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儿渐暖。
夜里, 良宵总会无意识的从宇文寂怀里滚到床榻里侧, 复又被捞回去,来回闹腾几夜,便又失眠了。
睡不着时, 她总想自己的身世。又想将军瞒她的原因。
还想, 若她真是那穆王和穆王妃的遗女, 父亲为何会收养她这个麻烦,胡氏如此厌恶算计她, 当初又怎会容许。
终是无果。
此时耳畔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将军睡熟了。
她轻手轻脚的起来,去小书房找出那本子细细回忆前世。前世过的混沌,什么都没察觉便遭遇了致命劫难。
今生抽丝剥茧察觉了, 却在忽然间, 那种想要探知到最深层真相的渴求消褪了。
她虽有感触, 可到底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故事, 参杂几分自己的猜测, 倒真的只像是个故事。
到最后,实则归隐田园成了最好最牢靠的选择。
一样不知, 样样都好。
……
破晓时分, 窗外透进几缕光亮,宇文寂照常醒了过来,下意识收拢手臂,却抱了个空,他身子僵硬了一瞬。
“遥遥?”
这个懒虫便没有比他早醒的时候。
宇文寂动作极快的下了床, 寝屋飘着淡淡的竹香,一眼望去,空荡荡的一片,叫人无端的心慌不安。
他边往外走便急切喊道:“遥遥?”
冬天闻声而来,伸长脖子往里瞧了一眼,没找着夫人的身影,再观大将军急态,忙道:“夫人许是去小书房了。”
她话没说完,便见眼前高大身影疾步往右侧小书房去。
差不多一年,三百多个日日夜夜,他醒来第一眼便是先看看怀里的娇娇,骤然有一日见不到,那种失落怅然铺天盖地的袭来,现今若是再迟一些见不到,整个人便要发狂了。
宇文寂极快掀开小书房珠帘,果真瞧见案几上趴着的纤弱身影,心下一松,然眉宇间的愠怒和不安却更强盛。
“遥遥?”他拍拍女人的背,摸了摸她冰凉的手儿,视线稍偏,便又见到那本子,眸色深沉了些,直接打横抱起熟睡的人回寝屋。
良宵困倦得不行,沾上枕头反倒睡得更熟了。
宇文寂本想好生“教训”一顿,这厢却也忍不下心来,只得细心把那头及腰长发抽出来放好,再把帐幔垂下,轻声出了屋子。
他想了又想,还是去小书房把那本子收拾好。
也就不可避免的又完整看了一遍。
上面记录的全是不可思议的事,包括高浚弄虚作假,马匹发疯之事,江都大坝出事……桩桩件件都是遥遥亲口与他说的,也全然发生过。
他看到最后——“虎符被盗,宇文寂入狱,将军府没落,全是我的错处,今生定要弥补。”
若说第一次看到是惊疑,这第二次,他竟有些波澜不惊。所谓未卜先知,倒是当真发生过的。
按上面记录所言,是上辈子的事,这辈子的遥遥,是重生回来的。
如此玄幻之事,宇文寂并未深究过,遥遥从未与他说起,却也从未骗他。潜意识,他只此物当成上天的馈赠。
它是叫遥遥回心转意的法宝,不论好坏,都是宝。
至于前世种种悲戚境遇……宇文寂对良国公府那对母女的厌恶简直达到顶峰,甚至一度起杀心。
在大将军是非对错里,唯一划分界限就是良宵,没有公平不公平可言,他本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是以,正当得宠的良美,不知怎的吃了几耳光,好几日不曾在六皇子跟前露脸。
大病初愈的胡氏得知后,一气,竟又病了。
***
此等幽暗,良宵不知。
日子慢慢悠悠的过了半月,平静十分。
余朝曦产了个男孩儿,白白胖胖的,尤其招人疼。
良宵开始琢磨着生孩子,如今虽有外忧,却无内患,只要她与将军好好的,什么样的困境都能挺过去。
再者,她也是怕将来出什么差池,没能给将军留下血脉骨肉。
这事王妈妈最热心,早早找来助孕的偏方,说是吃了半月就能怀上呢。
冬天和小满深深怀疑,皆是不放心的找郎中瞧过药方才敢煎熬给主子服下。
喝了几副药下来,肚子没什么动静,反倒给自个儿喝病了。
大将军得知后阴沉着脸将几人骂了一通,饶是最得宠的良宵,也被吓得不轻,有口说不出,憋红了脸,熟练的去拉男人的手。
大将军的神色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又似瞧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心疼占七八分,余下二三分便冷着脸给娇妻说道理:“再有下回,你也免不了挨罚!”
良宵乖乖点头,又忍不住小声道:“可我就是想要啊。”
大将军却冷幽幽道:“不怕疼了?”
“……不怕。”
“若你执意如此,明日我便搬去书房。”
这样无情不容拒绝的话竟是出自将军之口,良宵委屈得不行,咬着下唇,眼尾红了红,纵使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能因孩子的事出现分歧而冷落她呀。
她在这诺大的将军府,竟是一点做不了主。从前还笑话国舅王夫人是夫管严,现今也轮到她了。
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良宵咬牙,一言不发的滚到床榻里侧,拿被子蒙着头,赌气道:“你今夜就搬去!”
谁料当夜里,将军竟真的没宿在她身侧。
良宵气懵了。
连着好几日没理会这个狠心的男人,谁料,这个待她宠溺无边的男人,几日未曾踏进遥竺院。
仿若她想要孩子就是天大的罪过。
直到第五日,小满急匆匆的跑来,气都没喘匀便道:“夫人,不好了!奴婢听说再过一月将军要出征西北,讨伐漠北大军!”
“什么?”良宵一针戳到指腹里,鲜红血珠渗出,她顾不得疼只急问:“消息可真切?可不能胡说!”
小满忙道:“奴婢偷偷听将军的随从大川提起,又特地去问了二公子,真真的,好几日前朝廷就在商议了。”
良宵面色唰的白了,将军从不在府内议事,她近日不曾出府去各家走动,竟是一点消息没得到。
可前世这时,分明是风平浪静的,哪里有出征一事?
不对,不对,她怕自己记错,撂下那小孩肚兜忙去了小书房,前后翻阅了好几遍,直到她昏死那年都没有这出的!
出征西北……
她虽一届妇孺,却也知当今天下,可与大晋匹敌的只有西北政.权,西北依借地理优势,兵强马盛,只寻常的一成年男子便可上战场充军抗敌,宇文军虽有百万将士,可终究抵不过那阵仗,难逃死伤。
何况百年来,大晋与西北各据一方,从不轻易冒犯,相安无事,此番突然出征,黎民百姓受不起,根本毫无理由,老皇帝绝不是好战的……
便是刚想到这层,良宵就已背脊发凉,冷汗冒出。
她的身世,到底是瞒不过吗?
此番,也是老皇帝的报复欲吗?
已经过去十几年的事,人死不能复生,为何执意赶尽杀绝,甚至不惜牵连权臣,将军是无辜的!
良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当即出府去寻良景。
倘若真是她猜测的这样,良国公府也难逃一劫。她需得去确认一遍。
良景先是好生安抚她一番,才脸色凝重道:“自从皇上提出征讨西北一事,二哥确也莫名被降了官职,父亲有爵位加身,倒没什么变动,可大哥……连降三级。”
听了这话,所有猜测得到应证。良宵呼吸一窒。
果真是。
良景还不知晓她的身世,瞧见她如此失魂落魄吓了一跳,“三妹妹,你千万别忧心,战事未定,朝中许多老臣皆反对,遑论将军征战沙场多年,此番得胜归来,亦是大大的功劳,至于降职一事,许是我们的过错。”
“这回不一样,”良宵失神道,声音猛地拔高:“不一样!”
老皇帝这是奔着前仇旧恨去的。
没有功劳过失,只有生死存亡。
将军定是一早知晓了,才狠心的冷落她。
老皇帝十几年前能不动声色的处死她的亲生父亲,穆王;现今也能有理有据的把将军除掉,把良国公府丢弃掉,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都是因为她。
然她怎么阻止这一切?
皇帝,天子,她总不能杀了这个皇帝,杜绝这样的阴毒心思,再——
为什么不可以!
良宵被逼得无处可退,这样疯狂的念头便冒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她有进宫令牌,距离出征时日还有半月左右的时日,够她绸缪一切,而且,到时五月,再有一月大晋便要爆发史无前例的饥荒!
她只要解决老皇帝,拖延时间,拖到饥荒爆发那时,三五年内绝无征战可能,便是日后褚靖登基,她们也有旁的退路可走。
老皇帝有他爱了几十年仍惦记不忘的女人,她也有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啊,凭什么因为他是皇帝就可以公报私仇!
她分明就什么都没做错,出生不是她能选择的,被父亲养在良国公府也不是她能选择的。
而她的将军,更是不该遭此一难。
瞬息之间,良宵想定这一切,却是心跳如雷,手指微微发颤。
她比谁都清楚,此番若是出了半点差错,被人抓住把柄,便会直接把将军往死路上送,把良国公府毁灭。
头一回谋害人命,她如何不慌。
不,只要老皇帝病重,不是非要杀人的。
从始至终,良宵良善,便是对付胡氏和良美也从未动过杀心,此刻却是,她知道自己没有别的退路了。
不能等将军反过来安顿她,给她处理这档子事。
良景不放心问:“三妹妹,你这是怎的了?”
良宵缓缓抬眸,对上她神情关切备至的二哥,泪水霎时模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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