饺子是生的, 要煮。
裴霁看到宋迩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主动去了厨房,接水, 放到燃气灶上烧。
宋迩忙要阻止她,裴霁看着锅里渐渐沸腾的水,只说了句“你先坐。”
宋迩没敢坚持, 但也没有去坐着, 而是留在裴霁边上。她这才发觉刚才提的东西太重,手心被勒出的红痕有些疼。
她把手背到身后, 悄悄地揉了揉。
裴霁余光看到了, 没揭穿她。
煮饺子很快, 水沸腾几次,添几次凉水, 就好了。裴霁捞到两个碗里,宋迩在边上看着, 等端上桌, 她把裴霁放到她身前的那碗和裴霁给自己的换了, 说“我想要这碗。”
裴霁自然随她,她头晕得厉害, 浑身乏力话都说不出几句。
对于应当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来说, 她们两个这样安静地相对,有些冷清了。宋迩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来说,但看了裴霁的气色, 又觉得什么都不说, 让教授往胃里填些东西, 然后吃药, 早点去歇着才是最好的。
宋迩带来的菜都从保温盒里装进了盘子, 看起来就像自己家里烧的一样,都还是热的。宋迩见一桌两人无话,太过素静了,就把放在客厅的一盏绿植拿来,放到餐桌上作为点缀。
饺子刚出锅,很烫。裴霁吹凉,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明明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明明煮饺子的时候也没产生食欲,可是咬下第一口时,裴霁感觉胃了过来,她感觉到了饿。
她每次舀起新的一个,宋迩都会望过来,自己倒没怎么动筷。
直到第四个,宋迩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裴霁咬下去,看着裴霁松口,看着裴霁用筷子拨了拨饺子馅,露出里面银色的硬币。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宋迩笑着说道。
想要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这是很多年前裴霁随口提的,但宋迩一直惦记着,每年过年都会想起来,直到今年,终于圆上了裴霁的这个小心愿。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主要是硬币要仔细处理。先是长时间的浸泡杀菌,再用小苏打、食盐、白醋反复地清洗,然后再反复地用沸水煮洗。
裴霁把那枚硬币拨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她抬头望了眼宋迩,宋迩注视她的目光很轻柔。裴霁忙就低了头。
一整碗的饺子都吃完了,暖意从胃里散开,将身子烘烤得懒洋洋的。只是余下的那些菜就吃不下了。宋迩也没有勉强她,主动收了收拾了碗筷。
裴霁走去拿药,倒杯水。
刚吞下,宋迩的手机响了,有一个来自夏清的视频电话。
宋迩刚洗完手,走来接听。
她今年没回家,夏清和宋珏明嫌两个人过年太冷清,干脆遍邀亲朋,在家里开了个热闹的新年趴。相比而言,宋迩和裴霁两个人过的,倒更像是空巢老人的生活。
夏清在屏幕里笑问吃过年夜饭没还说了家里很热闹,她和宋珏明玩得很开心,决定明年也这么做。
“明年你带小霁回家啊,人多热闹才好玩。”夏清兴致勃勃地说道。
裴霁就在边上,宋迩听妈妈这么说,心紧了一下,毕竟她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怕裴霁反感。
裴霁倒没什么反感的,只是觉得很神奇。
全世界都以为她们还好好地在一起,给她们祝福,甚至羡慕她们能这样坚定地,不惧流言,不顾一切地相爱。
可事实上,她们早就分开了。
“小霁呢小霁在哪里”夏清想见见裴霁。
宋迩拒绝说“她在忙。”
夏清皱眉“怎么能你坐着,让她一个人忙,小迩,不能这么懒惰的,你要帮她。”
她口中的形容完全把宋迩和裴霁当做一对。宋迩在裴霁的身边,甚至不敢去看裴霁的表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厌烦。
明明都分手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家人,她想要和裴霁重新在一起的心思这么明显。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一直缠着她,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迩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只是有些难堪,在她那么多次的示好,裴霁那么多次断然地拒绝以后,再让裴霁听到她的家人这样单方面地把她们当做一对,裴霁会怎么想呢
宋迩一面觉得她该坦然一点,她就是单方面地在强求,在教授屡次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她在缠着她,教授怎么看她,都是她应得。
可另一方面,她还是会难受,会难堪,会想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会害怕在裴霁眼中看到厌憎。
“小迩”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夏清察觉了有什么不对,叫了她一声。
裴霁见宋迩实在为难,接过她的手机,想替她圆过去。
宋迩没拒绝,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裴霁暗自吸了口气,想要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晚辈那样讨喜一点,笑着对夏清说“阿姨,新年好。”
夏清见了她,马上就把宋迩忘到了脑后,相当高兴地说“新年好,你也新年好。”
裴霁就是夏清这样的长辈眼里最喜欢的乖小孩,学习好,工作努力,很靠谱,平时又是温温吞吞的,特别懂事,不需要人操心。
如果是别人家的小孩,夏清夸一夸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她以为裴霁已经是他们家的小孩了,她爱屋及乌,不免格外宽容温和,见裴霁有些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怎么还叫阿姨,应该改口叫妈妈。”
裴霁愣了一下,宋迩顿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接过来,催促夏清快去玩。
“一惊一乍的。”夏清不满地责备道,被宋迩强行关了视频。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安静。
空气里泛着尴尬。
宋迩低着头,没敢看裴霁。裴霁迟钝一点,只是觉得妈妈这个词很生疏。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还是觉得生疏,但这个词语本身就有种亲切的魔力,即便生疏,还是让人心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所有防备,想要靠近。
她们安静得太久,空气里的不安在发酵。宋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裴霁,斟酌着说道“不要把我妈妈说的话放心上。”
裴霁才反应过来叫夏清妈妈的意思。她心尖颤了颤,本就在发烧的身体仿佛陡然间更加烫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宋迩歉意地说着,却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裴霁头晕得很厉害,口鼻间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她看向宋迩,对上宋迩歉然的目光。宋迩的眼睛里布满了低落,裴霁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应该请她离开。应该冷静而果断地跟她说别再来了,就像前几回一样。但裴霁越来越难说出这些决绝的话了。
她始终沉默着,宋迩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她本想问,会不会让你困扰,要不要把我们分开的事告诉周围的人。但她又怕裴霁说要,她其实很不愿意告诉别人。
她不想她和教授之间的关系被一点点地切断,落到最后,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她对教授而言只是一个让她烦心,让她不愿回顾的前任。
裴霁坐得很乏力,头脑昏胀得厉害,大概是药物里有助眠的成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宋迩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她竭力维持清醒,说“你回去吧。”
宋迩见她脸色不好,下意识地想扶她去休息,裴霁拒绝了,推开她的手,又说一遍“回去。”
她说完,自己站了起来,不再看宋迩,回了卧室。
躺到床上,她才浑身瘫软下来,浑身滚烫的,像是在火里烤。
宋迩走到卧室门边,透过掩着的门,看到裴霁裹着被子,背对着她。
她想进门,又不敢,思索了会儿,还是决定听她的话,先离开,明天再来。
明天教授应该要去医院再打一针,她可以陪她去。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裴霁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她不敢让宋迩再留下,她怕自己烧得太厉害会分不清现实和臆想。
眼皮沉得睁不开,裴霁放松意识,想让自己沉入睡眠,但精神却像是被什么吊着,总也无法入睡。
她的意识浑浑噩噩,头也开始作疼。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究撑不过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睡了过去。
她在半梦半醒间浮沉,仿佛感觉到自己和宋迩在一起,宋迩带她回家。
她们到了一座陌生却又亲切的房子前,宋珏明和夏清迎了出来,她和宋迩牵着手,叫宋珏明爸爸,叫夏清妈妈,他们都很高兴。
裴霁被宋迩牵着手,带进房子里,房子里的一切都那样温馨,宋珏明问她工作忙不忙,最近在研究什么。她尽可能地用平常人能懂的概念讲述了一下,宋珏明茫然地眨眼,显然听不明白,但还是很有父亲风范地点头,带着长辈特有的严肃,说“嗯,不错,小霁要加油啊”
她说“好的。”
夏清走过来,让宋珏明闭嘴“休息时不要说工作,小霁已经够累了。”
她问裴霁喜欢吃什么,像妈妈一样,温柔地关心。
裴霁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家庭关怀,但她也从没幻想过她理想的父母应该是什么样的。
然而宋珏明和夏清却让她觉得,她想要这样的家庭,她喜欢这样的家庭。
她抬头寻找宋迩,宋迩就在她的身前,对她笑。
在看到宋迩微笑的瞬间,父母、家庭这些让裴霁曾心心念念的事情突然间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她执迷地看着宋迩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叫她“小猫。”
宋迩走到了她身边,裴霁想说什么,额角抽痛着让她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空寂的卧室,看到潜藏在阴影里的天花板,想着刚才那个梦,又想,宋迩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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