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十三章·不散眉弯2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梁仝
    沈读良生母裴茗,九三年初寻到亭林镇傅宅,意在和儿子见上一面。

    或者再确切些,她本就是想认回他,接他走的。

    坊间有关她的风闻林林总总,真伪实虚,说她在澳门枯木逢春的那条却是不假。

    彼时阔佬不仅允诺她加国的国籍,也首肯她,把牵肠挂肚十几年的儿子找回来。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裴茗便和傅明栋碰了头,两方态度都昭昭然。

    前者想要骨肉重连,后者则鼻孔看人了。

    他打量裴茗白丁俗客的样子,说中听点是交际花,底牌一摊,无非是卖屁股的罢了。当初两手一空甩得自在,现在想起来捡了,难道地球围你转嘛。

    这是一遭。

    二遭傅和沈家那头通过气,对方出于爱惜羽毛和以绝后患的顾虑,同样持否决票。

    傅宅避开沈读良磋议出来的结果,也是铿锵的一声“不”字。到底寄养的不比亲生,他生父没点头的情况下,我们当然没资格擅行。

    那头高门大户这头区区一个暗门子,情面孰轻孰重,狗都拎得清。

    上下里外,唯一有过异议的就是玳晴。

    因她深谙母亲意味着什么,“行舟留在这里,要认早就羽化的死人做娘;回到沈家,要给隔心的人当继子。怎样都好不过和亲妈重聚。若论舍不得这孩子,我也不含糊的。但是爱他也非这个爱法,做人总要留一线。”

    傅明栋只当这句是过耳风。

    他执意的拒绝,以及假借沈读良名义的风凉话,终究叫裴茗败兴而返了。

    她并不知前脚刚走,儿子后脚就被接去了沈家。

    诚然沈家也是不会向她声张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就此裴茗在澳门生活两年后,又不甘心地给傅家寄去一条丝巾,没什么痴心妄想,

    只眼巴巴傅家人将其转交给沈读良。

    好歹叫他明白,她仍然在世,且一直在惦念他。

    ……

    “我最后悔的是,当初你爸把丝巾带给我,我没有刨根问底出它的来路。你爷爷收下丝巾后,你玳晴姑姑偷摸想过要把它寄到沈家去。终究是傅鹤汀截下来了,为什么,是因为那五十万,到了嘴边的鸭子不能飞。傅鹤汀唯恐丝巾留在傅宅会生祸端,借你爷爷送信物求和的幌子拉我垫背。”

    “我是因何察觉到不对头的呢?是你的好爷爷,从不给我任何想和好的苗头。所以傅鹤汀的说法于我,无异于有人在永夜里告诉我,马上就会日出了。”

    “我后知后觉的狐疑,直到你父母横死那年,你爷爷出面吊唁,才得到了佐证。”奶奶正色说完以上,面有无奈地叹,“但是我也补救不了什么。何况我本就碍于对沈读良的嫌隙,一贯自认为,

    没有义务去干涉甚至厘清这场孽债。”

    总之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

    时令推换,黑夜越来越短。奶奶休声的时候,窗外鸦青色的天,已在矮房顶镀了层鱼肚白。

    傅言手背揩掉挂在下颌的眼泪,心里头千疮百孔,她有种梦中梦感,毫无章法地应言,“可是母亲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

    对她是如此,于沈读良亦然。

    “所以无论如何,奶奶对不起他,老傅家更甚。”

    傅言闻声丧头耷脑,“那条黑丝巾,我一贯以为是您的,还拜托他专程为您复刻过一条。湘绣是老手艺,厂家原址已经很难找,他还是费尽心思找到了。”

    她说这句的心境像是外头寒津津的夜幕,一寸寸被类似白昼般有灼烧感的东西,撕裂了。

    “我现在大概有了眉目,您之所以执意反对我和他,我要正当理由时总是含糊其辞,症结就在这里罢。”

    傅言说着去瞥另外两人,事已至此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对沈的僭越之情,大大方方承认即可。

    奶奶说是,“讲道理,除开这层,除开他年纪大你太多,我不会因为我们这代人的恩怨牵绊你的。从始至终我真正放在心上来回凌迟的,只有你爷爷而已。我活不了太久,赤条条地来去无牵挂,怕就怕留你一人越陷越深,等他知道真相后,他会怎样面对你……

    以忿恨?以痛苦?”

    祖孙俩你一言我一语,一旁二人已经咂摸出端倪。

    骇得很,玳晴表态,囡囡趁早和他断罢。

    老傅家做这样猪油蒙心的事,合计沈读良也不会再信,过往他们给予他的真情实意。人从一个极端摔向另一极端,情绪一样会走钢索的。

    断了好,免得害人伤己。

    囡囡原本想再说什么,眼泪就陡然似破闸的洪,又涌起一波来。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痛苦不足为道,她眼下的泪水全然是为了沈读良,为他流一份心疼。

    言尽于此,奶奶清嗓发话,吵也吵够了,闹得人昏古七。今朝到此为止罢,玳晴需要静养。

    说着,招呼傅言揿响迅铃,喊人来洒扫地上狼藉。后者说,她亲自出门找护士好了,一并去厕所洗把脸。

    傅言话完慢腾腾走到门口,拧开了门。

    廊道幽长亮堂的一条,门外不见人但闻薄薄桉树香。她正纳罕的功夫,稍偏头向左,就见衬衫西裤的沈读良偎在墙边,双手抄兜仰视天顶,片刻后,

    回以她一记轻淡的侧眸。

    顿时,她心口原本的孔缝,统统豁成巨口。

    “二叔……”

    沈读良没应答这声,直立后与她错身过,进病房后未加赘言,只把联系好的消化内主任的电话号码交与玳晴,叫她若有需要,联络对方就好。末了未看任何人,掉头扬长而去。

    候在门口的傅言,眼疾手快地紧跟上去。

    沈读良腿长步敞地,轻易落她好大一截。她没有把心剜出胸口自证的能耐,只好用接二连三的“对不起”,去拼了命挽留他。

    廊道的光冲淡漫溢进来的霜气,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追赶的那个总在占下风。

    姑娘也不知怎地,几小时前还为自己一句“我爱你”的剖白,无限欢喜;眼下却连口口声声的道歉,都弥缝不了满当当的愧怍。

    她一直穷追他到停车场,沈读良拿钥匙解锁时终于开了金口,叫她回去。

    傅言学会他从前那套,在他伸手扽门把时猛地按回门。沈读良迟迟半侧过来的眸光,像当下黎明前的静夜,沉重泛潮的空茫茫。

    “你无需跟我说对不起。”沈读良捉她的手离开门把,送回她口袋里。

    傅言因他的称谓和动作,心里如潮的落差感。她仰首拿目光会向他,刻意夸大委屈和哀怨,再就匝住他的腰,脸颊也往他胸口拱。

    “不是需不需要的问题,是我知道你会有多难捱,‘对不起’三个字是拿来哄你的。我拜托你,失落的话就说出来。但是你这样,我真心害怕。”

    沈读良闻言不响,衔了根烟进嘴,同时擦开火机。傅言抬头能瞧见他低头把烟送向火苗时,眉心深锁在一起。

    “傅言,我想我需要时间和空间冷静。”

    一句话着实刺痛她,当即双臂徙然箍得更紧,“那你冷静好了会来找我嘛?”

    “我会的。”

    “那行,你回去有什么匀不开的心结,就电话找我,我以后睡觉都不关机的,24小时on call。”她玩笑的口吻,希冀借此回寰些什么。

    沈读良于轻雾中垂首,看她额发和眉睫都泡在露气里,一双眼睛却尤为赤忱雪亮。

    他心头无由跳痛。

    思绪杂芜的原因,傅言踮脚来碰他双唇时,他本能闪躲了一下,并急急含住烟解围。

    这动作落在姑娘眼底,自然坐实了拒绝之名。

    沈读良缓缓抽她松脱,扽开门迈进车里。傅言慌忙阻拦,手脚够不着反应滑脱的挎包,包口朝地一堕,倾出里头零散的物件。

    有只吃了一粒的避孕药,有那包空得很慢的水蜜桃爆,

    亦有从钱夹里滑脱的,那张她一直珍藏的名片。

    沈读良怕车身剐蹭正在捡拾东西的她,熄火了已然启动的引擎,手掌懊糟意味地轻拍方向盘,无由摁响了鸣笛。他将车门推开一丝缝,提醒她当心碰头,再准备下车帮她收捡。

    尚未跨出车,他就瞧见了那只药盒,心下无疑是刺痛的。

    傅言赶在他行动前拾掇停当,起身作若无其事状。

    她没作声,车里抽烟的人也不响,末了两根手指一带,将虚掩的门阖紧了。

    “回去罢。”沈读良寡言三个字,叫她不得不从。

    他重新发动后即刻松离合踩油门。车身自前方拂过,傅言本能跟了两步,终究折腰给现实,双脚一步慢似一步。

    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渐次倒退,她陡然拔步追上去,将那张名片塞进驾驶窗的车缝。

    驻足下来,空气里还余存沁肺的烟味。

    傅言回想方才急就章的举措,不免自觉滑稽可笑。然而自始至终,心绪自一盘残乱棋局到排兵布阵复盘,她都未曾为此

    感到过丁点的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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