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谢思安其实格外盼着道武帝的表情能有松动。
哪怕有一丝一毫也好,堂堂皇帝,别弄得和洛京名角行如风一样无戏不欢。
可道武帝还是让谢思安失望,他的表情先怒后怜没有半分破绽,亲昵地拉着谢思安的耳垂说:“原来昨夜对朕这么热情,都是为了那个奴婢,思安这般,朕要不高兴了。”
谢思安顺势靠在道武帝的怀里,指尖不紧不慢,替道武帝整理着朝服的腰带。
口中低语,小声哀求:“皇上对臣妾什么心,臣妾哪能不知道,但是寄奴随我多年,您记得潜邸时第一次瞧见寄奴吗?那时您回府瞧见她第一眼就愣了下,臣妾问您怎么了,您说她有七分像我。”
倚在道武帝心口的谢思安终于感觉到,道武帝的心跳变快了几分。
这个做戏的男人想起那时,终于有了一丁点破绽。
谢思安初见陵寄奴的场景,她做冤魂时回忆过无数遍,即使十三年过去,每个细节依然生动如昨。
那时她初嫁清河王府不过一月,道武帝远在京郊清心庵修行的生母派人来看望她,还请清心庵住持帮忙挑选了一批出身庵堂的孤女。
道武帝的生母派人传信说,庵堂的孤儿根基薄,用起来更放心,还嘱咐谢思安,京中王府诸事都要小心为宜。
谢思安当时深深感激婆母,她和道武帝成婚时,正是先帝喜怒无常的疯病发作最甚之时,朝中局势云谲波诡、瞬息万变,纵使她出身豪族也必须提防小人作祟暗害。
一排孤女立在正堂中时,道武帝恰好从外归府,入得厅堂路过那些人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谢思安发现他的异样,忙问他怎么了。
道武帝这才回过神来,指着角落中的陵寄奴说:“那婢女有七分像你,倒是缘分。”
谢思安本来没注意,被道武帝这么一说一指,还真的发现陵寄奴有些脏兮兮的面庞下透着和自己的相似。
彼时她心善,发现此事时满是惊喜,便将陵寄奴收在身边。
陵寄奴性子活泼、手脚麻利,谢思安越来越倚重她,入宫为后时还给了她椒房殿大宫女的位置。
本来是有缘相会、主仆情深的故事,背后却是瞒天大谎。
道武帝的破绽只有一瞬,他很快就恨声说:“小小奴婢怎配和你比?当年一句戏言,倒让你从此轻纵她了!”
道武帝拉起谢思安昨日受伤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看着她的眼睛问:“疼吗?”
不疼,只是恶心。
谢思安心里默念,嘴上却说:“小伤而已,臣妾哪里那么娇贵。”
还不忘给陵寄奴继续求情:“臣妾既然不疼,皇上就算了吧……”
道武帝将她箍在怀中,柔情似水地抚着她的后脑,感叹着:“做了皇后还那么好心,朕就怕你这么好的脾气,被后宫这群人欺瞒了过去。”
他搂着谢思安,眼风凌厉地扫向殿中的一众奴婢,对谢思安教育道:“小事不当心,便会大事不上心。看着只是轻轻划破手背,可往大里说就是破坏封后大典的重罪。”
他这话严厉至极,正好给了谢思安机会。
“皇上放心,臣妾也知道寄奴此次不能轻纵,所以昨日已经赏了一顿板子。”
道武帝的手顿了下,他问:“你……打了多少?”
“二十……”谢思安仰头瞧着道武帝说,“臣妾知道宫规,但毕竟是臣妾带进宫的奴婢,正月里就不要大动干戈了。”
按宫规,弄伤宫中贵人玉体至少杖责五十,谢思安昨日可是真“善待”了陵寄奴。
道武帝一脸无奈,顺着谢思安说:“你都打过了,朕还能说什么,随你吧。”
道武帝又和谢思安说了会儿话,才起身上朝,看着他风流俊逸的背影,谢思安差点笑出声。
道武帝演的那么起劲,大约就是吃准柔弱善良的谢思安不会真打,可如今板子真落下,他只能吃个哑巴亏。
吃个哑巴亏倒是其次,他还得摆出一副“打太轻了”的姿态,帮着谢思安。
…
怀着出了第一口恶气的好心情,谢思安让倚华去备一壶浓郁的花茶,她好歇一歇,也能理一理思绪。
她斜依在椒房殿的明窗下,悠然自得地瞧着宫人们取下元宵佳节的红灯笼。尚服局的女官也送来了百匹衣料,供新任皇后拣选裁制新衣。
放在上首的都是清淡素颜的绸缎,谢思安睨了眼后说:“换些鲜艳的来,这些看着没趣。”
尚服局女官显得有些意外,在道武帝登基前就有传闻,清河王妃喜爱清新淡雅,不爱华服浓妆。
可皇后吩咐,女官无权多问,只有立即领命去办。
女官走后,倚华替谢思安添上茶,笑问:“小姐过去从不要鲜艳,今日倒变了?”
“都是皇后了,颜色得压得住些。”
这是假话,事实是她做了冤魂才知,死人还真是一身白衣,她这个冤魂白了十年,现在看见鲜艳的颜色就想往身上套。
清新淡雅?还是配鬼吧,她可受够了。
“寄奴那里,奴婢是否要让太医去瞧瞧?”
以陵寄奴现在的身份,谢思安要打死她,道武帝半句话都不会说。
但失去爱人比得到爱人更可贵,谢思安不想把可贵的机会留给仇人。
她得留着陵寄奴,一点点磨掉道武帝和她之间的感情,一步步让陵寄奴看着自己把道武帝的心抢走。
最后,让道武帝自己杀了陵寄奴。
她杀人得诛心,不然对不起自己在大政殿上方飘着的十年。
“姑娘家面子薄,你白日先去御药房拿些药膏,到了傍晚再偷偷去找医女,别太声张了。”
祁阳在一旁说:“是啊,寄奴姐姐昨儿连就近的厢房都不愿住,非要我扶她回自己的屋子。”
陵寄奴不是不愿住,而是住在那儿怕见不到想见的人。
且谢思安后来做冤魂时看见,陵寄奴上位极要面子,最恨别人提她做宫女的往事,今日这番折辱,指不定让她心中忿恨到什么地步。
“倚华,你今日辛苦一点,到了夜里每过一刻就去瞧瞧她,别进屋打扰她休息,就小窗那儿瞧一瞧吧。”
倚华以为谢思安是为陵寄奴着想,到了傍晚后便如她吩咐般去办。
…
谢思安让倚华去瞧,是赌道武帝忍不住。
这日道武帝直到深夜还在大政殿批阅奏章,他让宦官传信,吩咐谢思安早些休息。
谢思安哪里睡得着,她拉下床帘,坐在其中,静等倚华来找她。
到了二更天,倚华慌乱的脚步果然出现在了床边。
她轻轻唤了声:“是倚华吗?怎么了?”
但愿倚华没听出她语气中的雀跃。
倚华压着嗓子在帘外禀报:“小姐,奴婢刚刚按您吩咐去偷瞧寄奴,可没想到……”
倚华说到这里,仿佛吞苍蝇一般难受。
“小姐,皇上在寄奴的屋子里。”
呵,道武帝果然没让她失望,悄悄去瞧了。
道武帝对谢思安“上心”,椒房殿出入太医医女,大政殿都是第一时间知晓。倚华为陵寄奴来回跑的这两次,道武帝必然会得知。
宫中板子留下的伤可不是药膏能治的,陵寄奴先是从椒房殿拖着伤搬出去,医女又晚来半日,如今身上怕是不好呢。
道武帝平日演的再好,这时的心岂能平静?
谢思安装作不懂问:“这话什么意思?”
倚华顾虑谢思安心情,说话迂回曲折,还带着安慰:“小姐别急,皇上离她远着呢,只是那陵寄奴可恨,非去拉着皇上,皇上甩也甩不掉。”
倚华没看见谢思安的神色,她脸上全是了然。
她自然知道道武帝会远离陵寄奴,毕竟上一世,道武帝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宠爱尊荣都给了陵寄奴,却唯独不肯宠幸她。
唯有一次,陵寄奴迷晕道武帝,“强”行了一回,醒来后道武帝勃然大怒扇了她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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