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十九章·人间有味2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梁仝
    昨晚易叙阖家来访,因为中秋即至,伴手礼都是美心奶黄月饼,以及一封白纸红包。

    礼金2001元,不具名,给傅言捎份慰问。

    于是,晚餐成了王妈在沈读良家起的第一灶。

    其实她用不来这里的厨房,岛台、明档间、集成灶,着实叫她受累苦手。

    更望之胆寒的,是新主家一贯臭屁且不苟言笑的作派。

    她三回撞见他来煮咖啡顺带泡酽茶了,好可怕,一下午补给恁多□□,晚上难不成做贼去?

    王妈不禁想噜苏几句。

    但话到嘴边,那头人哐啷把过滤网扔进水槽,各手一杯悠哉抹身,只说:“麻烦了。”

    无形使她十分难为情。

    像座黑咕隆咚的山压在你头顶,她私下里对傅言打比方。

    犯上地吐槽倒不至于,更像是倾诉,倾诉在老太太去后,他们的生活或多或少离了轨。

    人在的时候施恩行惠总像春雨润物,无痕、细无声。人一走,好处悉数体现出来了。

    王妈据实说,真真思念每回都替她留心天气预报,晴提醒防晒、雨叮咛带伞的老太太。

    傅言也实事求是,宽慰她,沈先生实际上很好讲话,只是生人面前惯常拿乔托大而已。

    磨合下来就会发现,他是硬的不怕,软的受不了。

    “好是好的呀,看得出来对囡囡不错。就是哦,年纪大了些……”

    王妈本意是操心,害怕生发歧义,又急急找补,“我是觉得囡囡孤单的辰光太多了呀。”

    外头潦草过阵雨,女士烟在口中的余劲一般短。

    傅言从窗架的动静上回过神,恬淡且笑,“因为年纪就不和他在一起,我只会更孤单的。”

    倘若说,要为往后他走在先头来防老,那也该她自个摸爬出更多的刚气,不再因什么意外或横祸受挫。

    而非怕就因噎废食,“爱过沈先生最后回归一人身,和孤零零地与他一错永生,这两种我到底不一样。”

    前者比后者多千万倍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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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快开饭时沈读良喊王妈一并上桌,没有傅言的敲打,纯粹是看她辛苦。

    王妈起先还受宠若惊地作诺诺状,后来看众人都没摆架子,便不客套了。长桌一圈七人,吃不尽的佳肴、拉不完的家常。

    席间易叙同沈读良聊起矿山和茶园的进度,这也是他突来叨扰的意图之一。总的来说一切居安、万事顺遂,几座山出矿率都可观,茶树苗也尤为肯长。

    “你看,不在一棵树上吊死,哪条路你都能活得很好。”

    沈读良嫌弃他,为什么要事后诸葛地来教育我?早些年我被套死在沈家这摊浑水里,也没见你深谋远虑过。只和沈万青一鼻孔出气。

    “因为眼下看你是真起了脱手心呀。”易叙一行说,一行拿余光暗指傅言。

    “脱不脱手的……反正,该拎的不会放,不想要的总会放。”

    沈读良和他一来二去地打字谜,说着,右手衔根烟歪靠上椅背,左手去桌下逮傅言腿上的手。

    姑娘还跟素来一样,人前轻易害臊怕羞,她几次挣,他几次捉。另一侧的易之然朝沈读良童言无忌,“太坏了!姐姐手都红了!”

    某人磊落又无辜,“红是高兴的表现,像你的脸,现在也红扑扑的。”

    “胡说,我的脸本来就红。”

    “那是皮肤病,角质层太薄,总有一天会整张脸烂掉。抓紧叫你爹带你上医院。”

    一顿危言耸听噎得小妮子勃然变色,吭哧欲哭的样子。

    易叙嗤鼻同沈读良飞眼刀子:你他娘真烦,做我女儿的童年阴影很有趣吗?

    剥蟹弄得两手腥,傅言和谈烟一道中途撤席,去洗手连带上厕所。

    夜色被连日雨反复地浆洗,杂质褪尽,一网子鸦青色极为干净。傅言倒了些茶叶在手心,回递与谈烟,突然察觉她面上趴着些心事。

    更甚的是,二人目光一会,后者即刻闹红了眼眶。

    “你怎么了?”傅言将将愕然关切,谈烟仿佛有隐衷地悄声带上门,隔绝了外界,方才肯说。

    她一来的瘢痕体质似乎越发糟了。以往三十余年都将就过来了,小懊淘不少、大毛病没有,她和易叙因而没怎么吃心。

    但这一回,身上几处黑痣出现了增大的迹象,她立时警觉地去就诊。目前没查出什么打紧的,可医生也提了一嘴,瘢痕体质的确得当心癌变。

    “别哭别哭,这不说了只是当心嘛?”傅言揩干手去抽纸巾,谈烟的泪水已然来不及地滚落。

    她把话音矮得极低,“你不懂,各人皮肉各人晓得,我能预感到我会死。”

    特殊时期傅言听不得丧气话,甚至开口央求都是本能了,“谈烟姐,求你别瞎咒自己好不好?当今医疗特别发达的,能查得出来就有治好的本事,没查出来,积极预防就靠我们自个的心态。你这样武断给自己判刑,易先生和俩姑娘怎么好受啊?”

    谈烟闻言适时答道,这件事其实只和她说了,另外三个都蒙在鼓里。她拜托傅言守密,虚惊也好遭殃也罢,无妨,她自求多福。

    可是独独不想叫易叙和女儿劳心。

    大约,爱到极致都逃不开谎言、欺骗。她不愿意给他们强塞痛苦和烦忧,乃至能遮捂到死也没关系。

    打医院回来那几日,谈烟消沉了不少。兄妹加夫妻间经年的灵犀,叫易叙敏锐洞察到她的异样,他仅仅以为,仍是瘢痕磨折得她不好过,从而千方百计地讨她欢心。

    比如戒除酒瘾、收拢玩性,这些讲道理难度爆表的事,他干脆得很,一不做二不休。

    如同多耽搁一秒,她面上就多一抹阴云。

    易叙说,他不希望她愁眉,只想她常开心。

    在此基础上,“你多和我说说话,别不理睬我。”

    像极了眼下那天外的月和星,一个稍稍黯淡了颜色,一个旋即去拱、去映随。

    因为是相生一体的,谈烟生来,骨血就烙了“易”这个姓。

    磨不过她百般苦求,傅言终归答应了,或者回头找机会再说。

    饭罢几人在玄关处话别。门一开,然可就身与心一道蹿出去好远,易叙唯恐黑灯瞎火地出事,很快跟过去。

    谈烟这摸摸索索的性子,穿鞋也要磨叽片刻。好容易停当了,她抬起头,又见易叙抄兜立在身前,一半照着光,一半隐入黑夜。他手寻常自然地伸过来,要牵她起身。

    抑或可以看作,他刚从外回归屋里的可亲灯火,是她一直在迎候。

    “太慢了,你穿双鞋我头发能白三根。”易叙进来玩趣的功力见长,全然是为了谈烟唇角的弧度,

    上提一些,再上提一些。

    “她们呢?仔细别摔着了。”谈烟拿起包,急急催他一同去追。

    “喂,真的没良心噢,我不值得你给正眼嘛?”

    “……”

    两道人声渐行渐远,不多时汩没在路灯影绰的夜色中。良久,傅言闻得大门方向,易之可在喊妈妈,紧赶着一声爸爸,黄鹂似的悦耳清嗓。

    她垂眸掩门,窄缝里的花园夜阑灯疏……

    她此刻的心境更是。

    -

    每一遭心事重,傅言总觉得瞒不过沈读良。

    譬如是夜洗漱完毕,她脑海里净是王妈和谈烟话音的回响,很是犯难,如果别离真的轮到他们,生关死劫,届时她能否像嘴硬的那样坚韧……

    就此一径凝着眉、垂着首,掌心那枚润肤露不知何时全上了脖子,她也不知何时到的卧房。

    有人在书房散完酒气、过够烟瘾,同样一身睡衣过来,冷不丁开口,“话闷在心里会长结石的。”

    “……”是歪理,但傅言明白他看出来了。

    所以藏一半倒一半地说,“我太讨厌生离死别了,不好受,也极怕某一天我会和二叔分开。我是指,那种不可逆地分开。”

    夜间照明灯熄了大半,屋内也尚未点上灯,窗帘许了流水般的月色淌进来,将地板对角式地割开。傅言说话时就隐在暗处,她仔细拿目光描摹明处的人,几秒后再话道:“其实我还是不够老练成熟,总不能三十五还和二十五时没差,半点成长也无。

    或许,我需要走南闯北,脱离你眼皮底地磨练一下。

    风吹雨打,骨头就硬了。”

    话音将落,她就自觉像件画框由他提着,推到墙上,背后是冷气中发凉的墙体,身前是他攻占性的体温。

    沈读良迫她分膝卡住他腰际,同样的嵌合方式,他虎口严密地拢住她下颌。二人身影大剌剌投在地板上,万幸有树影的涂改,要不然,难为情极了。

    “囡囡,低头。”他唇舌比话音先挨近,去涉及她清爽的漱口香,没干全的耳廓,还有甜丝丝的颈肤……,感官告诉他,“柑橘味的。”

    傅言由着他吞灭耳尖的时候,痛觉破天荒地灵光,疼痛和溽热夹击得她呜鸣出声,眼下唯一的感受,是后悔说错话。

    又在他这里因言获罪。

    “是是是,柑橘味的,二叔放我下去罢……墙好凉。”

    “我不是为了囡囡身上的沐浴露才这样。”沈读良从她唇上撤开,她及时半张脸逃离,无奈他压根不给机会,手掌轻飘飘一扳,五官又来锁她的目光。

    傅言听到耳边他的呼吸,像燎原火般溃乱着。她无由心慌,低吟得像刚坠地的小猫崽子,“你又生气,一生气就不给我把话讲开。”

    “二叔你承认或不承认,你的自我都叫我难受。你也说过啊,我不能一辈子活在你的羽翼下,因此我想自己强大起来,有错嘛?”

    傅言话不过半截,面前人的手就来唐突她的衣扣,所幸,没什么登徒意味,仅仅0.5倍速地让她大起大落,明白原来有一粒扣岔了。

    他在帮她校正,低头间沉沉的话音,也在校正她的话。

    “没有错,而且让我欣慰极了。我们囡囡真真越来越担事。”

    “可你这一顿模棱两可的话,我没法不多想呀。我当然允许你个体独立,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但最起码的前提是,把‘分开’两个字咽回去。只要你说我就计较,

    除非是我本人不可抗地一命呜呼,否则,不许你主动说离开。”

    “我真是出鬼加魔怔了,被你个小赤佬拖得各种负累、各种受挫。前前后后这么多事,这么多回我上杆子不是买卖,你还没开窍吗?

    你要是楼下那只……土狗,我老早教会了!”

    原谅人醉后放狂,但沈读良吐的到底是真言,怒火里逻辑有条不紊。像他施与的密吻一样,懂得哪处能击中傅言最不堪的闸,还懂见好就收,

    引她空落落地来追他,他就趁机说,“囡囡,你真的半秒都脱不开我。”

    理智缓缓挣开欲望的牢笼,沈读良迟迟退后,又突然一记加速,傅言像脱了钉子的画框下滑。她骇得轻呼,作祟者又笑着来托提她。

    一个气鼓鼓,一个贴面去哄吻,“错了错了,还好脚没着地。”

    “要这下面是悬崖呢?”浅浅两口葡萄酒,也叫姑娘开始昏话。

    “我说过,不会许你离开。”

    沈读良横捞起她送上.床,二人在枕面上并排仰躺,他忽而欺身来,张口咬住她鼻尖。

    以牙还牙的报复心理,傅言恼火眼前起落自在的喉结,也双臂似考拉匝住他,再狠狠咬他颈前的凸起。

    这人倒是全由她去,不仅不怒反欣欣然。

    待姑娘牙口酸了撤退,他才扽她的手来捂她咬过的地方,“明天,我就这样到公司去,叫所有人看我养了只多坏的小狗。”

    -

    次日傅言起得十分晚,玄乎得很,奶□□七没托梦昨夜倒补上了。

    梦里是呵气成团的料峭天,祖孙二人在诺曼底公寓楼下长坐,读亦舒、望大雁,也彼此寒暄过得可好。

    “告诉沈读良,我把我的囡囡给他了,万一有闪失我可是能找他索命的。”老太太说着惊悚话,面上却一点不见怖色。

    ……

    再后来,傅言想多叙些牵挂情,可恨给楼下动静闹醒了。她起身时明确听到茶杯堕地的声音。

    像是人为掼的,因为其间隐隐掺着口角。

    傅言第一时间小跑下楼,没成想,转身才将把尿尿抱怀里,又是一只茶盏击地。客室里随这声发话的人,沈万青和沈老爷子,视线都齐齐投向冒失误入的她。

    一场干戈俨然在她醒之前就开了锣。

    南面槛窗边,沈读良抹身后朝她、朝她胸前的狗微微曲眉,“囡囡,上去!”

    虽说没什么背人话,但家务官司家务毕。

    “听话,回房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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