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前世二

小说:良宵难得 作者:酒时醒
    天灰蒙蒙亮时,门口传来一道开锁声。

    良宵转身看去, 正对上那双眸色深沉的眼, 似悠悠望不到尽头的眼底藏有讶异。

    讶异于她不哭不闹的顺从。

    也诚然,她从来没有这么好说话的时候。

    昨夜里也问过自己千百遍, 除了这条路, 难道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吗?

    可事到如今, 真的再没有比顺从的跟他去边关还要好的法子。

    她唯有觍着这张脸, 顺从。

    宇文寂说的对,她只是一落魄弃子, 从前仗着他的势作天作地, 现在靠山倒, 一无交心交底的好友相助,二无疼她怜她的亲人相撑, 这诺大的江都城再无她的容身之地。

    与其大闹一场给他添乱生事, 与其跑去国公府大闹一场叫满江都城瞧笑话又被扫地出门,倒不如从了他的心意。

    因为良宵心里更清楚, 这样艰难的时刻,宇文寂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她。

    他不言不语, 甚至用更凉薄的话语来逼迫威胁, 可到底是掩不住心底落寞和反差。

    权势滔天受万民敬仰的矜贵男人一朝跌入泥潭,一如被折断羽翼不再骄傲的自己。

    整整四年的相互折磨, 他们早已成了最了解彼此的人,从始至终,他想要的不过一个全心全意的她。

    良宵都明白, 她抗拒过忤逆过,到头来,竟还是不得不屈服于这个她最想逃离的男人。

    他们更像是同根生,死死绑在了一起,风光时落魄时,都有那层割舍不开的牵绊桎梏着一言一行。

    如今她做错事情了,万万不能错上加错。

    每想到这处,她便会不由自主的湿了眼眶。一步错步步错,若当初没有那道赐婚圣旨,他们何至于走到这般田地。

    不论如何,将军府的事最紧要,宇文寂最紧要,至于她的身世欺她瞒她的至亲……忍字当头一把刀,便是戳进胸口也不能取出来。

    良宵归拢思绪,清了清沙哑的嗓音,问:“何时启程?”

    男人言简意赅:“现在。”而后便进门,将她收拾好的那几个包袱拎起,“可还有什么落下?”

    良宵摇头,默默过去想要帮着拿些东西,却被男人一手打开,那只细白纤长的手便停在半空中,几乎是与她这个人一样怔住了。

    她已经,没了那身脾气和傲性。

    于是她一言不发的收回手,转身出门,小满见她出来忙迎上来。

    “夫人,奴婢已经为您收拾好行囊,小库房里值钱的物件能带的都带了,干粮和饼子也有,您放心。”

    良宵抬眼看着小满,却是道:“你拿些值钱的东西出来,别跟我去受苦受累。”

    小满含泪摇头,上前死死拉住主子的胳膊,“边关疾苦之地,您身边没有贴心人可怎么活的下去?您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别哭,听我的!”这些年她被胡氏无底线的捧着惯着哄着,整个人被养废了,也慢慢疏远了许多人,只有良景,交情虽淡却是可靠之人,良宵握住小满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去找二哥,你必须要留在江都城,明白吗?”

    留在这里,她才有一线生机。

    主仆十几二十年的情意,小满看着那双好看的杏儿眸,瞬时明白主子的意思,最终哽着声点头应下,“您放心,有小满在,一定能为您办好事。”

    她的身世未明,不能便宜了那对可恶的母女。

    天光大亮了,将前方的路照得更清晰明朗。

    她要与他一同去受下这恶果,晨起晚睡伴在身侧,寻待时机,弥补过错,熬过这场浩劫。

    待一切重归安好时,再定去留。

    良宵转身,微仰头与男人对视着,坦言道:“胡氏和良美欺我瞒我利用我,这个仇绝不能就这么算了,来日方长,她们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好。”他的水中月没有因此消沉堕落便好。

    朝廷派来看送的官兵已经在将军府外等候,因着宇文寂昨夜里拿银钱打点了一二,才托人弄来一辆简陋的马车,才叫他们能拖沓这么久。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到府外,良宵上了马车,宇文寂将包袱物件放好后则上了马。

    一大清早,宽敞的街道上有些冷清,只有几家包子早点铺的店家在忙活。

    马车行至城门口时,宇文寂叫停了车夫,翻身下马去买了两个热乎的包子,敲了敲车帘旁的木板。

    帘子被掀开,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略微皱眉,直接将东西放到窗棱上,欲转身时衣袖被一只白生生的手儿扯住。

    宇文寂迟疑的回过头,只见那手递来一个包着一层油纸的包子,放到他手上。

    而后车帘被放下。

    他甚至没瞧清这个女人到底是以什么表情将他给的东西,复又分给他。

    小没良心的不仅懂事,竟也懂得体贴人了。

    昨夜逼迫威胁的手段虽卑劣,可到底叫他做对了。

    宇文寂自那夜里良宵赶回来便知晓,她良善,心性纯简,若不是心里还念着将军府,便是再落魄也不会回来。

    这骄傲娇纵的倔脾气,他领略过无数次。

    可她既回来,便是心软,歉疚。

    他的时机也来了。

    四年里,他气到心肝疼也未曾放弃的女人,又怎会因一时失势而放手?他疼她怕她受苦才忍痛写下那和离书,却也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彻底断了她的后路。

    如此才显得他不那么卑鄙。

    跟着他,永远在他身边,不论风光霁月还是卑微低贱。

    他的女人,时时刻刻都是他宇文寂的。

    ***

    此去边关之地,路途奔波遥远,两日后也到了。

    早年被赶来边关的老黑得到消息,早早备好院宅等候大将军的到来。

    院子是一个破落户商贾置办的,因南下远行空置下来才叫老黑买到,虽比不得将军府半点,内里一应家具物件却也齐全,至少过日子是足够的。

    良宵从未出过远门,一朵小娇花被折腾得不像样,脑袋昏昏沉沉的,到了地方也是宇文寂抱进了屋子,抱上了冷冰冰的床榻,盖上厚实的被子。

    意识朦胧时,依惜还听见一道清晰的落锁声。

    ——咔嚓。

    而后便困乏的昏睡过去。

    可即便是朦胧的梦里,也是往日她对宇文寂甩脸子、恶语相向的情景。

    因为激烈的争吵而擦木仓走火,被强占身子那日,她气得说不出话,直拿花瓶砸他。

    因为被禁足,她拿火把险些将书房烧掉。

    因为她要和离,他不准,她拿不吃饭来威胁他,却在夜里实在扛不住饿偷跑去厨房时被抓包那时。

    ……

    还有好多好多,搅得人思绪紊乱。

    不知过了多久,良宵一身冷汗的醒来,屋里昏暗,门窗紧闭。

    她起身仔细的四处瞧过,才勉强看清这老旧暗沉的屋子。

    床榻外便是厅堂,厅堂正对的便是门口,不过几步的距离,也不难想出旁的地方到底有多狭窄难行。

    由俭入奢易,可由奢入俭难。

    良宵知道这个理,亲身历经时却远比想象之中的平静许多,有一落脚处遮风避雨,总比露宿街头孤苦无依要好。

    她四处翻找一阵,才找来一根断半截的蜡烛点亮,慢慢将包袱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好,值钱的放到床榻里侧。

    还不知道要待多久,也不知道这地方民俗民风如何,这些物件能不能典当出去换银两,也不知道,他要做些什么。

    她发愁时,门口传来一道开锁声。

    高高大大的男人进来后便更显得这屋子逼冗狭小。

    良宵怔怔的望着他手里拿着的,那把钥匙。

    “身子如何?”

    “无妨。”她说完后,把才清点出来的首饰银物拿出来,嗓音低低道:“若你要用到,便拿去吧,初来乍到,多少需要打点些。”

    这话说的隐晦,宇文寂却是听得分外明白,她在为他的前途考量。

    经此变故,这个女人倒是变了个人般,乖顺,懂事,隐忍。

    反倒叫人心疼得不行,倒情愿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天日地。

    宇文寂将东西推开,瞧了瞧外边,天色还早,便问:“上街看看,还有什么没有的,一一添置回来。”

    良宵茫然的望望四周,慢半拍的摇头。

    举目皆是空,她的衣食住行都是小满她们打理,需要用时伸伸手说句话便有,猛地要添置物件,她哪里知道还差什么?

    东西都是等到要用的时候才知道没有的。

    宇文寂一瞧便知她想的什么,默了一默,兀自转身出去,行至门口才被忽的叫住。

    那声儿带着颤音,更似害怕,亦或是委屈?

    良宵鼓足勇气问出这话:“你……你别锁门行不行?”

    “我既跟你来了,便是从未想过要逃,我还在屋里,能不能别锁?”

    男人背脊一僵,脸色阴沉沉的攥紧了掌心的钥匙。

    那种卑劣心事被窥探到被说出的窘迫难堪将他整个人灼得燥烦不已。

    是,他怕这个女人是缓兵之计骗他,再跑了。

    边关疾苦之地,鱼龙混杂,多是异域来的青壮年,不知善恶。

    怕只怕她跑,又被歹人撸走。

    找不到人他会发疯。

    曾经待他没半句好话的女人,竟用上了这样近似祈求的软儒话语。

    宇文寂面色极冷的转过身,自嘲的轻嗤一声,将钥匙丢在小几上,“倘若早知道收服你这颗铁石心肠需得如此困境,我何至于蹉跎四年?”

    良宵愣住了,然而他不再言语,直接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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