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十四章·小阑芍药3

小说:飞女正传 作者:梁仝
    儿童节这日,易家弄了个barbecue party。

    十一年前的今天,易叙迎娶谈烟过门的。再喜上加喜,易之然的钢琴也过了业余十级。

    易宅花园四周白石卍字阑干,里面梳梳落落的花床和葱郁草坪。

    看座的男女不多,眼下谈笑成一气,说易之然是不可多得的音乐神童。

    谈烟不太能当大场面,除非来招待茶点或烧烤食材,否则轻易不往热闹里扎。

    把沏开的一壶茉莉香片搁上桌,她悄默声拎拎易叙的衣角,后者正在回敬宾客的奉承,混不吝笑说,“之然面子随她妈里子随我,我当年抓周摸的就是口风琴,可惜我妈没能识英雄于微时,白白埋没一个音乐神童。”

    说时抹身转向谈烟,低头攥攥她的手,“再忍忍,傅小姐马上就到了。”

    音量按得极轻,咬耳朵似的体己话。易叙知她一来在排场里喜静的拧巴性子,才如此哄慰。且她今早起床发现膝盖上的旧疤又增大了,只能拿裤装替心心念的旗袍,便越发败兴。

    谈烟是很严重的瘢痕体质,与傅言正相反。

    “我可以上楼睡一觉嘛?等傅小姐来了再喊我。”她额头往易叙下颌送了送,眉眼与口吻一道丧气。

    每每身上新现瘢痕乃至溃破感染,谈烟就极端地自我厌恶,不让易叙近身。甚而三伏天捂得密密严严,并和他分床睡。

    “那你睡不了太久的,老沈刚说还有十分钟到。一会儿你睡死过去了,喊你醒你又要撒气。”易叙眼见着双唇从她额顶挪到耳廓,

    那头铁艺门开,沈傅二人来了。

    沈读良中灰衬衫配黑色西装裤,傅言穿那件定制旗袍的,分明是double的冷淡look风,然而如谈烟所言,傅小姐像是点缀沈先生的跳色。

    听懂话外音的易叙不屑,“你过几天就能穿旗袍了,咱不羡慕人家。”

    临来傅言偏要去生态园自采几斤草莓、蜜桃和车厘子当作贺礼,沈读良磨不过她,不情不愿地允了。二人手指和鞋底都沾了些泥泞,给他怄了一肚子气。

    虽然摘完洗过手,沈读良进了院门还是速去一旁水龙头,拧开细细一缕,郑重其事地再搓几回。喊傅言一道,后者不从,他索性胳膊圈住她命令,“洗!”

    “很干净了呀,越搓皮越薄的。”

    沈读良嗓音挨她耳根边,“我不搓你,你自己多过几遍水。记住病从口入的道理,手上千万不要养细菌。还有你方才问我果篮为何要垫锡纸,因为十年婚姻叫‘锡婚’。”

    婚姻别称每周年各异,极有讲究。

    傅言玩笑说,二叔铁定爱混情感论坛的鸡汤文,连这种旁门都摸得一清二楚。又或者是相亲相惯了,时刻作婚配成家的打算。

    沈读良带她双手一并离开水柱,带上水龙头。

    右手湿漉漉地捏捏她耳垂,撂了句“看跟谁”,便一面揩手一面折身走向易叙了。

    那厢傅言和谈烟相视而笑地照面完,一齐进屋料理羊排。

    傅本来就与谈约好,这遭顺便想来讨教羊排怎样改刀片成块,又如何腌制,以及蜜汁酱料的具体配方。

    易家厨房有边窗正对花园,打此可望到之然和之可蹲作两团刨土堆沙,亦可瞧见沈易二人并排架腿靠躺椅,云山雾罩地谈天。

    “十一年前,把今天这日子再靠后三个月,就是之然的生辰。”谈烟双手戴一次性手套,边边拐拐把酱料揉进羊排,冷不丁说。

    傅言闻声暂停清洗烤架,无由反问,之然是剖腹还是顺产?

    “然可都是顺产,我是容易长疤且复发的体质,自小就这个毛病,药膏、按摩、切除手术,挖空心思各种门道都试了,偏不见好。所以我才不愿留疤,即便他不乐意,我也有我的坚持。”谈烟又含笑补言,“然可”寓意“应允”,是易叙定的名,

    寄望所有不看好他们的人都能早日改观。

    “那必然很痛,我始终都认为顺产是特别反人类的事。”

    “痛,委实能把你痛死。我生之然时还好些,那会儿奔波和挂碍得多,小孩也瘦巴巴的,出生不过五斤左右。到生之可就要命了,营养条件各方面跟上去了,她一下子长到七斤。第一回我虽说哭得厉害,倒也顺风顺水,第二回就意料中地难产了。”

    言尽于此,谈烟低眉颔首一笑,再捞起来投向傅言的双眸,似被吹皱的两汪水。

    “某人两回都表现不错。我听姆妈讲的,他急赤白脸地怕是要拆医院,签各种通知书时手抖得像筛糠。且在之可出生后,立马去结扎了。我哥这人,其实说实在的,似乎没有一次直白跟我说过‘爱’字。

    但我不消他说,因为我有眼睛,能看得到。”

    比如私情败露,易叙由生父接走前,在石阶上枯站了半晌。谈烟自二楼书房暗暗偷窥,看到继母问他磨叽什么,他回说在等雨停。

    可当日压根无丁点雨,母亲骂他脑子瓦特了。

    比如谈烟于某个暴雪夜寻去易叙所在的城市。

    雪叠到连好心载她的重型卡车都破不动,只好一脚一个过膝坑地蹚过去,见到人时下肢已经冻失了知觉,睫毛轧满碎雪。易叙劈头盖脸一顿骂,谁叫你过来的,不要命了!

    结果,原本打算掉头就走的铁心,因她簌簌的一句“哥我真的想见你”,瞬间瓦解崩塌,他一把扽她进怀,当晚也是那般搂她入睡的。

    再比如她每回瘢痕恶化,他都不曾嫌怨过什么……

    其实“爱”字一共十划,却可以海纳很多。

    而行动的魅力永远胜过语言。谈烟笃信高山不语,静水流深在“爱”字里也一样适用。

    傅言凝神听完这些,心里无限感喟。

    园中日光炽得很。

    沈读良一面要被太阳毒,一面要受烟雾呛,索性上身往后一仰,懒怠阖起双眼。任凭指间烟头蓄了半截灰,不往嘴里送,也不拿手去掸。

    适合就此颐养天年了,他打趣易叙,儿孙自有儿孙福地,又不用成日劳神钱。就是地处闹市怪懊糟的,换成他的话,情愿收栋衖堂里的老洋房。

    单日喊几个搭子搓麻将,双日到小花圃里捯饬捯饬花草。

    快活似神仙呐……看来入世寡欲的生活才顶顶惬意,钱倒在次位了,够养老够输牌就行。毕竟卒想吏吏想官,官想当皇帝,人的贪欲无穷尽。

    易叙听他兀自一通禅学话,不禁插刀,“喂喂,我尚且不服老的啊,你说这话不要内涵我。”

    说到M&G近日吹刮起的员工入股风头。

    沈读良拨掉那半截积灰,滤嘴衔入口中光咬不抽,说前日沈读安忽然神叨叨地,提出要入股两百万。而沈读良51%的份额股本才四百万,这一来老三的居心就值得推敲了。

    恁多钞票,他舍得一下子豪斥出来,实则背后是陈宜室和老爷子对半五五开的。

    “所以你昨天突地叫停全体员工入股,根源就在此咯。”易叙听罢意外也不意外,只一点,沈读良这遭比他成见的强硬多了。

    印象里沈极少倚仗公司话事权,去跟沈家人当面锣鼓地敌对什么。

    或许多数男人不能免俗的性格公式:

    先前佛系地不争不抢;危机当头了,通身锋芒会立时紧弦张弓。

    只是这样做有一味坏处,大剌剌得罪老爷子了。沈万青也骂老大,立遗嘱的节刻呢,你不能收着点!

    沈读良倒是史无前例地剔透。看开即便这把交椅他坐不到最后,也不愿它落给一个刘阿斗;更看开爷爷不过是风里的舵,经不得撺掇,今儿个心向水明儿个就向山了。

    胳膊肘落在椅把,沈读良托腮斜眼朝他,晦涩敲打道:“我要是某天另起炉灶了,你这个钦差臣是跟我爹还是选我?”

    他满脸减龄的卖乖乃至委屈相,易叙浑如咬到大块肥膏般,腻得心脏一抖。

    这厢未及应声,那头烧烤开席了。

    沈读良同样不稀得往人堆里轧,何况炭火烟乌糟糟地邋遢死了,他囫囵站得远远。

    期间有那么两回,尝试用咳声引来傅言的注意,可姑娘正跟谈烟母女打得火热,正眼也不投他一投。

    穷极无聊,他置气性质地窝回躺椅,打横了手机看视频。

    傅言两块羊排进嘴,被绝妙口感喔伊细得不停蹦跶,双眼笑弯似拱桥,这才良心复苏地发现某人不在身旁。

    忙用目光追寻到人,再落筷急急赶向他。

    沈读良余光会见她的靠近,刻意松下一只手抵住太阳穴,拿手腕挡她闯入自己眸角。傅言全然不知情地亦步亦趋过来,想着要唬他一跳,岂料瞧见他在看的视频,

    光速驻足且闹红了脸。

    她出镜报道的处女秀。

    新闻短短两分钟,首播于菡姐的夜线栏目,是老城厢改造的现场直击。姑娘全程吐词流利,形象自信生动。

    只是发言长度没控制好,导播掐掉的时候她小嘴还在叨叨叨。

    傅言就差喊“啊啊啊”,立刻扑上前盖住手机屏。

    “你上哪弄到的!我明明没跟你提过这段,丑死人了,无敌大洋相。”

    被突袭的人微微后靠,双臂张开,右手把手机提至她触及不到的高度,连带着拱起左膝,顶得趴倒的她向他怀里一滑。

    “哪里丑了?除开嘴巴突突个没完,其余都能打九十分,”沈读良捞住她往上提了提,与她正面对视,“这嘴是真的欢腾,还很见异思迁。吃到肉了其他五官就不灵光了,眼睛都不带睬人的。”

    随他怎样说,傅言自有把柄回击,问他,刚刚她浅尝辄止瞥见的视频备注,“nannan”前面似乎还有什么定语。

    “你看错了,又或许是视觉残像。”

    “不,我确定没看错。那前头就是有两个字母!”

    二人以此不太……雅观的姿势话赶话片刻,由易叙怪声怪气地喊回餐桌了。

    他痛骂这俩,全然没一点光天化日外加儿童在场的知耻心!

    十几分钟后,易氏姐妹陡然在餐桌边反目成仇,就着烤肉签短兵相接起来,冷不防碰落油瓶,乌七八糟糊了傅言裙摆一绺子。

    救场的谈烟拆开两位祖宗,同傅言愁眉致歉,二楼盥洗室有速效去污剂,可以立刻领她过去。

    易叙倒是打岔,说什么你离席了剩下的羊排块谁来烤,回头蜜汁酱都化了。

    话完即刻附耳谈烟,“别抢老沈的食啊。”

    后者豁然了,也不知怎地平白一臊。

    沈读良左手箍傅言手腕,右腿在无痕错身过时,踢了易叙一脚。

    随后,两人一清醒一懵懂地去往二楼。

    油渍经由灯光的烘托,越发醒目,自掐腰处一径逶迤到开衩中段,尤其有碍观瞻。原本料子就矜贵,颜色就素淡,傅言难免有些失落。

    某人咬着烟略略欠身,用去污剂替她处理。个太高的缘故,嫌半猫着腰过于拧巴,便直起身狠吸一口灭掉烟,叫她跟去卫浴。

    “做什么呢,这里不行么?”傅言顿时机警。

    “脑子里有黄色废料,看什么都是黄色废料。”坐到缸沿的人一语道破,叫她动作麻利些,来他腿上或是浴缸里。

    她真真暗自骂了无数个“册那”,终究还是一脸赧颜地照做了。

    嗯,坐他腿上。

    沈读良出乎意料地没唐突什么,只心无二用地为她清理油渍。又因先头听说她不日就要去参加团建,遂操心地开导她,

    “多交几个朋友懂吗?你看你跟谈烟不就投契得很。不要拘得太死,你可不得给自己留几个老来搓麻将的牌搭子啊。”

    傅言不敢妄动,略略一点头,忽地在抬眸间逮到他额发藏几丝白。

    “二叔你有白发了。”说时便想去揪。

    沈读良及时摁止她的手,“别拽,越拽越多。没什么,人迟早会老迈凋颓。”

    她莫名心上隐隐作痛感,一本正经貌地说,多吃芝麻多睡觉罢还是,我希望你多陪我几年。

    沈读良闻言一顿,与她定定相视几秒,忽而伸手不动声色挑开她领口的盘扣,再沿路一粒粒剥掉,压住她稍稍前倾,去细细打量背上的画舫。

    傅言满脸胀红,他越是不响,似有若无扑在她背部的气息就越具攻击性。

    她深里那道只为他善感的欲念闸口,徘徊在将破不破的当口,连忙并紧腿,战战兢兢轻声“不要,在别人家也太羞人了”……

    吸顶灯的冷光拢住她紧致的背,上头文身仍残余些许细痂,颜色饱和形态栩栩,本尊一动就跟着起涟漪。

    沈读良指尖泊在画舫下方,胸|衣带子上三寸,蓦地轻笑,“姑娘想哪去了?我只是观摩一下罢了。”

    这遭作弄着实闹得傅言不悦,末了拂开他的手,气鼓鼓地起身把扣子全复原。

    抢着跑回花园后,谈烟见她一脸异红,据实告诉她,真叫人误会你们做了暧昧事。

    傅言实则想作答,倒也差不离了。

    后来沈读良揭秘“nannan”前的定语讨她欢心,才哄她重归于好的。

    是“my”。

    My nannan。

    尽管他随即一口咬死是bug,傅言依旧受用地说,那二叔多跟系统取取经罢。

    看人家多机灵啊!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