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欲望臣服的最高境界,
是礼教一毫一厘崩坏,理智全然丢失。哪怕你多么的光风霁月。
傅言起宕颠沛的时候,汗水迷了眼,已无法顾全是否会有人经过。
偶然的车灯贯穿夜色,自来处游弋到彼端,像长蛇吐信般地掠过她脊背。
月光与河风落上去,能和肌底色交融。
底下,片缕不沾的离与合……
“你也知道,我的车子是不可以弄脏的。”沈读良存心逗她,耳听她猫哭似的声息,手箍住她下颌,想看看,
那张脸上有什么迷乱掉的情绪,平日里的拿乔与自持是否破了功。
另只手稳住她的腰。
不时使坏地改换坐姿,会叫她本能骇,整个地圈住他告饶。
“二叔我累了……你怎么这样,不能叫我歇歇嘛?”
傅言湿漉漉的双目和四肢,吴侬软语的温情,渐次围困沈读良的心智。
心头蓄积的山雨被她示弱的话泄了闸,仿佛尚未入定的僧人面前有空门,身后有红尘,那几缭情香荼毒得他决定抹身破戒。
而眼前这个簌簌的人,却无知无识她是情香本身。
傅言被抵到方向盘时,仰首瞧见沈读良面上有她陌生的乖戾,还有同年数违和的仓皇。
气息和眸底的星火一并撞过来,她下意识启口承接,去裹含和回馈润泽。
每一次的求取,他都要问她,舒不舒服?
傅言双目很快盈满泪水,打着旋,想用耳鬓厮磨来怀柔他,好取缔掉难堪的答案。
沈读良不允,言行一齐变本加厉。
磨得她受不住了,终于期期艾艾地应和,求他慢些……尽管她好喜欢。
“喜欢什么呢?”沈读良抬手匀开挡住她视线的发丝,看她眸中碎了金的光,简直疼到他心底。
像姑娘每回出乎本能的安慰,赤诚的诺言,都叫他发现人世原有美好存在。
也愿意去笃信。
到他这个年岁,基于过往的一切经历,
他已然认命所有情谊都是掺杂功利的。
开局好的不一定能善终,戏剧化起笔,一刀切收梢,再正常不过。
囡囡的出现却要他情愿破例一次,
就算圆满不来,至少她叫他有过信仰,叫他拥有过短促的烟火气。
那是很难得的无价宝。
热烈更甚。
沈读良在欲松不松的当口,傅言忽在他耳根吞声饮泣,也高涨地主动起来……
然后于溃潮中瑟瑟地抖,告诉他,“我爱你……”
疯魔也好豪赌也罢,总之,“真的很爱很爱。”
夜色里,有人因这两句话,再捱不住心口摇曳的烛火,任其纵了全身。
在风头上刮刮杂杂地爆燃,又在摇曳后终于熄灭。
头一遭这般直观感受,傅言下意识懵。
沈读良手掌拢她的后颈,抱她起身脱离,不忘揶揄道:“你给我洗车好不好?这车八成是不能送去店里洗了,我有包袱的。”
话完又补言,姑娘哪里是正月生的,分明梅雨季体质。
气不过这句荤话,她跳脚地拍他。
末了,拿纸巾潦草清理,一切停当后,沈读良陪她去买应急药。
半道上傅言才迟迟顿悟利害关系,忡忡不安的形容,碎碎念说:我还没拼出一番天地呢……万一真有了怎么办?都没学会养小孩。
某人一样,悔之晚矣地愧怍。
“这几个月都正常吗?”他在计算安全期。
傅言恹恹地点头称是。
沈读良安慰她,没事不用怕。
最好的结果毋庸赘言;
但退一万步,真的事出意外的话,他也不会丢她独自担受。
车到一处药房前泊停,沈读良卸掉安全带,叫囡囡稍候在副驾,他买好了再回来。
他没让她等太久,捎一瓶矿泉水折返的。傅言拆盒抠药时手都在颤,囫囵咽下去了,双颊突被他拢住,听他尤为歉仄地喊“囡囡”,
“对不起,是我不好。”
姑娘由他的语气闹得想哭,摇摇头,扯出一弧笑说问题不大。
“我只是在思考为人父母的责任,终其,孩子都是无辜的,真有缘遇上了,就应该善待ta一生。”
这是她在上辈人那里,吃到的教训。
*
凌晨三点,傅言将被子裹得紧紧,心绪浮浮沉沉,不时就要蹿出喉口般地躁动。
一直辗转,她杞人忧天了很久,盘磨各种假设,以及每种假设会有怎样的归宿。
期间隔壁洋楼乍起婴童的哭闹,紧赶着是一阵喁喁哄慰的女声,伴随弄堂里的犬吠。
短暂又冗杂,喧闹又宁静。
偏头望向半开的老虎窗,纱网滤过的月色淌进来,一寸寸漫到床底,沾湿枕边的《印度墨》。
她试图解闷地拿过书摊开,借光纵览上头的词句。
不得不说,书页是有记忆的,你上回读至何处,它会本能帮你定位在那里。
所以傅言乍一翻,就翻到沈读良未念全的段落,翻到刘印子说有一日他们终会变,但仍会记得陈裕进曾经对她那么好。
后者应言,“只有聪敏如你才善变,愚鲁的我将会依然故我,永远爱你。”
姑娘心底默念,矮下书页挨近眼前,末了将页角内折,并用掌心熨平它。
手倦抛了书,睡意也就神乎其神地找上门了。大抵阅读是最佳催眠剂。
傅言往被里拱了拱,眉心的愁绪散开,她阖眼准备入睡。
岂料将将入梦,那头奶奶的卧室里响起揿灯声,不多时她就由一双手摇醒。
奶奶惶惶然喊她起床穿衣,一同赶赴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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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傅言才知悉首尾,奶奶许久不曾念过的“造孽”,今儿个又回到嘴边了。
儿子前有稳当工作,后又落户市区,玳晴许是觉着有望母凭子贵,行事什么的也更有底气了。
第一要紧是倾囊买理财,甚至动用了亡夫的遗产。
毕竟钱养在手里会咬手。
出于这点,大太太那边无甚意见,只一句话,不要玩火太过焚了身就行。
岂料一语成谶了。
昨日下午陈大夫的发妻上门来闹的,话锋直击玳晴,口口声声讨伐她偷人加劫财。
大太太不知就里,“这话说重了!睦邻和为贵,有什么误会讲清楚。别嘴里不干不净地,上来就一盆脏水,我们老傅家一贯端端正正!”
陈夫人闻言“嗯呐”一声,掐腰赤口白舌地骂,“放屁罢!你敢撂下这句话,怎地不敢问问你的好孙媳,究竟犯了什么贱……都五十岁绝了经的人了,也不知臊,偷偷摸摸妖我家那个,贼骨头脾气罢了!”
“还是你们老傅家能养,会教,吃的什么米啊出来这么个狐媚东西。现在是祸害我们家,回头怕不是要镇里所有男人都睡一遍?出大奇了,现在作兴不守妇道了?”
“睡也就算了,我当你克死了夫,一身淫.毒没处使,可你连我们家的钱也不放过!既然你这般不要脸,我寻思也就不怕人尽皆知了吧?”
话完这句,她便扯嗓高喊起来了。
将玳晴和陈大夫的私情,以及她笼络他钱款理财的事,一并昭告天下。
傅宅门口立时云集起人群,到底此事犯了大太太的忌。
陈夫人勒迫她严加管束,更甚则是要她立刻马上,挥棒打散这对狗男女。
乌糟得很,后续简而言之,
便是玳晴朝里愧对这一家子,朝外羞愤那些诛心的唾沫和目光,半夜一瓶氟.氯.氢下肚……
遍地鸡毛的闹剧,终以一条绿色通道和急救室的洗胃机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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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言同奶奶下车。层叠的医院大楼,千盏灯光似睡非睡,月钩滑到夜幕半腰。
地上满是溶溶的冷白。
大太太强济精神地候在门口,傅言问候加宽慰,用另一只手搀住她,连带奶奶一同扶进住院大楼。
大太太说,人是救过来了,从ICU转普通了,但仍要留院观察,看是否有器官衰竭。顺便,在玳晴儿子出差不及赶回的情况下,她也给沈读良去了电。
后者当下正在赶来。
傅言和奶奶闻声,一个陡然心悸,一个若有所思。
不多时,后者温声开口,先不管恁多了,进病房看看人才是要紧。
傅言于一旁打量,大太太俨然仍在气头上。
她的年岁已经担不住熬夜加颠簸的折磨,但她照旧清醒,十有八九,是怒意助攻了肾上腺素的分泌。
三人各怀心窍,前后脚入了里。
病房被监护仪的鸣音衬托得四下阒静,玳晴半偏头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意识醒着。
闻得动静了,她转头向来人,断了线的眼泪直往枕面去。
傅言搬两只椅子分予二老,自己站到床边,意在为两方做传话筒、调解员。
毕竟,剑拔弩张的一场口舌干戈,免不了。
开场白是玳晴说:“倒不如任我死了好,我去给老傅和叔叔磕头谢罪。”
大太太哂笑,拐杖头跺跺地砖,“听你语气,是不觉愧疚反还委屈了?”
骨血里的护犊情,叫奶奶下意识劝她,先不要急,犯不着后院起火。一码归一码地慢慢说开,今晚这遭还不够闹心的嘛。
傅言知机识趣,迅速斟了两杯热茶呈给二老。
大太太不太受用地喊她搁一边,嗟叹一声,拿问玳晴,做女人最起码的三纲五常是什么?
“终究,我们老傅家也从未亏待过你,更确切地说,是所有人都平起平坐,不曾有过偏颇。我们家到眼前这个地步,家和万事兴的根本,难道不是我们齐心,互相扶持嘛?你倒好,一把年纪了还捅这么个篓子,讲出去我这张脸都没处搁。说嘴打嘴,现世现报,你现在也体味到了,作孽没有好果子。”
玳晴含着哭声吞下这番话,难以下咽,回嘴道:“什么年代了还愚昧这套,女人没了丈夫就一定要守寡到死?我要是不找他呢,估计寻个清白身的男人您也不会高兴的吧?讲到底无外乎是,我压根就没权利再追求爱情。”
“触霉头了,你听你说的什么话?”大太太怒极,“追求爱情,你当你跟囡囡一样大呢?娘希匹的,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长辈奚落你几句,为你好,不碍什么你就乖乖听着。你是不是想作死我?啊?作到最后糟践的还是老傅家的门楣。
你赶紧把身上的一泡屎尿择清了,否则我骂不死你,就是打也要把你打干净了。”
越吵越没谱。
玳晴被激得险些心梗,乃至一个起身坐正,抽抽搭搭地回,“作?合着我这也算作?跟你们老傅家比起来,这只算毛毛雨吧。你们究竟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龌龊事,都忘了嘛,要不要我提醒一下?”
说着,眼风掠过囡囡,“整好,不知情的人也在场。我们今朝就当面锣对面鼓,说出来让她理论理论。”
傅言听她话里的弦外音,懵里懵懂,反倒上前两步劝她躺回去。
玳晴抡掉她的搀扶,顶着一窝毛躁躁的头发,朝大太太横眉,就这么叫起了板。
“您呀,一天到晚假摆张善良做派,吃斋念佛把良心都吃屁.眼里了。行舟来我们家,您一口阿拉长一口舟儿短的,要不要脸,好意思喊出口?指望那点腌臜的秘密,瞒得过初一也能瞒过十五,最后往棺材里头带是吧?老娘偏不叫你遂愿!”
闻得她提及“行舟”,傅言心头无由一跌,冥冥中生疑和焦灼。
那头,奶奶陡然截断话锋,“玳晴,请你就事论事。毫无干系的事情不许再提!”
“毫无干系,怎地毫无干系?左不过就是比比看谁更作孽呗。我可是敢做敢当的,你们敢欠冤枉债倒不敢偿了。当初行舟生母都找到家门口来了,傅明栋怎么做的?你个老不死的又是怎么做的?忘了是吧,我可没忘记。前人撒土迷后人的眼,但我眼睛亮着呢!
嫌人家生母是婊.子,登不来台了,好赖不给母子俩见面。一味说是为行舟好,拉倒吧,沈家差人来接的时候,把那五十万塞你们手里的时候,怎就不说为他好了?论双标谁能比得过你们!”
……
月色淡到惨白。
玳晴炮仗般的咒骂,由奶奶振臂摔落的茶杯截停。
茶渍狼藉水汽横溢间,傅言僵立在床边,心里着实的崩溃和骇然,近乎要将她剐成碎末。
“囡囡……”
姑娘仰首,同时眼泪破了堤。某一瞬间甚至有了求死心,意外但也不意外,只是一想到那人因为己家和生母永别,
痛楚就似尖刀一层层片她的皮肉。
屋外,沈读良抿嘴啮啮牙根,悬停在门把上空的手,
终是没往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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