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不想你去呢?
良宵以为自己幻听了。
不是出于对外界因素的考量, 就是单纯的不想她出去。
这样孩子气的话, 是大将军说出的吗?
她只是出一趟府, 不是离开。
此时此刻, 她迟疑了, 不是对于作何回答的考量, 而是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 让她产生了迟疑。
四目相对间,同样的质疑清晰传入对方眼里。
宇文寂忽地笑了一下, 笑意不达眼底,深褐色的眸子映照着娇妻懵懂无知甚至, 有些惊诧的神情,他笑自己终究是没能再假装若无其事的遮掩心事, 任他觉得再难以启齿的事,还是从他嘴里吐露出来。
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却无数次透过母亲看他的眼睛里,找到些许浅淡模糊的痕迹。
想要什么,要学会自己争取。
这是叔父教给他的第一个人生道理。
他数次取胜,都是这个道理悬挂心头,因为心存渴望去争取, 他得到了名利地位权势财富,却从没有靠这条真理赢取过真情关爱。
可见此话是假。
母亲的爱, 那是给父亲的,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他,孩童时尚且会哭, 会闹,要博取母亲的注意不难,但母亲也只是念着他身上有父亲的影子,希冀他成年后能再见一面思念已久的郎君。
母亲见到之后,便也去寻他的郎君了。
他孑然独立,举目无亲无念。尝过那样蚀骨绝望的滋味,人心便也慢慢硬如磐石。
却也只是血肉之躯,自从知晓有那么一个遥遥会将他心底的磐石击碎,便也渴望将整块石头都扔掉,那是心魔是见不得光的阴暗龌.龊,但他渴望遥遥能懂那些绝望死寂。
却又比谁都清楚,她哪里能懂?
她只是不经意间,被他窥探到,被当作毕生所求,又被迫承载了他所有的莫名其妙。
最可笑的是,他生怕遥遥受到一点儿委屈,却还想要将所有孤独绝望加注到她身上,他阴暗的想,倘若遥遥也体味过那种滋味,是不是会爱他多一点,倘若,遥遥也跟他一样,是不是也只能把他当作余生仅有。
一次一次的克制,是不想遥遥知道,一次一次的争取,又是想她知道。
遥遥是他的,满心满眼都是他一个宇文寂,不能被任何人分担。
而他宇文寂,就是一个贪得无厌的无耻之徒。
什么尊贵颜面,他通通不要了。
这场无声的战斗,终究是阴暗的自己获胜,也意味着,磐石赢了,他即将面临一无所有。
双重危机感陡然升起。
他这样无理蛮横,强势霸道的要求是低贱遭人唾弃的。
遥遥受不住如此阴私偏执的爱恋。
可这年的他已经不是孩童了。遥遥只是他的妻子,他们随时都可能结束。
宇文寂再次亲手揭开另一个血淋淋的残酷现实,他拼尽全力克制才维系好的感情,怎么也握不住,那张冰冷得没有温度的婚书,只是他用来宽慰自己的借口,若遥遥不愿,他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偏他贪得无厌,连人带心一起要。
午时的微弱光影落在男人身上,他用玉冠高高竖起的发映衬出点点暗黑光亮,刚毅冷硬的侧脸泛着冷,那双望不到底的眸子,深沉幽邃,似要噬人。
良宵就那么看着他,神色一点点暗下,从起初的张狂到后来的绝望。
她仍旧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但是开始心慌,心跳变得很急促,总觉有什么要宣泄而出,那时候,她想到了前世那场连绵几月的暴雨,将江都大坝冲垮。
哗的一声,一切不复存在。
这时,她看到将军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大掌紧紧握住她双肩,力气大得吓人。
“遥遥,你到底,对我有几分情意?”
“我……”良宵嗫嚅着,被他眼底的阴贽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刹那间脑中闪现无数念头。
避子汤的事,他都知道了吗?
然不待她深想,已先一步被推到右侧的石墙边上,男人倾身而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再怀里,头顶落下大片阴影,良宵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垂花门一旁,小满揪心的瞧着,眼看主子受欺负,当即便要豁出这条小命上去,被匆匆赶来的老黑一把拽住。
老黑压低声音警醒她:“别害了夫人!”
小满讷讷,由着老黑带去了已经凋零得只剩下的枯树枝的桂树下,远远的瞧着她的主子。
她的主子,正在经受一场进退两难的考验。
大将军的声音刻意沉下去:“今日我若执意不许你出这道门,你该当如何?”
“若要你在他们与我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回答我!”
良宵怔然,抓住他衣襟的手不断沁出汗液,分明那汤婆子已经在推搡之间掉到地上。但脑后是温热的。
那是将军的大掌,垫在她与石墙之中。
这让她莫名安心,分明眼前人已经变得十分陌生凶狠。
可这样的问题她没法回答。
可她再不说话,这个男人就要发疯了。
良宵紧张的吞咽一下,在彻底斩断宇文寂最后一根弦时,颤巍巍的开了口:“疼吗?你的手,”
这石墙上全是凹凸不平的石子,硌到肯定是疼的。于是她努力放轻了脑袋往后压的力道,也就不可避免的往他怀里去。
良宵想起将军细心给她挑鱼刺时,温和唤她遥遥时,也就不是很怕。
她在男人怀里长长的呼了口气,好端端的,她当真不知道将军怎的会突然变成这样,脑子一团浆糊,除了意识到他手疼,旁的一样都想不到。
也是这句疼吗,将宇文寂自以为十分强势凶残的伪装全然击退。
他都想好了,若遥遥执意要出门,若遥遥不选他,他今日就禁她的足,一个月,三个月,半年……
一辈子。
可这个女人是个憨憨傻傻的。
顺着他的话哄骗他都不会。
可他没得到回复,依旧躁动难安。
“良宵,”宇文寂连名带姓的叫她,语气冰冷:“回答我。”
良宵只觉头皮发麻,甚至后脑勺隐隐发痛。
她只是出个门,和好友小聚片刻,仅此而已。
不是逃跑不是私.会野男人。
真是疯了。
良宵猛地推开牢牢禁锢着自己的男人,推不动,她就大声喊:“你发什么疯?我只是出去一趟,岚沁与我是手帕之交,不是野男人!我也不好女风!”
宇文寂的神色瞬间冷若寒潭,一字一句道:“你便是执意要去,执意要选他们是吗?”
良宵咬住下唇不语,拿清亮的杏儿眸瞪他。
这个男人不是疼她爱她的将军。
是疯子。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直到良宵憋屈得眼眶泛红,嫣红的唇瓣被咬到发白发紫,身上的力道才缓缓松了去。
宇文寂才抽开身,又被她这副隐忍委屈的模样逼得青筋暴起,脸色铁青着,竟直接撂下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的狠话,逼她,也在逼自己。
“你去,你现在就去,今日出了将军府的门便不要回来了!”
良宵骨子里就是个有傲脾气的,这些日子柔柔和和的说话办事,全是因为将军,现在他变了,她也温和不了,脾气一股脑的涌上来,拿袖子胡乱将刚掉下来的滚烫泪珠抹去便跑出院子。
宇文寂呼吸一窒,双脚如有千斤重,竟是迈不开步子追上去,就连一旁的小满,都早已撵了上去。
原来他在遥遥心里,真的一星半点也比不上他们,她的故交好友,兄长亲族,那他到底是什么?
心血来潮时对他一厢情愿的回应吗?
不,她不是,他也不准。
遥遥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不能分走。
而已经跑出遥竺院的良宵不知怎的,忽然顿住了步子,眼泪止不住的掉。
小满撵上来时心疼坏了,忙掏出帕子给主子抹去,又气又急,直接破口大骂:“夫人,咱们去二公子那,大将军这个挨千刀的平白无故发脾气,也不知道作贱谁,您不理会他的时候比外边巷子那没人要的阿猫阿狗还要不值钱……”
谁料良宵却愤愤道:“不去,我哪儿都不去。”说罢竟是往回走。
小满有些糊涂。
她的主子又道:“你叫二哥去陪岚沁,我不去了。”
小满还想追上去,瞧见大将军的身影瞬间怂然,止步不敢上前。
刚追出院子的大将军和刚转身回去的良宵同时愣住。
良宵哭得更凶了,二话不说便扑到男人怀里,抽抽嗒嗒的哽咽出声:“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与母亲是个什么境况,你不让我回来你让我去哪?好端端的发脾气算什么?是不是瞧我不顺眼了还记恨我从前做的那些糊涂事?我对你有多少情意你都看不出吗?宇文寂你就是没良心的,仗着我对你的喜欢就总这样,说话说一半,一时好一时坏……”
你这到底是糟践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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