送药,都看到这位姨娘在和他……卿卿我我,还、还衣裳凌乱……”

    楼星环忽然挣脱了侍卫的牵制,像一头小野兽一样,狠狠揣那药童:“我撕烂你的嘴!”

    侧王妃怒道:“还不给我掌嘴,等什么!”

    侍卫拉了好久才将楼星环拉开。药童的脸已经青紫流血了,十分滑稽,他口齿不清道:“三少爷明明也看见的,这是恼羞成怒!”

    “啪啪”清脆两声,楼星环嘴角也淌下鲜血,他却没求饶,恶狠狠地瞪着侧王妃,胸膛剧烈起伏着,眼中恨意如刀。

    侧王妃说:“梅姨娘,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叩叩”,雨中蓦地响起敲门声。

    侧王妃皱眉。丫鬟隔着门问道:“是哪位?”

    “奴婢是履霜院的人,我们公子说今天的药还未送给梅姨娘,听人说梅姨娘在侧王妃这儿,便斗胆前来问问。”那人不卑不亢道。

    梅姨娘眼睛骤然亮起,甚至想扑到门口,被婆子给拉了回来,死死捂住了嘴。

    掌嘴的人也不掌嘴了,捂着楼星环的嘴,不让他出声。

    侧王妃呼吸一滞,脑里快速想了几回。

    她查过的,鹿冰酝与楼星环无任何亲故关系,今天回门,按规矩都要两三天,鹿冰酝肯定是不会回来的。

    想必是派人关注着枫萝院的动静,注意到不对劲,才过来问。

    成败在此一举,她不能自乱阵脚。

    侧王妃使了个眼色,丫鬟意会,高声道:“梅姨娘确实在我们这儿,可她说鹿公子的药已经送来了,她都已经喝下了,劳烦姑娘跑这一趟了。”

    外面的人顿了一下,礼貌道:“既然梅姨娘无事,奴婢就先回去了。”

    ……

    顺宁侯府。

    鹿冰酝斜斜躺在藤椅上,盖着一张油光水滑的狐裘,看上去像一只慵懒矜贵的小白猫。

    鹿名像是圈占地盘一样,枕在鹿冰酝膝上,仰望着他:“那哥想好我的字了吗?”

    鹿冰酝眉眼很冷淡,“唔”了一声,歪头作思考状:“没呢。”

    “我只要哥为我取字。”鹿名说。

    屋檐的水滴滴答答流下,溅起一朵朵小水花。

    鹿冰酝笑了一下,眼尾有些发红,衬得肤色越发莹白如脂玉。他说:“我取什么,你便叫什么吗?”

    “是。”鹿名点头,郑重道。

    鹿冰酝叹了一声:“真好,我就喜欢乖孩子。”

    可惜眼前的是一只会发狠咬人的白眼狼。

    鹿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着他。

    鹿冰酝为了他留下来,而没有去管庆王三庶子的事,着实让他开怀和满足,那一点儿危机感终于渐渐消弭。

    然而下一刻,就有人打破了宁静。

    “小少爷,门口有人来报,说侧王妃污蔑梅姨娘私通。”

    鹿冰酝一愣,微微坐起身,狐裘滑落:“庆王一点儿也不管吗?”

    “是,王爷那边没动静。”

    鹿冰酝望着外边的雨幕,没有说话。

    鹿名劝道:“雨这么大,哥就不要出去了。”

    他丝毫不想鹿冰酝分出心思给别人。

    鹿冰酝却让他起来。

    鹿名扯了下嘴角:“每次到我生辰前夕,哥都会陪我的。”

    鹿冰酝挑眉,说:“我喜欢乖孩子,你是吗?”

    “那庆王的三庶子也是乖孩子,所以你也喜欢他?”

    “是。”鹿冰酝拍拍他的脸,唇边的笑莫名有种冷漠而恶劣的意味,“如果你像以前那么乖,我就一直疼爱你,阿名。”

    鹿名愣了一下。

    看着鹿冰酝离去的背影,他摸了摸被人触碰过的脸颊,心里隐隐跳跃着兴奋,仿佛升腾起火焰,而火势愈来愈大。

    而雨中,鹿冰酝面无表情地擦了擦手,扔掉手帕,道:“备马车。”

    ……

    庆王府。

    药童大声道:“……那天梅姨娘还收了奸夫的玉坠作信物,我亲眼瞧见的!请侧王妃明鉴!”

    “你怎么能血口喷人!咳咳——”梅姨娘气急道。

    下人说:“奴才看见三少爷总是佩戴有一枚玉坠,想必是梅姨娘觉得放在三少爷身上更安全。”

    “侧王妃,妾身清清白白,与这人绝无半分交情!更是见都未见过!若您不信,可以请王爷出来评评理!”

    侧王妃得意道:“王爷说过,内宅后院的事,他全权交由我……王妃和我处理。”

    楼星环和梅姨娘的双手都被绳子捆住,跪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全身湿透。

    梅姨娘身体本就不好,如今气急攻心,撕心似的咳了几声,更是虚弱。

    侧王妃见状,挥手道:“既然梅姨娘无话可说,那就签罪状吧。”

    婆子撑着伞,捧着一张纸,送到梅姨娘面前:“请吧,姨娘。”

    梅姨娘看见上面有“私通”二字,抵死不从,婆子却强硬地扯过她的手。

    楼星环忽然道:“侧王妃。”

    “大胆!”侧王妃身边的丫鬟道,“你是侍妾生的,怎敢如此称呼你嫡母!”

    侧王妃有些心虚。

    以前鹿冰酝没来时,她还能自称半个嫡母。但现在,连半个都不是了。

    她换了个姿势坐。

    ……不过现在鹿冰酝不在,她假威风一下也不为过吧。

    侧王妃抬手:“你有什么话要说?”

    经过一开始的冲动和愤怒后,楼星环似乎冷静了下来,小小年纪,浑身湿淋淋的,站在雨中,声音也很平静:“小爹离府前和我说过,让我过两天就去履霜院住。”

    侧王妃手一顿,有些慌了,很快镇定下来:“鹿公子从未和我说过这事。”

    “他是私底下和我说的。”雨声噼啪中,楼星环的声音很坚定,“不信,你可以等小爹回来再问。如果他回来见不到我,后果如何,你想得出吗?”

    他如此信誓旦旦,着实叫侧王妃迟疑了一会儿。又想到鹿冰酝那任性的作为,她陷入了沉思。

    丫鬟低声道:“若是真的,他怎么可能憋到现在才说。”

    侧王妃一想,还真是。

    雨水迷住了楼星环的眼睛,冰冷的水汽中,他似乎嗅到了一丝清苦的草药味,像极了鹿冰酝身上的味道。

    他咬着牙,手指捏得死紧。

    侧王妃终于反应过来了,怒道:“你居然敢诓我?快将这奸夫□□拉去行刑,这孽障……”

    “啪”一声,紧紧关闭的大门忽然倒下。

    众人一抖,往门外看去。

    鹿冰酝披着白色斗篷,矜贵又清雅。止善给他打伞,可雨水还是溅到了衣角。

    楼星环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么热闹。”鹿冰酝说,“怎么不叫上我?”

    侧王妃又惊又疑,起身道:“鹿、鹿公子怎么回来了?只是训诫不安分的贱妾,不敢劳烦……”

    鹿冰酝凉凉地环视一圈,双手收在斗篷里:“训诫?我身边的人,你也敢训诫?”

    侧王妃又惊又怕:“王妃这是何意?!”

    鹿冰酝抬步走上来。

    他旁边的人立刻去扶梅姨娘,给她解绑。

    楼星环浑身卸了劲,却被人握着手站了起来,他呆呆地仰着头。

    像是一直泡在温室暖炉里,鹿冰酝的手很暖。透过冰凉湿透的皮肤,暖意仿佛传到了楼星环胸腔里。

    止善搬了张干净的椅子放到中间,鹿冰酝坐下来,楼星环就站在他身旁。

    侧王妃被赶到边缘,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鹿公子!”

    鹿冰酝说:“从今天起,楼星环在履霜院养着。”

    侧王妃的丫鬟浑身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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