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小说:良宵难得 作者:酒时醒
    ——你这是作贱谁啊?

    甚至在抱着哭成泪人儿的遥遥回遥竺院时, 宇文寂还在想, 遥遥回来了, 哭着回到他的怀里,是不是代表无论如何,她选的都是自己?

    遥遥只能选他,良国公府不是好去处,那里有处处算计她的母亲和姐姐, 任何故交好友都不能成为她的最终归属,但他们不可避免的, 占据了他的遥遥。

    危机感无声无息的升腾而起。

    像是蛰伏在丛林深处的野兽,四周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是它残败的身体在泊泊流血, 此时外界有任何一点儿声响便会被惊醒, 因为这头兽清楚,不是死于敌手,就是死于这副身躯的伤残, 可它想活。

    宇文寂知道,自己已经疯.魔,有些东西一旦泄露出来便有如覆水难收,再难掩盖。

    他细心给她擦干眼泪,露出那张清丽卓绝的小脸,细心将她身上的毛领斗篷取下,露出里面那件颜色鲜亮的石榴红襦裙。

    他再没有说一句狠话, 只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幽深黯眸疲累的合上。

    沉默中,他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暗哑,透着丝妥协屈服的颓丧:“遥遥,今日我休沐,为何你就不能陪一陪我?”

    这年的宇文寂已经不是孩童,他再不能用哭闹来求得任何东西,但骨子里,他就是知道想要什么,先拼尽全力去争取,“岚沁有什么好,她比得上我好吗?外面这世道有什么好,有将军府好吗?”

    听听这说的是什么鬼话!

    良宵要被他气死了。

    她的将军不是这样的。

    她拿没什么力气的拳头去锤男人的背,“你不能拿这些来轻贱自己!”

    这些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可将军就是要一遍遍不厌其烦的问她:“非要选一样不可,你回答我。”

    良宵被他逼得想打人,可是挣脱不开这个怀抱,于是她狠狠咬在他脖颈上,咬到牙齿发颤,将军吭都不吭一声,她心里阵阵抽痛,到底是舍不得,眼泪不争气的掉下里,终是无力的趴在他肩头上,“我们不是早在几月之前就和好了吗?你今日,到底怎么了?”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他们有说有笑,怎么会闹成这样啊?

    宇文寂身形一震,缓缓松开手臂,认真看着娇妻的眼睛,冷寂的眸光渐渐带上点点星亮,却是默了许久才开口:“遥遥,遥遥,”他拿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额头上眼睛上,“把我放在这些地方,时刻牵挂着爱恋着,可好?”

    把爱意放在眼角眉梢,好叫他一眼就能看到,好叫他那跌宕起伏的心安定下来。

    他看不到遥遥对他多余任何一点的爱恋,

    可转瞬宇文寂便对上良宵盛满质疑和不可思议的目光,他心下一沉,暗眸染上点点猩红,又忽地重重唤:“遥遥!”

    单单两个字便暗含无尽威胁警告的意味,那样阴贽狠厉的眼神,叫人止不住的发慌发颤。

    好似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将军便要……

    不,良宵不敢想他会对自己做什么!

    她将手抽回来,动作缓慢而坚定,一次抽不出便再使出更大的力气,直到第三次,白皙细腻的手儿还是被攥得紧紧的,积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决堤而下。

    她怕得不行。

    饶是已经在心底回忆了数次将军待她眉眼温和的模样,还是无用。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疯狂到不顾一切,只为那个虚无缥缈根本毫无意义的答案的将军。

    “将军,我对你有多少情意,你……难道你不知道吗?”

    为什么要一遍遍的拿自己来同不相关的人作比较,多少个日日夜夜,她软声甜语一口一个将军,他都听不见吗?

    她待将军从满眼厌恶到满心欢喜,自问从不矫揉造作玩.弄他的真心,到头来,在他眼里,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模样。

    明明都已经说过哪里都喜欢这样的情话,她的身她的心,从来都是他触手可及的。

    她的心意全喂了狗。

    良宵所有的委屈不满顷刻间汹涌起来,冲上心头,最后失了所有好脾气的喷薄而出,她失声大喊:“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啊?”

    “你每次说话总说一半,我既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如何得知你的想法心思?”

    “你把我当什么?你的战利品吗?你把情意当什么?”

    “是不是我但凡有一次忤逆你的意思就是不爱你?”

    “我说了很多遍我只是去和岚沁逛街,你是你,他们只是他们,根本不可以拿来做比较,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从前没和好是这样日日争吵,现今和好了又是非不断,不若……”

    不若就和离吗?

    宇文寂猛地呵断:“我不准!”

    良宵倐的一哽,接着便被一股大力带入怀里,将军异常焦灼不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遥遥,遥遥,是我不对,我不该逼你,不该拦住你的去路,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错,别丢下我好不好?遥遥……”

    原来他这样阴暗的心思当真见不得光要永远埋在心底直到死去。

    原来争取不到的东西再怎么渴求都没有用吗?

    他不信这个邪!

    可偏也有这么个遥遥叫他不得不信。

    “你放开我!”良宵早被他短短一日的反复无常搅乱了心神,质疑不断又爱而不得,她本就是个冲动性子,怎还受得了,只用尽全力将男人推开,珠花掉地发丝散乱一片,白净的小脸上泪痕斑驳,她眼底除了泪光还有满满的愤意。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全写到纸上,我一一照做,这样够了吗?”

    宇文寂神色怔然,他当真失控做错了,本能的上前想要抱一抱她,岂料良宵随手拿了小几上的剪刀,作势便要往心口捅去,他声音猛地拔高:“遥遥不可以!”

    “你出去写!”良宵握紧了剪刀手柄,步步紧逼,就像他一遍遍问自己选哪个谁更重要那般,绝美的容颜凄厉决绝,“不然,便将我这颗心剖开给你瞧一瞧,到底是有你还是没有你!”

    说罢,剪刀锋利的刀尖已经慢慢往胸口压下,宇文寂一贯冷硬的面庞骤然裂开一道口子,仿若山崩地裂,从未有过的慌张神色爬上来便再也下不去,他步步退后,开口时声音再不复往时的低沉醇厚。

    “别乱动,我出去,遥遥别乱动,”说着,他已退出了屋子,额上冷汗渗出,濡湿鬓发,却顾不得旁的,只疾声对守在门口的冬天吩咐:“快进去看着夫人!千万别叫她乱来!”

    冬天慌忙掀帘进去。

    屋子里,良宵已无力跌坐在地上,剪刀丢在脚边,一双白嫩的手赫然可见两道深深的红痕。

    她到底是做不好。

    前世罪孽深重,今生活该受此磋磨。

    ***

    城东馄饨铺子。

    仍是一身男儿打扮的岚沁左等右等没等来好友,反倒瞧见吊儿郎当的良景走来,往她对面一坐。

    “良宵呢?”

    “估摸着是病了。”良景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说来他这个三妹妹最近真是愈发少出门了,今日好端端的,小满慌里慌张的来传信,也不说缘由就匆忙跑了。

    岚沁听这话却是悄然红了脸,她懊恼的低下头,装作不经意问:“那你来做什么?”

    良景皮笑肉不笑道:“受人之托,来陪你。”无缘无故放鸽子总归不好,何况对方是岚沁公主。

    然而岚沁这脸更红了。

    昨日吃暖锅时良宵身子好着呢,吃什么什么香,怎么可能生病,偏这时候良景来,她心底已经有了某种绮丽的猜测。

    此时岚沁还不知道这是一种不可言说的浅浅欢喜,正四处溢开,漾满心房。

    良景一点没觉察此举已然给姑娘家造成误会,还颇有耐心问:“你们今日原是要去做什么的?”

    “往北的那家首饰铺子。”

    得,他今日是来当苦力的。

    良景暗自鄙夷,他什么时候有这闲心思来陪岚沁?

    当真匪夷所思,却也没有任何不适。

    良景想,还是三妹妹在他心底有份量。

    殊不知,他的三妹妹在将军府颓丧得不像样。

    这厢,良宵默不作声的爬上床榻,以被掩面,低低地抽泣出声,身子蜷缩成一小团,任谁见了也要心疼万分。

    冬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见主子不愿说话也不敢多打搅,默默陪在床边,直到冷着脸的大将军走进门来,她慌忙起身退出屋子,遇上急急赶回来的小满,也只使眼色将人拉出去。

    寝屋里,哭得昏天黑地的良宵还不知道将军进来了。

    她只想一个人好好宣泄一场。

    宇文寂捏着那张纸,轻轻在床边坐下,深沉眉目浸染着前所未有的懊悔自责,他伸出大掌,顿了良久,才敢轻轻的,一下一下抚过那个拱起的小团,不经意瞧见远处的剪刀,微微发白的脸色越来越差劲。

    他怎么也没想到,温温软软的遥遥发起狠来,不亚于失控的自己。

    疯狂,绝望,孤注一掷。

    他畏惧恐慌,甚至不敢从她手里夺过那会伤人的物件,即便知道自己出手只需一眨眼功夫便能制服她。

    他怕天有不测风雨,怕万无一失里的一失,怕失手伤了遥遥。

    今日一开始他便伤了遥遥。

    绝不能再鲁莽失控了。

    半响后,被子里的呜咽抽泣声渐渐平息下去,探出个脑袋,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灼得宇文寂内心蓦的一痛。

    他脸色晦涩不已,良久,才低低唤了一声:“遥遥?”

    被子里的人身子狠狠一抖,显然被这一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惊到。

    良宵两眼放空,失神的望着前不久才换下的鸳鸯图案花账,忽地听到这一声遥遥,情不自禁的坐起身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床边的男人,下意识往里挪了身。

    如此细微的动作,全然落进他眼底。

    宇文寂只字不提,只将手里的纸张递上去,眼睫微垂,便是高大挺拔的身子也低了低。

    良宵迟疑接过,瞧清那上面六个笔锋苍劲有力的大字,才将清晰了些的杏儿眸又变得模糊起来。

    那是她哭不完的热泪,褪不去的爱意,恨不起的将军。

    啪嗒一声,盈盈泪珠滴在中央,将未干的笔墨浅浅晕染开。

    “遥遥。”宇文寂克制的唤,攥成拳头的大掌将柔软的锦被压出一个深深凹陷的洞坑,像是她的泪,滴在心底那块磐石上,硬生生砸出来一个小洞。

    良宵才抬眸看他。

    他的脸庞俊朗却肃冷,每一处都僵硬着死死绷着,像一个等待判决的死囚,不得不承认,他赢了。

    眼波流转间,她微敞开双臂,下一瞬便被抱个满怀,熟悉檀香袭来那一瞬,良宵安心靠了上去,喃喃细语里添了分了然于心的心疼:“将军,我的满心欢喜,从一而终,至死不渝。”

    “你记住,我说话算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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