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下, 楼星环负手而立。
有风吹过,黑金色的朝服更衬得他身高优越, 挺拔修长, 黑发拂过他的肩膀。站在一旁的小厮只觉得凉王目光冷冷的。
可若细看, 就能看到他漆黑的双眸里仿佛跳动着两团鬼火,明灭不息。
花窗里面, 窃窃的私语声沉默了一会儿。
“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小丫鬟急切地争辩“不是啊, 小王爷看王妃的时候, 就跟、就跟王妃看到糖斋的新品一样, 特别相像。”
“哪里像了我根本都瞧不出来,是你这脑瓜子瞎想的吧。”
“才没有我眼睛可敏锐了,王府里有几个狗洞我都知道。”
“扫你的地。”
“我是觉着吧, 王妃对小王爷有养育之恩, 小王爷对他有所依恋是正常的。问题是,现在老爷回来了,这闲话可就多了。”
“哦。”
“什么闲话呢就比如,之前老爷不在的时候,有人会说寡夫和继子那什么,见面都要避点嫌, 现在就会猜测, 一个夫君,一个养子, 王妃会亲近哪一个呢”
“嗯。说吧, 你是前面那个, 还是后面那个,还是说,你两个都是”
景墙花窗外。
楼星环低头,整了整袖子,一言不发地走了。
小厮问他“王爷,不去找庆王了吗”
“不了。”楼星环淡道。
一刻钟后,王府祠堂。
厅堂高大,屋脊瓦垄,连檐青石板。一府家庙,牌位整齐罗列,堂号肃穆大气,金字匾高悬于正厅。香火旺盛,烛光红彤彤的,远远望去,如同一轮升起的太阳。
庆王到的时候,见到族里有名望的长老都齐了,微微愣了一下。
“父亲。”楼星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管家推着轮椅,闻声让开,行礼道“三少爷。”
“嗯。”庆王应了声。
刚才楼星环的人去他的院里,说凉王有事要说,请他到宗祠一趟。
他的眼睛敷了三天的药,已经好了许多,看人时已能清晰可见。
之前回来那天,他只能隐约分辨出他是谁。而且,哪怕是瞎了,他也能感受到来自于楼星环身上浓厚的敌意。
楼星环冷峻的轮廓映入眼帘,让庆王出神了一会儿。
以前,楼星环在他印象中,无非是一个安静的孩子。偶尔侧王妃闹腾,他也不出声求助,只会默默忍受。庆王那时就知道,这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害,只是会忍罢了。所以他也不曾出手管过。
后来鹿冰酝看中他了,将他收在履霜院养着。和楼星环一样,庆王也只以为鹿冰酝是心血来潮,想养来玩玩,没多在意。但因为是鹿冰酝出面,去履霜院的时候,庆王难免多看楼星环两眼。
他越长越大,比庆王想象中的更出色。
和鹿冰酝在一起的时候,庆王也问过“星环资质如何”
“不错。”鹿冰酝说。
庆王哂笑“我以为你选了他,是因为可怜他。”
连鹿冰酝都这么说,那想来资质是很不错了。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一个小”鹿冰酝想了想,道,“小变态。”
不得不说,他的眼光很准。
庆王想起那天楼星环的眼神,还有针锋相对的话语,就不由自主想感叹一句,阿云用辞特别恰当。
可惜鹿冰酝不在他身边,听不到他的赞美。不然,经历了这一段时间,他估计不能更同意自己当时的说法。
时至今日,楼星环在朝中有许多拥趸,深得重用,势力越来越大。
“父亲在想什么”
庆王回过神,就见楼星环望着他,眼神似笑非笑。
“没什么,”庆王说,“就是感叹你长大了。”
楼星环走上来,整理着袖口,然后随手接过轮椅后面的把手“我还未曾这样推过父亲。原以为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管家略感惶恐,站在一旁,想抢回来,又着实不敢。
他看凉王对父亲的感情十分淡薄,也觉得以庆王那种教育方式,确实应该淡薄。所以怎么也想象不出楼星环和庆王父慈子孝的画面来。反倒觉得鹿冰酝和楼星环更父慈子孝一点。
没想到,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刚好要下青石台阶,轮椅往后一仰,向前平稳滚动,庆王又怔了一下。
“没想到父亲你还会回来。”楼星环笑道。
管家听得胆战心惊。
“嗯。”庆王咳嗽一声,“听说当时我的葬礼是你一手操办的,辛苦你了。”
这话听起来,也有种不善的感觉。
管家咽了咽唾液,低着头,脚步更慢了。
楼星环道“不辛苦。”
完了,管家想,他觉得三少爷下一句就是“希望下次还是我来一手操办”。
万幸厅堂到了。
众人看过来。
楼星环松了手,朝他们颔首示意。
“凉王殿下。”长老们道,“庆王殿下,回来就好,吉人自有天相。”
庆王笑了一下“承各位吉言。”
等他们都上了座,一个长老开口道“今日,我们承凉王殿下的意思,过来做个见证。”
楼星环一手搭在桌边,面容寡淡。
“你说。”庆王隐隐猜到了什么,顿了一会儿,点头道。
站在楼星环旁边的小厮双手举着托盘。
红色锦绸上,镇纸下压着薄薄的一张纸。
长老拿开镇纸,看了一眼庆王“鹿小侯爷说,这和离书,是你多年前就与他签下的,是吗”
“是。”
长老道“传闻说你去世,这一年多,他也没有拿出来。”
另一个长老说“我看你们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楼星环喝了口茶。
庆王目光有意无意地往楼星环那边看,笑道“自然是有的,不然十几年前,他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众人一噎。
他们原本是想起个话头说下去,谁知庆王接话接得这么利落。
楼星环唇角弯起,笑意却不达眼底“签下这东西的时候,父亲还觉得云哥是愿意的吗”
长老打圆场道“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该向前看。”
“我与阿云和离,这和离书怎么会在凉王这儿”庆王望向楼星环,“且为何他不亲自来,而要你出面”
楼星环转了转手中的茶盏。
“鹿小侯爷有事要忙。”长老以手掩唇,咳嗽一声,“就全权托由凉王殿下处理了。”
庆王不语,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手指已经抓着轮椅的扶手,指节发白。
楼星环看到了,眼里浮现出些讽意。
“既然和离书是真的,那大伙儿今天就做个见证吧。”长老说,“庆王殿下与鹿家小侯爷”
“等等,”有人疑惑地问道,“这段姻缘有陛下旨意,不能和离的吧”
长老看向楼星环。
楼星环微微一笑“已经呈给皇上看了。”
“那就好。”长老点点头,对他的周到感到满意。
庆王不再说话了,望向外边的天,看起来很平静。
长老宣读了一段和离书的内容。
内容是鹿冰酝找人写的,言辞委婉,情真意切,但其实可能他自己都没看过几眼。
“夫妻二人,既已难归一意,且愿各归本道。望,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祠堂屋檐上,融化的雪水落在地上,滴答滴答。
等其他人都走了,庆王也没有动。
楼星环擦了擦手,起身欲走。
庆王忽然道“楼星环。”
楼星环回头。
“我知道你的心思。”他慢慢道,“别人看不出,可我看得出来。”
楼星环缓缓一笑“是吗”
管家在外面候着,偌大的祠堂里,只有他们两人。
一父一子,一坐一立,日光照进来,切割了光影。
庆王看着投射进来的影子“我原先觉得,你或许只是出于对阿云的依赖,才这般与我不善。”
他没有假死的时候,时常去履霜院。
所以也经常能看到楼星环和鹿冰酝相处的情景。
夏天,大的半躺在摇椅上,恣意轻松,小的一边摇扇子,一边趴着翻书看,偶尔还会出声问。
楼星环抬头,看到他,神情却没怎么变。
一直到鹿冰酝发现他,楼星环才淡淡喊声父亲。
之前没怎么留意,现在察觉到楼星环的心思,一切都豁然开朗。
楼星环没说话。
“你喜欢阿云,是吗”
楼星环抬起眼皮“父亲,世上没有哪一个规矩不允许我喜欢他。”
庆王道“是,没有明文规定,可无形的规矩太多了,你做了一府之主,应当明白。你有没有想过,哪怕和离书拿出来了,在世人心中,他也依然是你养父。”
“我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云哥也不会在乎。”
“你在不在乎有什么用。”庆王怒极反笑,他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这么激动的情绪,声音不可谓不严厉,“你这种心思,只会害人害己。”
楼星环却又反问了一句“是吗”
庆王胸膛起伏了一下“我希望阿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
楼星环淡道“他知道。”
庆王的眼神顿时变了,抓着扶手坐起来“你说谎。如果他知道,他不可能还留在”
“你认为他知道之后就会离开王府吗”楼星环冷笑道,“父亲,哪怕你和他有夫妻之名十几年,我也比你更了解他。”
庆王有些颓然地靠坐在椅背上,脸色发白。
楼星环继续说道“父亲,从一开始,你未经他允许,就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你就没有与我相争的机会了。”
他从一开始,就清楚鹿冰酝是怎么样的性子。
别人他要做一件事,必须他愿意。
这种认知,仿佛刻在了楼星环灵魂里。,,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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